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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到了马车跟前就全力向车厢冲去,木板的车帮被他这样拼死一冲撞破。他不顾自己全身被划得鲜血淋淋,只抓起景帝推到自己马上,叫着“皇上快走!”自己挥舞着匕首,疯了一样拦截围上来的士兵。
景帝只吓得魂灵出窍,哪里还策得了马?加上这匹马刚刚撞车受惊,他只有死死搂住马脖子低着头任由马乱闯。惊马力大,竟带着他突围狂奔,后面蹄声不绝,无数人追了上来。景帝隐约听见黄鼎言一声惨叫,料想是死了。他被马颠得涕泪交流,也顾不上擦了。惊马甚快,那么多人跟着,却暂时没有追上来。
就这样一气奔出数十里,忽见前面有一河挡住去路,水流湍急,河面甚宽。景帝看着绝对过不去,拼命勒缰,然而他那点儿力气哪能勒住惊马!马儿受阻越发发了性子,一个长跃就蹿进河里,这一下竟然越过大半河面,离对岸已经很近了!只听一声长嘶,马儿落水时不巧正撞到水下一块大石,后腿骨咔嚓一声折成两段,在岸上众人的惊呼声中把景帝抛到河里。
景帝一入水就大大地喝了一口水,岸上人见他拼命呼救,都慌了神。其实此地水深已经不足淹没他,只要他不慌张,完全可以站起来蹚过去。然而他惊吓之下,只知道不停挣扎。李玄良忙率人策马跳进河去,可是没有惊马一怒而跃的力气,这些马匹连一半河面也没有跳过去就落入水中。识水性的士兵下马抓已经来不及,见景帝在浪花中打了两个滚就漂下去了。
这不甚圣明的天子也自有百神护佑,向下游漂移了不远,景帝就被一个浪花轻飘飘地推到岸上。他活动活动手脚,竟然毫发无伤!此刻再笨他也知道应该快跑,于是拼命朝路深林密的地方逃去。
他平时从一个宫门到另一个宫门都要乘辇,什么时候做过这么长时间的有氧锻炼?运动过量,气喘得简直肺都要从嘴里喷出来了。也不知跑了多久,景帝精疲力竭,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路边。
过了片刻,又见前方马蹄扬尘,有一群骑兵朝他奔来。景帝吓得几乎昏过去,勉强支撑身子想逃,可是那队人马已经看见他,更快地奔过来。他两条又软又累的腿怎么能跑过马?景帝心想此番只怕当真要命丧于此了,不由脸色一片死灰。
等那一行人奔至他身边,他才看清他们并不是禁军,穿的是民勇军的铠甲。为首一人下马朝他一揖问道:“先生可是自梁河河畔来?”
景帝哆哆嗦嗦,哪里敢轻易道出自己身份,只道:“我、我……我是往来于江州与预州之间的商人,路遇抢劫,所以逃避至此。”
那人打量他片刻,再道:“先生看起来不像商人,我是江州团练使汪幕函,英国公王敢大人已于三日前秘密来到江州,联络到司农卿黄大人救援皇上。今早国公爷得到黄大人飞鸽传书,称皇帝陛下江边遇袭,所以我立即领兵前来相救,先生一身是水,这附近能没过人的河流只有梁河一条,请问您可曾见到别人?”
景帝这一个多月来连遭巨变,已经不敢轻易相信别人,虽然他说得很有条理,却还是不肯承认。汪幕函越看他越像,不肯放他走,也不敢无礼,只好派人去请王敢来辨认。王敢中午时分赶到,见了景帝只看一眼,就放声大哭拜倒于地。汪幕函见状忙带部兵下拜,景帝见他说的原来是真的,也放心下来,想起连日忧心,不由也大哭起来,随后被汪幕函接到江州暂时安顿。
二、出逃(2)
宁国公宁晏做出此等谋逆之事,又怎么肯平白放走景帝!他立了第二个傀儡皇帝,太子宁萿继位。以他的名义发出诏令,追讨祸国殃民的景帝。他要让百姓看看,太子面对自己的父亲都能大义灭亲,那必是景帝做了十恶不赦之事。
太子从杨予筹夺宫以来即被囚禁,待遇比之其父尚且不如,此刻饿得头昏眼花被从牢里拉出来直接套上黄袍,自己行动尚不自由,这下达诏令之事哪里还由得了他做主?宁国公这个平日里对他还好的舅舅露出真面目是如此可怕。太子本性就懦弱,这个皇帝当得他战战兢兢,难过无比。
再说景帝得到江州民勇的保护,以为可以无事了,可是民勇无论从人数上还是素质上都远远比不上禁军,与宁晏的禁军对决三次皆是败北。景帝吓得无论如何不肯待在离京都咫尺之遥的江州,甚至独自半夜自州府出逃。王敢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带兵护他北撤。
其实江州由于离京师近,城墙又高又坚固,是很利于防守的,如果景帝能坚持据守江州,宁晏的禁军一时攻不进来,被杨予筹派出去的兵士必定得到消息,陆续回来支援;加上宁晏名不正言不顺,日久难免生变,形势大有可为。
他这一走就不得了了,民勇本来缺少锻炼,靠的是一腔勇气。这一仓皇出逃,顿时如同丧家之犬。几日下来走失的人数已经有不少,陆续回来的十六卫军和各地士兵们只有少数找到皇帝,并入这个名义是保皇、实际上是逃亡的部队。王敢自称这支紧密保护在皇帝周围的军队为禁卫军,区别于京都中叛变了的禁军。
然而十六卫军中还有许多将领怀了异心,借勤王之名壮大自己的势力,只管招兵,却不肯归入逃亡大队。甚至派兵拦截欲抓住景帝的也有不少。景帝这次逃亡可吃足了苦头,他屡次在夜间被王敢叫醒,随大军昼夜颠沛,日日饱受惊吓。
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这一日黄昏他们堪堪到达沛江附近,就传来江淮制置使刘广兵败、宁晏已经追逼至不足百里的消息。紧接着江州统治成任喜路遇新近崛起的大匪丁巴郎,近万人竟被几百贼寇击退,所率士兵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成任喜一人回来了,把个贼首丁巴郎形容得天神一般高大英武。
近半年来流寇四起,这个丁巴郎叛乱不过是中小规模,成任喜固然是夸大事实来掩饰他的无能,可是也反映出当时景帝身边的士兵已经没有斗志的现实。
耽搁这片刻,就有人传言听到追兵的号声了。王敢和汪幕函无奈,只好催促景帝渡过沛江暂避。景帝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只是逃走最合他心意了,赶忙答应下来。
见到景帝登舟过江,军中顿时大乱,不知谁喊起来,“皇上走了,我们要死了!”立时全军沸腾如潮,没了分毫秩序,都争着向船上拥去。
为数不多的几艘军船瞬间被一干兵士塞得满满的,争执推搡间被踩死或被刀枪所伤致死的人不计其数。
许多士兵上不了船,就向皇帝所乘的主舰奔去,意图挤到这艘大船上。
景帝吓得只是大叫,王敢仰天大哭,无奈喝令开船。霎时岸上哭声一片,没来得及上船的拼命向前挤。船一开动,前面的人就纷纷被挤落水中。沛江近岸处一时听不见别的,只有惊人的扑腾声充满天地,更有无数士兵扒住船沿不放,随着船向江内驶去。
船上本来已经严重超员,哪里还经得起这么多人挂在外面?终于有一艘船在这么多人的摇晃中扑通翻了过来,兵士落水,皆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此地叫江州,就是因为有这条波涛广阔的沛江。丰水季节这条江宽达三里,水流湍急,江面上一个旋涡接着一个旋涡,这实在不是人力能渡过的天险,落入水中更是有死无生。见到船翻,剩下其余船上的士兵一起大声呵斥扒住自己船边的人放手,可是放手即刻没命,这话哪个会听?反而人人扒得更紧,更有无数人试图爬到船上。这样一摇晃,船只个个不稳,眼看全要颠覆。
一艘船上的统治急了,抽刀猛地砍下扒住船边的一只手上的五指,被砍的人随着惨叫跌入江中,其余人纷纷效仿,血花在刀下四处飞溅,不住有人扑通落江。第二日的太阳便在震天的哭号声中徐升而出。金黄的光线映照下,沛江广阔的江面上满满浮了一层人的手指头。
三、饥民(1)
青瞳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南下的。
临别时乌野留下两匹马,却都是青瞳认识的。一匹通体雪白,只有后臀和右边后腿不规则地分布着浅红色的斑点,就像打翻了一盒胭脂。这是萧图南自己的坐骑,名字就叫胭脂。
另一匹全身皆黑,乌油油的没有一点儿杂色,胸阔腿长,竹批双耳,全身筋骨嶙峋突兀,硬得好似可以从外面看得见骨头的棱角。这匹马是罕见的板状骨骼,有这种骨骼的马必然力大无穷。这是萧图南给她找的坐骑,因它骨骼突出,方方正正,加上一身黑毛,青瞳给它取名砚台。为了这个名字花笺还嘲笑过她,别人的马不是叫踏雪就是叫追风,多神气。这个叫砚台,听着笨拙不说,还让她总觉得能从马身上摸下一手墨来。
西瞻一向以骏马出名,这两匹又都是万中无一的良驹,东林王曾愿意用三座城池交换胭脂,萧图南也没有答应,现在却送了自己。
青瞳看着胭脂,不由得又望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趁她昏迷时,这只手的手心里被萧图南纹了一只鹰,颜色很淡,和肉色差不了多少,加之是在手心里就更不显眼。不特意翻出手掌给人看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连青瞳自己都是好几天以后才发现的。
只是这刺青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只要她一激动,血脉运行,那只鹰立即会变成红色,和萧图南军旗上的图案一模一样!青瞳苦笑,他什么意思,表示你是我的,盖个印章?
有了这两匹千里良驹,青瞳和花笺的行进速度非常快,云中一千多里路程,只两天多就走完了。可是青瞳越走,心越往下沉。这一千多里路途,她们竟然没有看见一点儿活物!不但没有人,也没有鸡犬,没有鸟兽,甚至没有虫蚁!只有一些残垣断瓦的破败民居孤独伫立,显示这片土地曾经有人居住。
秋风萧萧,天色一直半阴半晴,太阳在云层里探出惨淡的白脸,晃了一下又缩回去。地面上的草根都被人掘出来吃光了,树皮也被扒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枯死的树干还勉强立着,只是早失去木质的淡黄色,灰蒙蒙的和泥土没有两样。一阵风儿吹过,得不到小草摇摆相迎,只得在地上滴溜溜转个圈就回去了,越发显得这天地萧杀冷肃。
这里曾经是她奋战的地方,呼林关、渍水、东西战营、上扬关……一年以前这些都还在。如今却只剩下空空的城池了。云中大地啊,我不在的这一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
她们就这样默默前行,又走了两日才渐渐见到一点儿青草绿地。路上陆续出现一些饿死的尸体,不知为什么,在经历了死一般沉静的云中以后,这些死尸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恐怖了。花笺心情也自沉痛,可是跑了这么长时间,她实在饿了。
“青瞳!”她叫住走在前面胭脂马上的青瞳道,“我们都走了大半天了,你饿不饿,吃一点儿干粮吧!”
青瞳胃里像被沙石塞住了,一点儿也不饿。她摇摇头,却见花笺脸立刻垮下来,想必是她饿了,于是道:“你上午给我的干粮还剩下一些,我够了,你自己拿着吃吧。”
花笺答应着拣了个坡地勒马停下,好容易跳下马来,揉着脚道:“砚台跑得确实快,只是很硌人,我全身都麻了!”
青瞳也下了马道:“不是它筋骨硌人,是跑得不稳重,砚台才两岁,性子还有些顽皮呢。一会儿你骑胭脂吧,胭脂跑起来稳得多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饥民(2)
花笺赶快摇头,“这马除了你和阿苏勒,还让谁碰过,我还是算了吧,万一咬我一口怎么办?”
青瞳叹气不语,她没觉得胭脂有什么脾气,马儿对她就没有拒绝过,花笺说一定是萧图南吩咐过了,可青瞳觉得马儿是可以理解人的感情的。别人因为萧图南的缘故,对它有些怕,只有自己是真的喜欢它,胭脂能感觉得到,它每次看青瞳的目光都很柔和。
花笺活动了一会儿就去砚台的背上试着掏干粮,可惜包袱上一次被她绑得太紧,半天打不开。她只好解下那个巨大的包袱,一边掏干粮一边道:“当初乌野留下这么多粮食,我还想着真是累赘,不过几天的路就到呼林了,哪用得着这么多这个啊?还好你不许我扔下一些,我们这都快出了云中了也没看见能吃的东西,看来关中六省这次蝗灾真的不轻。现在我倒是要担心这些东西够不够了,要是整个关中都像这样,我们还得省着点儿吃呢。”
她拿出一个雪白的馕饼分成两半,饼子干得一点儿水分也没有。花笺皱皱眉头,又去马上解下水囊。她刚一转头,突然听见一点儿奇怪的声音,像是人被扼住喉咙发出的挣扎,却比那种还要尖细一些。声音是从地上发出来的。
花笺一低头,就看见一只枯瘦的小手冲她伸过来。
那只手瘦到了极点,简直不像人手,而像是什么鸟的脚爪。只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