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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道:“你想要什么,尽可以拿走。”他早已不需要什么剑谱心法、找什么对手,天人之境固然纯粹纯真,却有着一点言不明的寂寞。
实在无人陪他谈天也没有关系,只要有酒,有这天地。
还有,自他南下临安,经常整夜整夜地做梦。梦到那个叫姬燕歌的少女,有时是在襁褓里的小婴孩,有时是和他翻过重重雪山去找梦昙的小姑娘,还梦到昆仑的雪,梦到很多面目模糊、他已记不得的人。
光怪陆离。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想,难道自己当真老了?
临安渡口,站着一众前来相迎的宋国臣子,恭谨行礼道:“元君大人。”宋室南渡以来,对神官的称呼从天官变成了元君,以为自此开了新气象。
众人争看他的模样,不由大吃一惊:白衣绣金,风流绝艳,哪里是一个老头儿?看来当真是仙家,驻颜有术。为首的大官当即伏身一礼,恳切道:“官家有令,另请一名仲君,相以辅佐元君大人。”
其实众人本担心天官年过六旬,纵是曾经术法通天,如今也不过冯唐已老,另请来武当高人,以防万一。如今只怕神明震怒,这话还哪里敢说出口?
瑶光道:“无妨,请仲君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人穿着石青色绣金裙衫款款而来,忘忧忽见旧时故人,禁不住心神激荡,颤声道:“道兄,是你?”
瑶光微笑道:“小师妹,你好啊。”
光阴流转,忘忧容颜虽变,五官却一如当年,精致而端庄。两人相顾一笑,竟自无言。
绍兴十六年上元,陛下驾幸宣德楼,元君、仲君登临施术,由乐坊奏天官赐福、黄公杀虎,以求数年风调雨顺、江山太平。
下了神坛,只听忘忧微笑道:“我记得你清高得很,不料竟肯南下。”
瑶光淡淡一笑:“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代价。”
他的话说到这里,只见两个内侍捧来一些物事,恭谨道:“谢安所用太羲琴、谢玄所书字帖,尽在这里了。元君大人,请。”
忘忧笑道:“当真大敲一笔。”
“错,是物归原主”,瑶光扬唇而笑,与她在精致而逼仄的宋宫里并肩徐行,落英铺地,忽听忘忧轻叹了一声,道:“有心无力,求诸神明。只盼官家知道神事已尽,当尽人事,励精图治才好。”
瑶光问道:“他的坟在哪里?”
江南一带,都赞左营领军沈秋水武艺绝世、神武非常,在宋人南渡时,带十余人迎敌五百,虽然身死,却保得钱塘各地的百姓平安。三天后,一女子单骑南下,刃敌百十人,收了故人血衣扬长而去。坊间谈起,传之有神助。
忘忧顿了一顿,只道:“那个孩子已经成家,你要不要见?”
瑶光淡淡道:“我不想见其他人,带我看看他的坟。”
“师兄葬在白堤畔,你自行去吧,我不想再看第二次”,忘忧无声地长叹一口气,道:“其实何必见他。扫墓祭酒,谁还喝得动酒吗?”
瑶光一路送她到长街尽头,唇角微微勾起,莞尔道:“记性或许不行,喝酒倒还喝得动。”
两人走到文德门,列官忙不迭垂拱而礼,忘忧点了点头,只道:“保重。”
瑶光拱手回礼,只见她微微一笑,径自离去。
仲春的宋宫遍植杏树,飘花垂枝、桐叶铺地,恬静是苟且偷安的恬静,雅致之中,带了一种莫名的逼仄。
正这时,忽听不远处几名内侍赶来,一面道:“小县主,不可!元君大人在里头。”
少女娇声叱道:“你是什么人,也敢碰我?起开!”
“小县主!”
瑶光转过眸,只见一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少女径直闯入,正是安城县主姬细若。
她的爹爹姬海夜官至同平章事,娶了一位世家小姐。姬细若相貌清秀,已看不出多少前辈的痕迹,惟有一双眸子黑如点漆,像极了她的姑母。
她自幼娇惯,此时面对瑶光也丝毫不惧,上前指着他,冷冷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骗吃骗喝的游方术士,会些不入流的把戏。将士们死忠死节镇守河山,从不贪一官半职,你只靠花言巧语哄骗官家,竟搏到这个虚职!”
内侍们闻言大惊失色:“小县主,不是这么说的,不可,不可!”“元君大人即将远行,御禁之内,还请小县主万事明察!”
姬细若大胆地望着他,诘问道:“好一个元君!而立之年,你能有什么本事?”
瑶光看着眼前的少女,竟似故人再现,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这番话被官家听到,又会怎样?”
他伸开手,只见掌间一抹花影绽开,里头飞出一只极小的翠羽鸟,仰颈而啼:“你只靠花言巧语哄骗官家,竟搏到这个虚职!好一个元君!而立之年,你能有什么本事?”
仿效人语,无不惟妙惟肖。
姬细若脸上猝然变色:“你,你!”
瑶光放飞了翠鸟,微笑道:“小县主,在下不过一个骗吃骗喝的术士,会些不入流的把戏。”他说着,忽然探手朝几名内侍眉心一点:“诸位从未见过今日之事,可记住了?”
不等姬细若回过神,却见那一袭白衣招摇,从她面前翩然走过,转眼已不见了。
白堤之畔,瑶光拂开坟头三尺高的衰草,捧了一抷土:“毕生不沾滴酒,无不无趣?”说着仰头一饮而尽,仍把酒坛放在坟边。
忽听他的白马仰颈长嘶,只见远处另有一骑赶来,瑶光见了,微笑道:“是你?”
少年一路寻踪,此刻追得气喘吁吁,道:“喂,等我拜入昆仑派,再回来找你!”
瑶光道:“清河三剑、太虚心法,以你今日的武功,不必去昆仑了。”
少年心头一凛,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瑶光翻身上马:“丹真心法在客栈酒坛底下。”
少年急了:“你!”
瑶光耸了耸肩,笑道:“我没什么能给你了”,说着引疆西去,白马奔入了无尽草莽里。
江湖上再没有人见过瑶光。
很多年之后,有人传他白衣纵马,到四海云游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三:梧桐秋,落尽九瓣不是梅
烟出云入。
多年以来,武当的山门不曾有过这样的烟云。一支绿萼初绽的梅枝从雾里探出来,轻悠悠拂散了眼前的云,沿阶走上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领着穿粉色襦衫的四岁小姑娘。
三清真人细视着眼前杏眸粉腮的小朋友:“你是风流剑梅彦襄的女儿,是不是?”
小姑娘想了想,笑道:“错,我叫梅辞珠,他是我爹爹。”
三清真人微微一愣,随即与众抚掌而笑:“小朋友有趣得紧。梅六领你去昆仑求师,如何又回武当来了?”
梅辞珠不惧不窘,盈盈道:“又错。”梅彦襄见女儿言出异众,忙低声道:“辞珠,不可胡闹!”说罢又一拱手:“童言无忌,请大师伯莫在意。”
三清真人捻须笑道:“且听小朋友怎么说。”
梅辞珠开口道:“父子不同朝,爹爹怕我是梅六的女儿,师兄姊们看在师叔面上待我偏私,便领我去昆仑拜师。昆仑的白帝前辈已收了一个弟子,似有收我之心,却指着一边襁褓里的小娃娃,说她爹爹是忠臣烈子,他最是敬服,她娘亲临死前请求昆仑收留孩儿。他虽想收我做弟子,却不能背诺,问我当怎么办。”
三清真人微笑道:“你如何说?”
梅辞珠仰头道:“我不愿这前辈为难,便说与爹爹回武当去。武当昆仑同是修道门派,向来师兄弟相称,这样我既算他的弟子,他又不曾背诺。真人,是不是啊?”
三清真人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这小娃娃好生伶俐,便叫‘忘忧’吧。”
梅彦襄一听此言,知道师伯已收她入门,当即道:“辞珠,快谢过你太师伯。若能得太师伯教诲,那更是福缘。”
三清真人笑道:“老儿年纪长了,懒动筋骨,剑宗的功夫教不了这娃娃。她聪敏有灵,投在术宗门下最是合适。容峥。”
梅家父女回头看,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越众而出,道:“弟子在。”眉飞入鬓,清俊英气。
只听三清真人道:“忘忧,容峥师从我师弟松阳子,如今暂代术宗宗主之位。”
梅彦襄见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竟越过年长三四十的师叔伯当上术宗宗主,非天赋异世所不能及,忙关照道:“还不叫师父吗?”
很多年之后,梅辞珠仍记得这个少年领着她走过镜湖,走过茫茫青峰,那天的武当云雾未开,那袭白衣如雪走在玉阶上,如同出入幻境的仙人,朝她微笑道:“忘忧,忘忧,为什么不叫作无忧呢?”
然而从那天起,半个月过去,他从不教她术法,甚至没有一句教训。她问得多了,容峥才道:“他们说我最大的本事是预言,而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也是预言。”
梅辞珠笑起来,脱口问道:“准则多灾,不准则废,对不对?”
容峥一怔,望着这个笑吟吟的小姑娘许久不语,缓缓地道:“旁人用剑,忘忧,我教你当世无敌的刀法,好不好?”
梅辞珠蹙了蹙眉,道:“可爹爹说,江湖最厉害的人是昆仑的白帝。”
“很多人学会无敌的武功,却不能成为无敌的人。剑有剑心,刀有刀意,唯有遵从,方能隽永。可是许多人不能遵从,所以天下第一的人,往往只有一个”,容峥袖中一翻,修长的手指间扣着一把沉黑短刀:“而莲花刀的刀意是,忍。”
那是梅辞珠第一次见到莲花刀,刀本身、使刀的人、甚至叩刀的手,都那么好看。
“使莲花刀,须守两戒:一,与人相斗,只令出生,不令入死;二,站定便打,生死关头,不能移步。”
容峥死后的几十年里,她才渐渐悟出,绝对隐忍、克己,这就是莲花刀的“非人之忍”。
那时的她曾问:“师父,这两戒你能做到吗?”容峥微笑:“我不能,所以我不是天下第一。”
年幼无忌,梅辞珠咯咯笑起来:“我能。”
冬去春来,转眼两年过去,容峥在每月十五都会带她下山去玩儿,像兄长照拂着年幼的妹妹。
就在那天黄昏,她第一次见到容峥杀人。
铮一声,割风断雨般的银光突起,与此同时,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忘忧,不要看。”
随后她听到容峥喊:“庞长老!”
扬手,刀落,惨叫,风和马蹄。那是她的全部记忆。
等容峥的手移开,她发觉身边多了两匹马,那是昆仑长老庞修,领着一个浑身血衣的少年。他们一同回了武当。
三清真人望着上山来的少年,脸上忽然现出伤怆、慈悲、动容,他缓缓地道:“我做过你爹爹的师父,从今往后,我也做你的师父。忘尘,你叫忘尘,好不好?”
这个少年年纪还很轻,脸上的轮廓温柔纤弱,却不像一个女孩子,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不!我叫沈秋水,我的爹爹是沈念之,我不要忘,我要找他报仇。”
那天他一连说的四个“我”字,大概是他一生说过最激烈刺耳的话。之后,他便成了她的师兄。
梅辞珠在武当长大,对师长从未说过谎,却有自己的三个秘密。
武当的女弟子,也会仰慕江湖上白衣胜雪的少年,也会有闺阁女儿一样的心事,也会流放花灯,写上恋慕之人的名字。
十四岁那年的上元节,她在镜天湖畔,看到许多人写了沈秋水的名字,小灯逐水而去,好像天上倾落的星河。
等人声散了,她才走到湖畔放灯。容峥,容峥,容峥容峥。
碧衫少女追着这盏纸灯顺流而下,河流那头,有人伸手接住了它,脸色忽红忽白,抬头露出震惊、诧异、迷惘的神情。
梅辞珠眼里蓦然闪过惊惶,沈秋水看着她,道:“我不会告诉师父,还有,你师父。”
容峥有过喜欢的女孩子,曾经为她弹了一整夜的琴;后来,这个女孩被家人接下山去了。
她从这个人身上学来一身术法,只为窥见他最微末的往事。这是她的第一个秘密。
容峥在世时,她与他谨守师徒本分,从未逾矩;容峥死后,她在江湖上渐起声名,被称为忘忧仙子。她很羡慕那个叫姬燕歌的少女,羡慕她的惊艳,她的果敢和决绝。
其实她们很像,但她仍是忘忧。
她的第二件秘密,连师兄沈秋水也不知道。昆仑一役后,他闭关四十九天不曾离宫,她独自下山,去了一次唐门。
唐门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昆仑死去,取而代之,迎来的是无尽的复仇和争斗,衰败,凄怆,日复一日,唐门人的鲜血洒遍蜀中竹林。
莲花刀从沉黑刀鞘里掠出,冰冷刀法贴着肌肤划过,割破血管,刺进骨肉,银光在风雨里削骨断肉,肆意扬纵。
她格开眼前剑影,把唐清影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