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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永远-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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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面容虽熟悉,却极年轻,显然不是她八岁记忆中的那个人。更令她诧异的,是女子腰腹的隆起。
  父亲说,冰冰,爸爸老了,也累了。
  父亲又说,你永远是爸爸的女儿,但是爸爸也要为你章阿姨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成冰不愿称呼她为继母,连阿姨也不愿意,该女对成冰的态度也算不得好,父亲对此向成冰投以满含歉意的眼神。成冰顿时了然,这种歉意,何尝不是对章女的另一种维护?她永是他的女儿,然而他还会有孩子,他不止有她这个女儿。
  事已至此,尚有何言?
  父亲给她看了新遗嘱的草稿,其中把自己名下的股份一剖为三,两份给成冰,一份给章女的孩子。成冰维持着笑容,给父亲简短的祝福,她想父亲明白这种祝福是什么意思。出来后她立即叫车回青浦,进门时看见母亲和杨妈一起说笑着做清洁,看她进来,母亲继续擦着橱架,一边笑道:“舍得回来了,惦记杨嫂做的菜了吧?”
  目送杨妈进厨房后,成冰说:“妈,爸爸说想重新立一份遗嘱,请我们有空的时候,通知他的律师一声,他好安排时间。”
  母亲回首的刹那,成冰脑中忽电光石火地一闪,终于明白对章女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但成冰立刻在心底暗暗分出高下,不过徒具外表、形似而神不似。况且父亲把股份剖成三份,她知道自己的两份里其实有一份是母亲的,只是怕母亲嫌脏,不敢明说罢了。
  然而天边那轮圆月,纵有万丈清辉,也是遥不可及;对疲倦的旅人而言,触手可及的温暖似乎来得更有保障些。
  父亲已不再年轻,他需要的或许不过是老年时的一点慰藉。
  又出乎成冰意料的是,母亲没有反对,她姿态依旧优雅,和颜悦色地说:“我听医生说你去做body check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都不懂照顾自己?思永也是的,不知道怎么心疼老婆吗……找个时间,你带他回来吃个饭,我要好好教育教育他。现在不把身体养好,以后养孩子怎么办?”
  晚饭后母亲叫司机送她回家,临走前她忍不住回头,看见母亲的背影,似乎在一瞬间形销骨立起来。

  You and I(10)

  家里一片漆黑,席思永还没回来,也没开灯,房子并不大,顺着微弱的光看过去,床是床,沙发是沙发。
  成冰在黑暗里坐下来,屋里闷热不堪,她又走过去开窗,夏夜的风飘进来,微微的一丝清凉,不减身上的黏湿。
  柜子上压的报纸在风中发出哗哗的抖动声,连同心也被这样一拨一拨的,好像马上就要从胸腔里飞出去一样。成冰像鸵鸟那样,把头埋进抱枕,从低低的饮泣到号啕大哭,眼泪一旦决堤,便再无阻拦它的理由。
  父亲寻到新的避风港,母亲依稀年华老去,她所剩下的并不多。
  摸索出手机,不用看键盘,熟练的几个按键,自然会拨到席思永的手机上。
  滴——滴——滴——
  滴——滴——滴——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Sorry!The phone you dialed is not be answer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就着抱枕擦干眼泪,拨到席思永公司的座机上,响了七八声后被人接起来:“请问你找哪位?”
  “席思永。”
  “哦,他一下班就走了,你打他手机吧。”
  成冰心猛然一沉。
  依旧没有开灯,借着窗帘未掩好的缝隙渗进来的光,看到对面墙上还未完成的壁画。
  夫妻俩都不看电视,所以装修时席思永专门空出一面墙来,留给成冰画画玩,她闲暇时候并不多,倒是席思永偶尔去涂两笔,一幅云溪竹径还未完工,却让拘束的房间看起来开阔不少。
  幽绿的竹竿,冷翠的竹叶,那条小径不知通向何处,似乎已走到尽头。
  当……当……当……墙上的音乐钟整点报时。
  九点。
  十点。
  十一点。
  十二点。
  席思永开门的声音很轻,屋里一片漆黑,他便也没开灯,凭着感觉往卧房走,走到沙发前才惊觉成冰直直地坐在沙发上,如鬼魅一般瞪着他。席思永直觉地往后一退,撞到茶几上:“成冰你怎么还没睡?”他回头看看墙壁,音乐钟的夜光指针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幽绿的光芒,“都十二点半了……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不用等我的吗。”
  “我给你打了很多次电话,”成冰声音空洞,“你没接。”
  席思永从背包里摸出手机,看到几个未接电话呀了一声:“我当时在开会,手机一直扔在外面的包里,开完会就忘了看,有急事?”
  “没急事就不能找你吗?”
  席思永摸开灯,成冰形容憔悴,满脸泪痕,他倒抽口凉气问:“成冰你怎么了,今天出什么事了?”
  “我九点打你电话,你十二点半才回来。要是……要是,最近治安不好,要是我碰见入室抢劫,想找你怎么办?要是路上遇到什么歹徒,劫财劫色怎么办?如果……如果我当时正好遇上什么事,找不到你怎么办?”
  席思永狐疑地盯住她,又环视左右,坐下来抱着她,试探性地问:“今天没出什么事吧?”
  成冰深呼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香水等错综复杂的味道:“没。”
  “哦……”席思永松口气,“你到底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找你说说话,打电话给你你不在。”
  席思永冲着天花板无奈叹口气,好气又好笑:“成冰,我要加班是常事,你……你不小了,怎么现在才开始多愁善感?”他一手在空中极无奈地挥挥,又说,“累了,赶紧睡吧,我先去洗个澡。你要是无聊……周末找个地方出去玩?”
  “你累了?”成冰猛抬起头来,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差点笑岔过去,“你累了?”
  这句话现在听着如此讽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竟然在同一天告诉她,他们累了。
  “我头有点晕,来你先睡吧……”席思永摁摁眉心,伸手准备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手挥开,“我打电话到你座位上,你同事说你今天准点下班了!”
  席思永手一僵,顿在空中许久收不回去,他面上肌肉微搐,老半天才轻咳一声:“你说晚点回来,我没什么事做,就去找阿时喝了两杯。”
  “那你为什么骗我?”
  席思永神色颇不自然,如坐针毡地换换坐姿,唇弧微抖后轻声笑道:“那你之前不是怨我找他借钱,嫌我重兄弟轻老婆吗。”他声音缓和下来,又凑过来搂住她的腰亲昵起来,仿佛方才的疲累都跑到九霄云外。
  不知道哪本书上说,男人如果突然对妻子或女友一反常态地热络起来,往往是做了亏心事后潜意识的补偿。
  成冰偏头瞟他一眼,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到时经纬的名字,同时按下免提键:“喂,阿时吗,思永有没有去过你那里?他本来说加班的,我刚刚电话到公司去也没人接,打手机也没人……”
  “哦——思永啊,我刚拉着他去喝酒了,多喝了几杯,他现在都起不来了,我刚刚把他扔到床上去哪……哎,要不要我去把他叫醒,家里有什么事吗?”
  成冰瞥席思永一眼,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成冰微微笑道:“哦,没什么事,都快一点了他没回来,我怕他出什么事,知道他在哪里我就放心了。”
  几乎是成冰放下手机的同一时间,席思永的手机猛烈地振动起来,柔和的铃声在闷湿的夏夜里,忽显得尖锐异常。席思永盯着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时经纬”三个字,神色复杂莫测,成冰伸过手来按下免提键,时经纬的声音几乎以振聋发聩的分贝传来:“靠,你丫今天又去我酒吧鬼混了?早跟你说了不要天天去,迟早你老婆那里会露馅的,刚刚你老婆电话上门了……我说你跟我出去喝酒了,她没问时间你瞎编一个吧……对了,别忘了喝点酒再回去啊,我刚说你喝得都起不来了……”
  成冰不说话,把手机递到席思永耳边,只听他极干涩地回答:“我知道了,谢谢。”
  可怖的沉默,席思永似乎并没有想过要辩解。
  成冰积压的怒火几乎是在一瞬间里迸发的,带着火山爆发的滚滚烈焰,席卷而来,沙发茶几上能摔的一切东西都被她噼里啪啦地砸向门边:茶杯、抱枕、凉水壶、药瓶……本以为过去的三个半小时里她已经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完了,现在却发现它全无干涸的痕迹,她气急败坏地冲着他叫:“今天是在酒吧鬼混,昨天呢,前天呢?还有之前……以前你是带回家做,这大半年你几乎没有准点回来的时候,这么多日子你都到什么地方风流快活去了?我以为你天天在加班,辛苦得要死——哈,原来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是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她歇斯底里,席思永一言不发,面上凝结扭曲,神色复杂地盯着她。良久后他摁摁太阳穴,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疲累和倦怠:“成冰,今天我累了,咱们能明天再说这个问题吗?”
  “明天?明天你再找另外一个狐朋狗友来给你打掩护?”
  脑子里突然冒出那个潜藏许久的名字,成冰在小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终于忍不住冷笑道:“席思永,你老实跟我说,你在外面到底还有多少面彩旗飘飘,到底还有多少个女人跟你藕断丝连?我知道的有一个彭秋莎,除她之外还有多少我蒙在鼓里的?我只要一个明白,只要你全给我说出来,明天我就跟你去民政局离婚,绝不多纠缠你一天!咱们说好的,好合好散不是,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
  “莎莎?”席思永惊骇地盯着她,表情瞬息万变,最后转为凝重。成冰的心寸寸地冷下去——她知道男人这种表情叫什么,这叫默认,其实只要席思永肯解释,哪怕再用一个什么借口来唬住她,只要他能自圆其说,她觉得自己都可以自欺欺人下去。
  然而席思永现在连哄她的精力都不再有,初认识时他说过,男人如果肯骗一个女人,至少证明她还值得他花一点精力;等他连表面工夫也懒得做的时候,只说明他已彻底丧失兴趣。
  “席思永,我们不如离婚吧。”
  短短的几分钟,似乎有三生三世那么长,席思永情绪难辨地看着她,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然而成冰毫不退缩,以极凶悍的眼神瞪着他,直到他垂下头来:“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接受你的选择。”
  席思永倒在沙发靠背上,微合着眼,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成冰我真的累了。”
  成冰背转手扶着墙,等到席思永站起身来进卧房才反应过来,他是默认了离婚二字。
  只有一张床,两人各睡一边,成冰心凉到绝处,以为肯定会失眠——况且席思永就在咫尺之遥,谁知竟很快入睡。也许是争吵消耗了太多精力,她整个人都垮下来,蜷成一团,缩在小小的一隅,沉沉睡去。
  可笑的是,她梦到的竟然是他温柔缠绵的吻,细致地碾过她每一寸肌肤,激起层层的战栗。可惜是在梦里,也幸而是在梦里,她可以不设防备,毫无保留地沉浸在他的柔情蜜意里。
  甚至隐约听见零落耳边的轻诉。
  多么可悲,在梦里都忘不了他。
  做梦都梦到他说爱她。
  事实是,除了在师兄师姐们毕业起哄的时候趁乱调戏了她一回外,席思永从不曾对她说过爱字。
  即便他们已抵死缠绵过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还记得席思永说过,若是大张旗鼓地去爱一个人,最后不得善终,岂不是很没面子?将自己置于一无所有,便永不会失去。
  昨夜以前,以为这是新的开始。
  今天以后,才发现竟已是结束。
  翌日照常上班,依旧是永远看不完的邮件,写不完的周报,MSN上碰到季慎言,称赞她事情处理得不错——林南生初步同意成卫国的提议,只等双方约齐律师签字。成冰忽然问:“离婚协议都是怎么写的,发个模板过来给我看看。”
  季慎言传了份文档给她,随口问:“有朋友要离婚?”
  “怎么,有兴趣?”
  “当然,有财产诉讼要求的话别忘了介绍给我。”
  果然是吃这口饭的,随时随地不忘替自己招揽生意。成冰点开协议模板,格式很简单,姓名性别出生日期证件号码,然后表明自愿离婚并无财产纠纷,签好字就可以去民政局办手续。下班后她径直回青浦那边,说自己决意离婚,母亲颇感诧异:“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蹙蹙眉后笑道:“怕你知道了骂我吗?”
  母亲脸上浮起一丝疲倦的笑:“那理由呢?”
  “性格不合,”成冰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自然不肯承认婚姻失败,“距离产生美感,因了解而分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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