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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子一缩,麻利地来了几个空手翻,围着排练室的空地,正好一圈。然后松口气,气定神闲的站起来,又装成要饭的,冲着假想中的“大爷”鞠个躬。
“您让我滚我就滚了,您还满意不?”
“大爷”乐了,又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气。
“臭小子,有点意思,哪来的?”
“小要饭的”陪着笑。
“大爷,不瞒您说,我,北极来的。”
“北极?来我们这儿觉得热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副德行,能在这干吗?”
“小叫花子”听话的点点头,解下裤带,往裆里一掏,摸出一截冰凌子。
“大爷,我们北极人尿尿都是这样儿的,您摸摸,凉着那。”
“大爷”嫌恶的捂住鼻子,远远的躲开。
几个主考副考被逗得哈哈大笑,大家看出来了,这小孩儿是在自编自演。
“小要饭的”失望的把冰凌子又塞进裤子,哭丧着脸说:
“哎呀,惨啦!我在北极没冻死,来这安兴县看来要饿死了……呜呜呜……”
这时候,又“走”过来一个“老太太”,“他”一步一颠地走着,小脚打着趔趄,身子哆嗦着,头一晃一晃的,嘴巴鼓鼓的,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
“唉,小孩儿,看你怪可怜的,你要是愿意,跟我回家吧。”
“小叫花子”冲着众考官坐的地方不住的作揖,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
“您要是收下我,我愿意给您当儿子,当孙子,做牛做马伺候您,等您老了,给您披麻戴孝,养老送终……”
一边说一边用袖子划拉脸,装作抹眼泪,眼巴巴的看着几个考官。
几个人又气又笑,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却拿不出个结果。刘好兵咳嗽一声,让众人安静下来:
“小孩儿,你叫啥名,知道这地方是干吗的吗?”
“俺叫王喆,俺知道这儿是学唱戏的,是刘炳义让俺来的,他,是俺娘舅。”
“呵呵。”刘好兵笑了。
“你知道刘炳义是谁不?我怎么不记得他有这么个外甥啊。”
王红全一愣。眼珠一转,随即反驳道:“反正俺认识他,他让俺来,他说俺准行。”
刘好兵又笑。
“他说你准行你就准行吗?”
王红全被问住,开始耍赖。
“那你说俺行不行?”
刘好兵大笑。
“不是某一个人说你行你就行,看到没,我们这的几个人都说你行你才行。”
王喆真傻了,看来这县剧团还真不是好进的,招儿都用完了,没辙,只好站那干等。
刘好兵和另外几个考官交换下眼色,几个人退到里屋,商量该不该留下这孩子。
意见基本分为两大派,支持者认为这个小孩儿是天生的演员料子,不但能演还能编,他表演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任何人教授的,完全来自生活,说明他善于观察并且模仿力极强。
反对者认为这孩子年龄太小,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表演的东西粗俗浅薄甚至下流,不符合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基本要求。支持者反驳说观念性的东西完全可以经过教育和指导加以改善,哪个好苗子不经过修剪就能成才?反对者就说这孩子爱玩小聪明,不一定是什么好苗子,长成棵歪脖树也不一定……
两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争论越来越激烈。刘好兵先是沉默不语,让大家自由讨论,直到双方都把自己的理由阐述完,他才做出总结性的言:
“一块石头能成为好玉,最难的不是雕琢,而是现。”
他是团长,这句话,相当于一锤定音,大家都识趣的闭上了嘴。
在1986年的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候,王喆终于走进了县剧团的大门,住进了县剧团的单身宿舍,并签了个5oo元的借条,借条注明是三年的学费,按月从演出费里扣除。新年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他十四岁了。
………【第12章 老克蜡】………
剧团的生活并非如想象中那么美妙。王喆甚至有些后悔了,跟丑戏子学的那几招三脚猫功夫到了这个地方根本不值一提,而善于模仿的天分在严格刻板的训练中也毫无优势。戏曲表演对演员要求极高,不但要有综合表演能力,还要有好的形象、嗓音、身段。
老蜡确实像根蜡那样沉默,身板总是挺的笔直,很少见他笑,更多的是捧一个茶壶,对着壶嘴无声的呷上两口,一只手背后,眼睛威严的扫过来扫过去。练基本功时,他喜欢绕到学员的身后喊号子,喊的极慢,这样就有时间把每个人的每个动作都看得仔仔细细。如果谁偷懒或架势没拉到位,就慢慢踱过去,也不管什么部位,抬腿就是一脚,被打的人半天站起不来。
老蜡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一天,王喆特意早起了一个小时,结果到了练习室,老蜡已经在那里吊嗓子了。到剧团一年,王喆还只跑过有限的几次龙套,就是那种翻几个筋斗,跟一群人排着队摇旗呐喊,走个过场的官兵甲或匪兵乙,从来没唱过什么正儿八经的角色。
这让他很沮丧,认准了是老蜡不喜欢自己,他见过好几次团长刘好兵到练习室和老蜡一起嘀嘀咕咕,接着便有人被抽走下去演戏,被抽走的自然是好的,而好坏都是老蜡说了算。
没办法,签了合同,按了手印,况且还有个五百块的借条,无论如何得硬着头皮撑下去。王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块料。
每天练功,吊嗓子,吃饭,睡觉,偶尔的演出,还是跑龙套……,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就算是块料也要放朽了。
1988年的冬天,到剧团三个年头。这一天,刘好兵把王喆叫到办公室。他沉吟了一会儿,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招进来的学生,个头比刚来的时候高了一大截,嘴上多了一层黑黑的细细的绒毛,经过两年的磨打,身板更硬实,皮肤更黑,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睛,不是很大却出奇的亮,他尽量垂下眼皮,使自己看上去很平和,但刘好兵仍然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和当初一模一样的祈盼和渴望。
他拉开抽屉,从里边摸出一张纸,递给他。
“这是你当初打的借条,现在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了。”
王喆大喜,接过借条,三下两下塞到裤兜里,看团长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笑,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
“谢……谢谢团长。”他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皮。
刘好兵摆摆手,表示他不介意,又打开抽屉,从里面摸出几张纸。
“这是新戏《刺马》的本子,B角是武丑,我和你师傅商量了,准备让你演,你回去好好看看,研究研究人物,下个星期进入排演……”
接过那几张纸,王喆心“怦怦”乱跳,简直忘了说话,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句:
“真的?让我唱B角?这……这不是做梦吧?”
刘好兵笑笑。
“傻小子,回去好好练吧,有什么不懂的,问你师傅。”
拿着那几张纸走出办公室,王喆半天才回过神来。顾不得院子里有别人,一蹦老高,很想向世人宣告点什么,又现没人有兴趣听。迎面碰上端着茶壶走过来的老蜡,他高高的叫声师傅,刚想开口道谢,老蜡像没看到他一样,挺着脖子走过去了,留下王喆一个人站在原地,回不过神儿来,心里的兴奋劲下去了一半,这老蜡,简直就是瓶清凉油,永远能克制你头脑热。
回到宿舍,躺到床上,他想,这件事,最应该告诉的是娘。想到娘,他的心情又暗淡下来,将近三年没回家,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不是每天还在和爹吵架?不知道房子盖起来没有?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她肯定想儿子想得要死,想到这儿,他决定给娘写封信。
排演了两个星期,新戏《刺马》就要到各村去演出了,王喆激动得几乎睡不着,天天比别的师兄弟早起一个小时,晚睡一个小时,吃饭的时候都想着戏词儿,身段动作唱词都练的滚瓜烂熟。他总不自觉地想象着台下万人景仰的情形,就像团里的名角儿一样,唱完一场,谢几次幕都下不了台。人们热烈地鼓掌,拼命地欢呼。他想,属于自己的成功就要来了。但是,每次想到老蜡的表情,他心里又有点打鼓,作为师傅,他没有夸赞过徒弟一句,做徒弟的自然心里没了底气。
演出前一天,全体演员接到通知,他们演出第一站是张家屯。听到这个消息,王喆有点泄气,他知道,张家屯是县里最小的村子,统共有二三十户人家,老的少的都算上,也不过二百口人,就算全村的人都认识了他王喆,还不是籍籍无名,和原来几乎没什么两样。想到这里,他有些气闷,默默的坐在车上,一点高兴劲儿都没了。
“小子,怎么了,嫌这个村人少?”
刘好兵好像是长在你肚子里的蛔虫,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到底年轻气盛,王喆忍不住,嘟嘟囔囔地说:
“反正您也定了。”
“哈哈,不是我定的,是老蜡定的。”
他诧异的抬起头,有点不解。
刘好兵顺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小王八羔子,心气儿还不小。知道你师傅为什么选这个村吗?这是一出新戏,你是第一次唱B角,只有到这种地方,演砸了才没人记得你,才有机会从头开始!”
三言两语,王喆恍然大悟,抱拳冲团长作了个揖,师傅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自己还真是错怪了他。他回过头看看,老蜡坐在车厢最后一排,眯着眼,好像睡着了。
“可是,这地方的人,你可不能小看,他们是江浙一带迁过来的,几乎人人都懂戏,你唱的不好,照样给你喝倒彩儿,拿酒瓶子砸你……”
刘好兵正色道,王喆正了正身子,敬个军礼。
“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刘好兵顺手拧一下他的耳朵,嘴里骂道:
“小精豆子!好好唱,别给你师傅丢脸。”
………【第13章 假戏真打】………
《刺马》被排在第三场,压轴戏依然是《大登殿》,乡下人爱看这个,大概苦尽甘来善恶有报是自古以来老百姓给自己最大的精神安慰。
第二场戏是《宝莲灯》,又叫《沉香救母》,王喆被安排在台下休息,他主演的《刺马》就在当天晚上。本应闭着眼养足精神,却怎么都睡不着,看着后台的挂钟,心里一分一分的数着时间,这一刻比之前的三年还要漫长。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晕晕乎乎的跑到镜子跟前,轮到他了。
《刺马》是新戏,剧情陌生,演员一律是清朝的大辫子。人们看惯了凤冠霞帔锦缎龙袍,就有点不适应。饰演张文祥的又是个生脸,看样子年龄还小,功底自然扎实不到哪去,人们又抱了三分怀疑。
台上的人拼尽全力地唱念做打,把三年所学倾囊抛出,台下却是冷冷的,小孩儿看不懂,闷闷地觉得没意思,吵着要回家。成年人戴见的是老唱家,喜欢的就是个词熟调稳,甚至到得意处能跟着哼唱,对这新戏,完全没了耐心,就连连的打呵欠,再加上小孩子一闹,被纠缠不过,也就打道回府了。
王喆在台上趁间隙打眼往下瞅,观众倒走了有一半。他想不出原因,为什么排演的这么好的戏,居然没人喜欢看呢?难道团长和师傅都走眼了?剧本不好?还是我唱的太差?就连这个人口最少的村子,也没人买帐。等回到团里,师傅该怎么看?团长会怎么说?那些连上台机会都没有的师兄弟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吧。
他想着,琢磨着,戏台下的人越来越少,他心里越来慌,早就乱了方寸,甚至连词儿记不清了。武戏也因为走神,打了个一塌糊涂,差点一枪戳到演马新贻的演员眼睛上。“马心贻”利用角色的优势,狠狠给了他两记,王喆正心烦,举枪就刺,俩人假戏真做,打成一团。
台下看的真切,起着哄叫倒好,两人这才省悟过来,急忙回到套路上,然而覆水难收,戏是彻底唱砸了。
刘好兵在后台看着,急得直跺脚,老蜡端着茶壶,一个劲儿的往嘴里灌水。
没有鼓掌,没有喝彩,王喆用最后一点儿劲儿支撑着把戏唱完,已是午夜,台上灯光暗了,看戏的早就走*光了,烦意乱地走下台。看来,师傅还是有先见之明,幸亏没在大的场合演,不然,他恐怕再没勇气登台了。
第一站走了麦城,后边的几站《刺马》理所当然地被拿下,王喆和演马心贻的演员各记大过一次,扣当月奖金。他都已经不在乎了,精气神也彻底丢光了,只想早点回去,可龙套还得接着跑,那就跑吧,跑到大脑空白,全身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