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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纹身-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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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妈妈睡楼下,这时候下去势必惊动,我想想,又去搬床薄被给静生墨烟两个盖上,两个人早就香梦沉醉。晴初摇摇晃晃站起来,说把小果儿也叫来。她探出身,忽然缩回来,一下逼在墙角里。
  “怎么?”我问她。
  她指指楼下,一声也不出。
  我已经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是从外院的道上来的,虽然细碎,却是目标明确,一下就停在霁月楼外。我回头,晴初正贴在我后面,她身子又冷又僵。
  是谁?我无声的问她。
  她摇头,大睁的眸子深不见底。
  她在害怕。自从被我发现她和庞府人有联系,这阵子都风平浪静,忽然又出现个神秘夜行客,是来找谁?
  她看出我的疑窦,摇了摇头,将一根冰凉的指尖勾住我扶在窗上的手。
  那人在轻轻的敲门了,怪的是那人没穿夜行衣,适才的一片乌云散了,细碎月光从枝叶间泄露一地,那人抬起被照的一片斑驳的脸。
  我们同时瞪大了眼睛,小幺儿!!
  小幺儿被阴影覆盖的圆脸上还是能看得出惶恐和兴奋,他四面张望,确定没人,又叩一叩门。我们听到楼下的门也开了,有同样轻微的脚步声轻轻踮过院子,去给他开门。
  这下没什么悬念了,晴初看我一眼,我们同时露出微笑。
  果然是小果儿。
  小果儿朝楼上张一眼,我们同时缩回身子,看着小果儿慌手慌脚拔门闩,出院门,俩人咬耳朵一会,小幺儿从怀里掏了个什么东西给她,两人手拉手的就向着小桥过去。暗夜里只有涧水潺潺之声,正是绝佳的幽会地点。
  第二天我们都不理小果儿,静生和墨烟只管收拾昨夜喝酒的痕迹,我和晴初都不做声。小果儿心虚,说什么我们都不搭腔。她越来越慌神,我们只是不理。
  最后我说,小果儿,今天院子干净哪!
  晴初接着说,院门要插好啊!
  我这边说,晚上要防闲杂人等。
  晴初又接上,楼里的人也要防啊!
  小果儿可怜兮兮的瞧瞧我又瞧瞧晴初,简直要哭了,最后说,姐姐们饶了我吧!
  我看看晴初说,晴初说,你昨儿受了什么贿,快拿出来。
  小果儿苦着脸,手在怀里掏啊掏,掏出来一看,是个蛐蛐笼。
  我们一起笑起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晴初这么有幽默感。
  晴初的诙谐没有丝毫束缚,这使她的率性浑然天成。我在房里讲现代笑话给她听,嗳,你知不知道你公公上奏本的事?讲一日神宗皇帝上朝,大臣王安石有本奏,然后BLABLA讲了一通,百官都不做声,皇帝问各大臣有何意见?大家如梦初醒,忙纷纷说,臣沙发,臣板凳,臣地板……神宗皇帝也怒了,说,不许纯表情回帖!
  我说完就自己哈哈大笑,她自然不懂,但她融合得极快,我告诉她一人说完话后第一个借口的就是沙发。什么是沙发?就是你那卧榻,加上几层厚的羊毛垫子。接着渐次的矮一级,越晚说话的越低。
  伍妈妈进来对我们说晚上的菜单,停了口等晴初的话,晴初朝我眨眨眼,沙发。我立刻接上,琴凳。
  “脚踏。”
  “地板。”
  “……水塘。”她最后说。
  伍妈妈瞧瞧我又瞧瞧她,终于摇摇头,“来了个疯头鱼,一池子鱼都发了痴,这可不是作孽么?”
  我们捂着嘴,一直到伍妈妈走了才笑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我不想去见公子,不想听到那些烦心的事。我把自己关在霁月楼的潋滟里,关在闺房里的软语间。虽然也不时听小幺儿说,相国又被参了,御史范镇的奏折,皇帝给了相国看,当场把老大人气的发抖。又听说,吕惠卿与曾布,当庭吵了起来,邓琯却来向公子密报那二人的不是。咳,这些我现在都是听说了。公子仍是天天有信给晴初,但明显短了许多。字里行间可见疲惫,晴初看到信,怔怔出一阵子神,也就丢开,然后吩咐我去偷酒。
  但我不让她多喝酒,我想起有一种果子酒,小时候看我爷爷把桔皮泡在坛子里酿酒,也看过同学做葡萄酒,我们一起采了葡萄装在琉璃罐里,几天后果然发酵出很好的葡萄酒,我只让她临睡前喝一小杯。她开始不同意,那些竹叶青怎么办?都是好酒。
  “谁爱拿走谁拿走,你只能喝这个。”我俨然一副家长样的训她。
  “好吧。”她让步。
  “乖”。
  她现在很容易就听我的,小小反抗一下似乎只是增添被管制的乐趣。
  我们开始讲不完的话,她上了床便拉我陪她,我不愿意上床,她便让我坐在床边,陪她讲上好长一阵子话才让我走。有时候我们讲古今传奇,她读过的书多,我不方便讲一些现代掌故,就基本是听她讲;有时候讲一些风景旅行,我比她走的多,就一一讲给她听。她躺着,眼睛熠熠生光,说,以后我们一起去。
  有时候我们讲八卦,女人讲起八卦那还了得?我无意讲起东坡大哥和秦观学士,她追问不休,我只得全告诉她,她伏在枕上笑得打跌,
  “秦少游又交上了一个?喜欢他的女人还真是多。”她说她在家中就常听说秦观的风流史,青楼常客,烟花最爱。不过他是真的喜欢她们,只是不能娶回家。
  至于我的东坡老大哥她却撇嘴不屑。“世人都说苏轼如何如何,你哪知道这个苏胖子才厉害呢,他家里好多侍妾,他两年前被贬,将她们全都送了人去!”
  这个我却是不知道。“这还了得?也太不尊重人权了!”
  她坐起来,谈兴熠熠点亮在眼睛里,一点睡意也没了。
  “我告诉你吧,麝奴。男人都靠不住的很,小妾是跟奴才差不多的,是伺候自己的。对自己老婆也三心二意。”
  我说可是公子对你很好,一直到现在,这样忙,还是每天给你送东西。
  她不语了,良久才幽幽叹一声。
  “好有什么用?我宁可元泽对我不好。”
  我不理解这话的意思,她也不再解释,这晚月色好,窗半开着。从这扇窗望出去,恰好是那半环月一般弯在水面的石桥,那么,她有没有每天在这里眺望,看到公子伫立的身影?
  但晴初对我在公子面前的得宠也有不能释怀处。
  “公子为什么喜欢你?”这问题她已问过一遍,那时候大家都满怀敌意无从谈起,这时候我却好好想了想。
  “也许是我和他身边的姑娘都不一样……,”我有点犹豫的说,“也许是我让他满意……但我本不是灵巧善解人意的性儿,”
  “麝奴,你是有心,你有心让他快乐。”晴初说。“那么我呢?我对你可好?”
  她问的我一愣。只有点头。想一想,还是只有点头。她是对我很好很好。好到形影不离,好到她时时要黏着我。这样的接近法,是我从没有和一个女孩子有过的。这是正式、真正、深入的贴近。我相信她是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人,而我被她所择定。
  红烛终夜的点着,剔透的烛泪,一滴滴流下来,聚在一起,钟乳石般的堆砌,晶莹如玛瑙的,映射出灵动的烛光,红烛里幽幽静谧的,香案上的白玉鼎,铜镜前的青釉花盒,墙上厚重的挂毯,晃出一地斑斓的剪影……同样轻轻摇曳在烛光里的,是半卷起的红绡帐,夜半窃窃的私语,静悄悄在一屋子的幽香里。
  “你一直在这里好不好?”她握住我的手,“我给你找门好亲事。但真不知谁能与你匹配?”
  她当真认真思索起来。我只好苦笑,她想了想说,“我有个表兄,骁勇文采都是上乘,人品不输元泽……”
  我立刻打断她,“就是我见过的那蒙面老兄?谢了,我知道他中意你。”
  她是什么意思?把她不要的人推给我?亏得她还这样满目期待的看我。我脸色沉下去。她意识到了我的不快,又拉着我。
  “你不喜欢他?我只是不想你离我身边……从没有人如你这样,使我安稳喜悦。”她忽然眼睛一亮,“或者你也嫁给元泽?我们永远在一起?”
  听听她这口气,她是当真不了解我。唉,晴初。我站起来,再谈下去我会失态。
  我出了门,我心中思潮翻涌,想念混合委屈一起波动,鼻子也酸了。我若再开口,她会看出我心里的秘密。
  第二天她有点讪讪的,小心跟我道歉,“昨晚说错话了,你又不是这里家生的女儿,轮不着我们给你指定人家。你放心,只要你不乐意,谁也不能逼你去嫁。”
  我看着她饱满的面庞,流云般祥和的线条,眼睛里一泓温水般的静暖,我心里无名的一阵触动,“我没在意,只是这样的好日子,不知还能过得几日。”
  “怎么?当然是长长久久。”她一点不犹豫,“我不放你走,你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伍妈妈在旁边插话,“麝奴本来不是霁月楼的人,内府那边一叫,还不是说过去就过去?何况姑娘大了不中留,说不定明儿那边的五夫人就指给她一个小子。”伍妈妈说着狠狠瞪我一眼,她从来不喜欢我。又接着教育晴初,“你也是看女经长大的,孔孟圣贤书也读了不少,却就是一副直不得弯不得的性子,在家跟老爷杠,嫁了人就跟婆家杠!”
  晴初耸一耸肩,这个很现代的动作被她做得十分轻松好看,她自己拿了鸟食笼去拨鹦鹉架子。
  “什么五夫人六夫人,什么女经孔孟。我的事不要外人管,更加不要死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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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海棠同心
更新时间2010…1…24 3:09:12  字数:4879

 麝子吾弟:
  兄密州三月矣。每日惟见百姓状凄苦不忍言,下笔也无从寄也。然见百姓居无所,耕无牛,食无盐,道旁掩童尸,贷款两日内告磬。弟天外来客,有此荒唐事乎?千年之外世界,莫若人间有此惨酷景象否?
  兄子瞻书
  大头东坡兄:
  霁月楼里没有四季,每日皆春。我不见日与月,我不见晨与昏。生命万事都不过一坐一卧,一言一笑。我没有今与昨,我不想是与非。我渐渐记不起从前事,我连半日园也少去,公子面前我不能逗留,内府更是裹足不前。现代于我竟像前生。我不知是逃避,还是忘却。我没有千年,我只有此刻。
  女弟麝书
  麝子吾弟:
  吾常思弟之事,每每抚胸百念交集。天之道但求万事契合,然情字如迎风执炬。可知咫尺而不见,更甚千里之远?每念及此,惟叹息耳。不日又中秋矣!半日园内想见圆月花好,胜景良辰。兄不能往,弟当代吾一游。要知花开堪折直须折。今日不能尽情一戏,他日不免徒携憾恨于千年之外也。
  兄子瞻手书
  大头东坡兄:
  中秋与我何干?花好与我何干?我早不是当日背花锄耍弄意气之人。我但愿偶有良辰,他或能心中念我近我。但他胸中岂止千万壑?我不过一枚小小微茫,沾上他一星衣角,多留一日也是痴妄。霁月楼里不怀心思,晴初与我情投意合无所不至,已经不能再有更好。
  女弟麝书
  绣帘被掀得刷拉刷拉,深秋的风渐渐硬了。一点落叶落到院子里,马上就被扫净,后湖里半塘残荷,倒还撑着孤零零的杆子。小果儿近来越发淘气,降霜的天气,也脱了鞋袜踩进水塘去要摸鱼,摸不得,只弄得满手泥,张着两只泥手就来找我。
  “又在给你大头哥哥写信哇?我瞧瞧写了啥?”她伸手去拿我膝上的信。
  我膝头一提阻住她,趁势将小腿弹出去,脚背将她推开。
  “麻烦您先去洗洗成不成?这些信我要带回去那都是文物……文物你懂不懂?”
  “这里什么都是文物……你坐的站的躺的踩的,没一样不是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小果儿倒水般的跟我回嘴,她听惯了我这些口头禅,即使不懂也早倒背如流。
  我只能装没听见。伍妈妈最近总说,小果儿再过得两年,就是另一个麝奴。我看她现在就要爬到我头上。
  我把东坡的信仔细折好收起来,每次与他通信,都是又心痛又畅快。能把心事放开一诉固然是好,却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心事。这样利刀剐心的感觉,难道就是痛快?
  静生在院门口叫我,出去看是小幺儿来了,对我说半日园里新种了杜鹃,又是一批新近培育的夜来香,还有另外一批花种树种,要我跟着去帮忙。我答应着去换衣服,晴初趴在楼上栏杆上叫我,我抬头,她对我嫣然一笑。
  “拣一棵好的回霁月楼咱们种。”
  “没问题。你要什么?”我仰头问她。
  “海棠。”
  我一愕,“海棠?”
  “你不喜欢?”她问。
  “咱们院子里有海棠。”
  “不是种在这里……”她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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