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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轻井泽的三笠饭店咖啡厅,就如同帝都当年知名的社交场所,处处可见上流阶级宾客,空气中也弥漫着优雅气息。
距离那场大地震时隔两年。东京主要的社交场所几乎全毁,要重温昔日那种怀旧的沙龙气氛,反而得到帝都以外的地方去才行。
「将军。」
如此宣告的道贵优雅地移动象牙棋子,八嶋不甘心地翻了个又来了的白眼。
「连这次就五连败了。我记得你以前下棋老是输我,几时棋艺变得这么精湛了?」
「那是以前的事吧?人都会成长的啊。」道贵人小鬼大地说。
「咦?道贵先生,您今天不去打网球吗?」
听到侯爵家的千金这么说,转过头去的道贵脸上浮起一抹亲切笑容。
「我还有事,待会儿就要回东京了。」
「真可惜,难得认识您了说。」
「有机会还是可以再见面的。」
一脸坏笑的八嶋,观察着道贵如何应付这位满脸失望的小姐。
「对女性如此游刃有余,还赢了棋就要跑。你跟以前比起来,还真是长大不少啊。明天又要跟哪位千金小姐见面?」
「让你失望了,是小鞠。」
「她不是今年秋天要结婚吗?你也别这么宠她了。对了,明天的晚宴不是会邀请各国宾客吗?你得跟平常一样混进去推销自己吧?」
「我知道……不过真提不起劲。」
「清涧寺的少年贵公子怎么可以示弱?你以前不是挺喜欢跟外国人见面的吗?」
他只是单纯想知道克劳迪欧的消息罢了。不过当时的他外语能力不足,自然一无所获。
而且,曾经那么强烈的感情,过了两年也渐渐变淡。
大学的修业年限是三年,今年将满二十一岁的道贵,明年就要正式成为社会新鲜人。老是对失恋的对象念念不忘多愚蠢啊,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起克劳迪欧的事。
「引起社交界骚动是我哥的专长。况且,最近不少外国公司都成为我们家事业的竞争对象,我可不想太过莽撞。」
「……这么说或许有点恶劣,但我觉得你比你哥有人望多了。」
八嶋压低声音说。
「和贵先生虽然擅长社交,工作上却赢不了深泽先生。而你不但学业成绩优秀,个性又温和待人亲切,最近还对投资股票大有兴趣,正逐步提升你们家族事业的利益——可是前途看好的绩优股啊。」
说到后来,八嶋根本像在演戏了。道贵噗嗤一声笑出来。
「承蒙你大力称赞我是很高兴啦,不过是从哪里学来的吧?」
「被你猜中了。就是在这本杂志上看到的。」
八嶋指着桌上一本封面豪华的大众杂志。杂志和报纸都辟有报导名门望族的八卦单元,整天追逐着他们的动向。
「股票还早啦。只是在打工的地方学了一点皮毛。」
「不止这样吧?我老爸还常跟我说,想把史代嫁给你哩。那小妮子年纪也差不多了,你要是有那个意思,可以先跟她相亲一下。」
听着八嶋不像开玩笑的语气,本来想跟他说岩谷比较适合史代的道贵,硬是把话吞了回去。岩谷最近组了个思想前卫的三田社会问题研究会支会,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或许是多管闲事啦,不过我真的担心你耶。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总觉得你似乎想太多了。要不要去交个女朋友比较好啊?」
他很感激八嶋的关心,却不能因此就答应去相亲,于是他摇摇头。
「让我考虑一下。总之,下次东京见了。」
和八嶋告别后,道贵坐上了等在饭店门口的计程车。
这两年来他长高了,长相也变得愈发成熟。从稳重的态度来看,早已跟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代说再见了。
经过那场灾难,清涧寺财阀除了公司大楼外,还失去了多数职员和主力干部。幸亏早把某些主力工厂转移到中国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深泽也趁此机会大幅改革了公司组织。
首先为了强化清涧寺物产的实力,深泽把财阀旗下所属企业的商品,全交给物产独家贩卖。同时彻底改革物流结构,成功地大幅降低各种支出。这些课题明明在地震前就已提出,讽刺的是却在灾后才一鼓作气开始实行。
另外,深泽察觉清涧寺财阀与其他大财阀的差异——和政界的关系薄弱对将来不利,开始加强与义父,即在野党的有力议员木岛淳博之间的关系。如今,身为清涧寺重工董事长的深泽,也在其他公司兼任重要职务,并且积极参与经营。像他这样的外来要员并不罕见,还加入了每周一定期召开、名为清月会的干部会议,统筹领导所有参与人员。
然而,谁都知道清涧寺财阀的发展如履薄冰,是建立在危险的均衡之上。
在资本持续往三井、三菱为首的四大财阀集中的情况下,就算并吞其中一方,也无法保证存活。除了得力图克服这样的现况,还得考虑万一失败,清涧寺财阀可能沦落为二流企业逐渐没落。
所以,现在更需要借助深泽的力量。
而原本没有什么向心力的家族,却在关东大地震这个前所未有的灾难下,奇妙地重新聚拢了。
即使知道深泽的背叛和不义,清涧寺家却少不了他。所以道贵只能逼自己视而不见,忍痛把哥哥和妹妹当贡品奉献出去。
美貌更上一层楼的和贵,收拾起过去的放荡投身工作,如今已是清涧寺纺织的副社长。然而他被深泽支配的事实依旧不变,无计可施的道贵只能放任那两人扭曲的关系。
另外,鞠子也快从女校毕业了。随着年龄增长出落得愈发标致的她,仍旧打算跟深泽结婚,当然婚约也持续着。
所以道贵才会愈来愈焦急。
再这样下去,等于拱手把清涧寺家送给深泽。
他绝不能眼睁睁让这种事发生。
他需要能够拯救和贵和鞠子的力量。
可惜他跟深泽的实力悬殊,身为学生的他要如何平起平坐地介入家族事业呢?再三考虑后,道贵从前年春天开始进证券公司打工,并尝试运用手边仅有的存款做投资。这个无意中发现的意外才能,不知怎地被杂志记者知道,才变成现在这种夸张的评价。
自从两年前与克劳迪欧分开,道贵就下了决心。
再也不为任何人动心。
这一生只为保护家族而活。
他就是这么喜欢克劳迪欧。连这种想法之单纯都没察觉,道贵忍不住自嘲起来。
失去恋爱力气的他学会了如何应对女性,肉体却仍清纯无染。
「到了。」
道谢后付完车资,道贵下了计程车。
假日还要跟政界人士打交道只令人心烦,根本毫无放松可言。
这一年来的日子并没什么大改变。
从跟克劳迪欧离别的那一天起,道贵的世界就失去了颜色。原本温暖自在的世界被击得片片粉碎,再也拚不回原状了。
那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分离为何物。不晓得再也无法见到他之前,还以为跟今天一样不变的明天仍旧会到来。
所以起初那一年间,他不断寻求能够见到克劳迪欧的方法。
然而,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残影对身心来说都是折磨。如今道贵终于认命放弃,并为了将来能辅佐兄长而专心学习。得知道贵拥有金融投资方面的才能,和贵高兴地对他说要好好运用,给了他一个百元硬币。
道贵发现自己鞋带掉了,于是在树丛边停下脚步。'星期五论坛'
感觉似乎有人看着自己,他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有个人影伫立在二楼候车室的窗边。
他最先认出来的,是那头暗色金发。
然后,他跟俯视此处的青年目光相遇了。
他知道。
他瞳孔的颜色。
那是——让道贵的心为之冻结的美丽蓝眸……!
下一秒钟,道贵丢下旅行包冲了出去。
或许他已经忘了自己。就算真的忘了,也可以重新再来。
和人群逆向而行的道贵穿过车站门,冲上阶梯往二楼奔去。刚好在楼梯转角处跟同样快步下来的青年目光交错。
「克劳迪欧……!」
道贵直接冲过去,顺势搂住克劳迪欧的后颈。
「道贵……」
立刻惊觉自己失态的道贵急着想退开身体,却被克劳迪欧紧紧拥住丝毫不肯放松。
「对、对不起!请、请你放开我好吗?」
「这太残忍了。好不容易抱住了主动扑进我怀中的心爱公主,怎能就此放手呢?」
克努迪欧用甜美得让道贵浑身颤栗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有礼地松开了他。
看着那张端正脸上浮现蛊惑的笑容,道贵的心脏一口气狂跳起来。他的美貌比以前更加迷人,说话的语气和动作也更加成熟威严。
喜悦和紧张交加的道贵一时语塞,但又怕对方觉得怪异,于是卯足劲努力开口。
「Buon giorno。e sta?」
对方瞪大的眼睛闪过一抹讶异,但随即就笑了。
「Va bene,grazie。E Lei?」
其实只是像早安,您好吗?的日常问候语,想到用日文说出来一定很滑稽,道贵差点笑出来。
「真令人吃惊。你学了义大利语吗?」
「一点点啦。」
决心放弃克劳迪欧后,最近这一年他才没有继续学。
「我可以自作多情地以为,都是为了我吗?」
想要回答当然的道贵,忽然惊觉地看了一下手表。搭车时间已经迫近,要是没搭上这班,今天就无法回到东京了。
但错过这次机会,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他。
「——你正准备回东京吗?」
克劳迪欧的语气有些生硬。
「是的。但是见到了你,我就不想回去了。」
道贵好久没这样诚实表现自己了。实际上,这几年来他一直过着压抑忍耐的生活。
「那么,你愿意跟我一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