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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南风-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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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头李然说:“明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俺地按方子吃药,不然按今天的脉象,这一胎凶险异常。”

顾南风闻言激动,噌的一下坐起来,抓着他的领子问:“你什么意思?”

李然依旧淡定,公子哥遇上土匪妞,还要甩派头,“没什么意思,就是要你乖乖听指挥的意思。”

“我想先回太原贺兰府。”

李慕道:“你疑心我?”

顾南风垂目看着衣角,闷声道:“疑心顶什么用。”

“你现在回不得贺兰府,皇兄不会让你回去。他们正斗法,贺兰老将军参与其中,此事比你的脉象凶险百万倍,他是想着,若当真败了,绝不能让你跟着陪葬。而今你已有了身孕,更是一丝纰漏都不能有。”

“他也指使你来?”

“不是。”李然笑着摇头,他俩离得极近,以至于顾南风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到他脸上细微的轮廓,这人皮肤水滑细嫩,凑得这样近,居然仍是找不到半点瑕疵,她心底里又泛起酸水来,不知是孕吐还是嫉妒。

她犯嘀咕,仍是问:“那你来做什么?”

他笑眯眯答:“我想来就来。”潜台词是,你管得着么你。

一句话噎死她,半晌吐不出半个字来回敬,只能憋着,干瞪眼。

他将她强行摁在腿上,抖了抖被子将她上上下下仔细裹紧了,像只超重的蚕蛹。“闭嘴,睡觉。”

马车摇摇晃晃往西行,她枕在李然腿上,脸贴着柔软缎面,身体也渐渐松懈下来,撑着身体的手不知何时胡乱摆到一边,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香,夹杂在羊肉炉的余香里,暖融融一团。她想了想明早是吃饺子还是吃混沌这个重大问题,还没做出最后决定,就已昏昏沉沉睡过去。

睡过去的人自然不知道,那枕头在二里地外仰天痛哭,那小坏蛋李然,摸摸她的头发,又捏捏脸,最后手掌落在她未见形状的小腹上,隔着棉被衣料,神色复杂。



“张嘴。”

顾南风瞄一眼李然手里端着的又黑又浓墨汁一般的所谓十全大补汤,闭紧了嘴巴,一个劲摇头,像是革命先烈面对敌人严刑拷打已然咬紧牙关半个字不漏。

场面何其壮烈。

李然那眉毛都快拧成一股绳,烦她烦得要摔碗,这一路上她就没一天能老实,他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怎么会觉得这人好?简直比阎王小鬼更难缠。“我警告你,顾小七你给我张嘴。”

顾南风还是摇头,打定主意顽抗到底。

李然突然间发笑,阴森森吓人,开口却是暖风和煦,好言好语问:“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愿意喝药么?”

“这药太苦——唔唔唔唔唔——”谁知苦字还没说完,一张嘴他一直守候在她唇边的勺子便即刻送进来,戳得她腮帮子往外凸出老大一块,好生可怜。

可李然早就被她的负隅顽抗闹得头昏脑胀,没那个闲心怜香惜玉,只说:“下回再不好好吃药我就让四大丑男绑生猪似的绑了你撬开嘴直接往里灌。”

“怎么?不信?但凡这第二口你不肯张嘴,我立刻招人进来,要试试么?顾小七。”

某人被吓得够呛,只得苦着脸,一口一口老老实实吃药。

完了还捏一块蜜枣打赏,笑得一脸和善,比庙里供着的弥勒佛更亲切,“回回都这么乖多好。”尔后又像逗小娃娃似的捏了捏她的脸,感叹道:“小猪。”

这话说得贴切,一路行来,顾南风被李然当做他庭院里的小白猪喂,鸡鸭鱼肉怎么滋补怎么来,夜里还有加餐,更附加一副保胎药,吃得她那肚皮好似吹气球似的长大,脸上的肉也多起来,白白嫩嫩,活生生顾小胖。

“顾小七,如果他失败……”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是猪坚强。什么都不怕。”

不知是否难以开口,李然低着头,一边削那大胖梨子,一边说:“如果他失败,你打算怎么办呢?”并不看她。

顾南风摸着像是吃到涨肚的小腹,笑笑说:“你的意思是,他死了,我成了寡妇,还带着个孩子,要如何如何讨生活?”

李然削梨的手一顿,却依然沉默。大约是当真无言以对。

“他不会失败,绝不会。隐忍数年,孤注一掷,他怎么会允许自己输。”

“你倒是信奉他如神明。”一激动下手狠了点,大胖梨子削成窈窕淑女。

“如果我说的不对,你认为如何?”原来亲兄弟亦是如此,兄弟什么墙如此平常,他恨不得李慕去死。某人又开始悲天悯人地牵挂李慕,刚想了个开头就觉得自己够贱,被人这么欺负了还在牵肠挂肚。

李然道:“都闭嘴。吃梨。”

顾南风不理他,继续说:“不管将来多坎坷,我绝不会丢下这个孩子。我想陪着他一天天长大……”

她越说他就越使劲,到最后手里削得头只剩下果核,瘦巴巴像是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没完没了。”又把梨子核递给她,“吃。”

顾南风望着那果核发愣,这人忒小气,好好一只梨愣是削成这样给她,缺德。

李然却没感受到她怨恨目光,一转身站门口吹冷风去了,也不知在跟谁赌气。

突然间杀个回马枪,把啃酸枣啃在兴头上的顾南风吓得差点儿噎死。刚想抬头,就被李然攥进怀里,鼻尖磕在他胸膛上,整个脸都要被他压扁了似的。听他憋足一口气,“顾小七,别再回去,成不成?”他心口焦灼,若火烧。

顾南风久未言语,而李然铁了心要得到答案,只不敢看她的脸,捂得顾南风简直要窒息而死。

说不说,不说憋死你!

“那个……也不是不可以的。”这句话说完,她的脸终于重见天日,猛吸一口气,瞧见李然像小学生等待期末考试成绩一样着急又不敢吭声的模样,内心一阵暗爽,清了清喉咙,开始装腔作势,“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附带回答一个问题。”

李然拧紧了眉毛,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需努力争取,“你说。”

“那我说了啊!”顾大人正襟危坐,开堂,“咳,咳——第一,我不想吃东西的时候不许逼我吃,特别是药。逼的内容包括不许凶我骂我威胁我要被我绑猪蹄扣……”

还没等她说完,李然就一脸鄙夷地唾弃道:“顾小七你可真下流。”

顾南风不解,他继续说:“一个姑娘家,不,现在已是人老珠黄的中年妇人,开口闭口逼逼逼,脸皮比猪厚。”

“是我流氓还是你流氓?你个深藏不露的冠希哥。”

“谁?”

她没心情解释,摆摆手,耍威风,“领导训话呢,专心点儿,别老打岔。”

李然一低头,忍了。

顾大人训示如下:“第二,如果要搞战略转移,必须经过首长,也就是我的同意。第三,第三我暂时还没想好,总之你记得欠我一件事就行。附加问题是,李然你不在宫里头舒舒服服待着,偏要跟着我东奔西跑做什么,莫非……莫非你是爱我爱得天昏地暗不可自拔离开一刻钟就要肝胆俱裂生不如死?”

李然一愣,随即如乌云罩顶,片刻之后居然出乎意料地面红,扔下一句,“无耻。”便气冲冲往外跑,没隔几分钟又听见楼梯间咚咚咚擂鼓似的巨响,他又跑回来,踹开门喊:“全天下脸皮最厚的就是你顾小七,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你————你无耻。”

啊,又是无耻,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听得人耳朵起茧,顾南风一扬下巴,一切理所当然,“我不无耻谁无耻?”

无论如何,这三款条约,管它公平不公平总算是得到双方认可,置于遵不遵守,如何遵守,就要取决于顾南风的无耻程度了。

到后来,喂食的过程转变为如下情形。

李然面无表情,顾女王摇头不允,“你别老哭丧着个脸,看着就没胃口啦。不能用强迫的,你难道不会哄么?”

“什么是哄?”

“就是说几句好听的,让我高兴高兴,心情好,胃口自然好。”

李然如预期掉进陷阱里,皱眉问:“比如说?”

顾南风面不红气不喘,脸皮厚度再升华,“比如说称赞我,说我心好人更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艳冠天下,世间男子都未我倾倒,所谓一见南风误终生……”

李然点头,赞同道:“的确误终生,像我这样天天见你的,更是倒霉。”

“吃一口。”

“还没————呜——你又来这招!”

他也不嫌脏,拉着袖子就去擦她嘴角溢出的汤汁,嘴角止不住上扬,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暖融融可爱。

落一夜雪,太原城是松软甜蜜的酥糖,雨雪可爱得让人想上前咬一口。

顾南风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成了一颗球,摔一跤就得滚滚滚连续不断地滚出十里地。

到了城东大宅子,李然干脆扛着她马车,落了地还不松手,揣手上拎着,像拎着个年久失修的热水瓶,只怕碰一下,脆弱的内胆就要炸开来。

顾南风这时候居然想着脸面问题,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还有四大丑男镭射光一样的眼神,她于重压之下悄悄往一旁挪了挪圆滚滚的身体,尽量在无形之中离李然远点儿。

李然轻蔑目光飘过畏畏缩缩鬼鬼祟祟的某人,嗤笑一声随即飘开,丝毫不放在眼里,随她闹。

眼前这宅邸修得毫无特点,就像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湮没街巷之中,毫不起眼。大门早已经敞开,前院里乌压压跪了百来人,领头的人远远瞧【奇】着眼熟,只不【书】敢认,认了也不知【网】该如何应对,难道当没事发生,上前说“吃了么您呐!”

周沐一抬头,效果惊人,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蓄起了山羊胡,一瞬间老十几岁,真真像个老不休。

李然碰了碰她的胳膊,“周沐奉命在太原城照应你。”

“怎么会……”

“是啊,皇兄怎么会指派周沐在你身边,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你说是不是?”

顾南风横他一眼,“你少阴阳怪气,听得我背后发冷。”

李然笑得意味深长,更让人郁闷。

恰时,周沐已迎上前来,对着李然,躬身行礼,“千骑营指挥使周沐恭迎李夫人。”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根子嗡嗡作响。

顾南风瞠目,李然尴尬讪笑,连忙摆手解释:“这位才是李夫人,在下乃夫人表兄,姓木单名一个然字,无名小辈,着实受不起大人一拜。这厢回礼了。”腰还没弯下去,就听周沐张口就来,“我日,啰嗦。”

也不理李然,侧过身再朝顾南风一拜,“我日,这总算行了吧。”

站直了又是:“我日,大冬天等死老子了。”

这回连李然都哑然,顾南风盯着周沐,周沐训示四周,往后大喊:“我日日日日日啊,都给老子上来磕头认主子。”

后头丫鬟仆妇吓得往前猛冲,头磕在雪地上都能听到响声,如此壮观,空前绝后。

顾南风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你说他是真的不认识我了,还是装傻呢?”

“不这样,皇兄能放心派他来?”

周沐道:“我日,说完了没有,进屋,收工!”

顾南风愣神的功夫,后头一溜烟跑上来个师爷模样的男人,忙不迭讨饶,“二位贵人多多包涵,这就是我们将军一口头禅,万万没有不敬之意,请二位贵人见谅……”

李然笑着将人大发了,再三保证任周沐说多少个“我日我日我日日日”绝不生气,才止住了那师爷没完没了的道歉。顾南风脑子一团浆糊,糊里糊涂就被人塞进卧房,里头铺了地龙,热得人要出汗。她坐着发呆,李然便也看着她发呆,这两人脑子里还回荡着一句句“我日日日日日日”,余音缭绕,久久不绝。

周沐,不会是摔坏了脑袋吧。



孕期已足五月,她的肚子渐渐显怀,像个突起的小皮球,她脚步蹒跚,身体臃肿,远远看过去好似四五十岁顶着个巨大啤酒肚,低头看不着脚尖的中年男人。而小雀斑们做人太嚣张,也不打个招呼,就大摇大摆地占据她鼻头眼下的皮肤,再来面部浮肿,一时老去十几岁,再没有胆量照镜子,心绪躁动,总觉着胸口藏着一把火,见着谁都生气,简直像回到青春期,你说好的我偏不要,不要不要就不要,任性妄为,或这是进更年期?可惜连个能发泄的人都没有,只能天天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只怕孩子生下来就横眉怒目似关公大老爷,出来就要舞枪弄剑千里走单骑。

她憋得难受,便时常在夜里哭,一哭一整夜,双眼肿得像核桃,第二天一整天都藏着躲着不见人。有时恨自己生活得如同闺中怨妇,一天到晚怨天怨地怨祖宗,却仍是止不住地伤心,有人陪着尚算正常,最可怕是夜深人静时,李慕的脸像游魂似的飘在她脑海中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避之不及,她整日闷在宅子里养胎,心却静不下来,说到底仍是念着他,套句旧话,喔唷,那死鬼教人又爱又恨。

顾南风恨李慕恨得牙痒痒,只想着这辈子永远别再见面就好,另一方面又觉得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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