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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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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濬见李婳妹确实执意,将脸别过去,压抑着声息道:“婳儿你回去。这里,朕代你守着。”

    李婳妹听罢,先是一喜,欢喜过后倒也觉得有地方不对,一时未来得及琢磨明白便由玄英伺候了出去,待到走出大殿,她望去身后,又看了看闷头不做声的玄英,拉了她的袖子浅问:“玄姐姐,那里的床榻,便是我也从来没碰过呢。”

    玄英将脸埋得极低,在风中笼了她,淡道:“小主。钦安院待您那样好。你琢磨什么啊。”

    李婳妹由着她话点头,绵绵雨光下枝影斜落,寂寥横生,萧索的风掀起衣角,声音荡了画壁雕龙鎏金堂宇之间——“是啊,冯姐姐待我那样好,那样好。。。。。。”

    雨打落春枝“噼啪”落地的声音惊扰了殿中清明,太医把脉开方退避后,暖阁子里只剩拓跋濬与迷糊不醒的冯善伊二人。他坐在榻外几步之遥的团椅中看了一会儿奏折,见她有些出汗,即命方妈进来伺候更衣,自己转身出了殿。

    崇之在后殿摆放着奏折,边摆边哼起家乡的小调,未觉皇帝已步了深后,再一回身,吓得立时跪地,他从未见过拓跋濬那样难看的脸色,一双眼因疲惫满是血丝,气色沉郁,阴得便似能挤出水来。

    “皇上,您是不是去歇一会儿。”崇之忙提醒。

    拓跋濬没有理他,绕至案前,见得满桌平铺的奏折条理有绪,整挪有致,半刻没有反应。崇之隐隐勾笑,正为自己小得意时,却见天子惊怒,“哗”一声将折子以袖甩出去老远,吓得崇之再不敢抬头,果真是伴君如伴虎,早日里这样摆还没说什么,晚时就怒了。

    拓跋濬跌坐了椅中,轻阖眼眉,以手撑额,声音低哑:“再以后这样码折子,朕就拿你脑袋。”

    崇之领旨,畏畏缩缩退去,殿门重重阖上,拓跋濬便静坐殿上,面对狼藉一地,半字未发。黯月由窗前爬入,鹅黄色的月光将帐帘映上了一层淡淡白幕,漏着缺了半角的残月。殿中迟迟没有宫人敢入内点灯,拓跋濬便踏着浅薄月色下殿,掷了袍角蹲在地上,将地上的奏章一本本捡起,拿袖子拂去尘埃。袅袅柔柔的月光漫上月白色的朝服,他愣看着一端袖口,耳中又浮起那女人模模糊糊的言语:“我码好了折子。拓跋余,你看着舒服不。。。。。。”方时一整碗汤药微洒了他手中,便是她扯着自己的袖子闭目言得轻柔。

    甩了甩袖子,持着奏折回了案前,重又一份份码好,轻扬眉宇,恢复了心神,拓跋濬持了朱笔,只对着满殿萧索清冷,无声无息的一方情绪正搅得他心神难宁。原来,他不只恨那个人,竟也嫉妒他所得到的一切。那个人虽一无所有,却有这样一个女子以真心,全无心机地对他好,为他保全。甚至在他身后,替他闭紧一张嘴,默默庇护他的名声,遮掩他之狼藉一世。

胡笳汉歌 云中篇十五 病中交涉

    燕,低飞而过。

    雕花绢纸坠了脚边。跪在软榻前的少女将它捡起,重新贴了窗上,复转过身来将案台挪至榻中央,高高摞放的奏折按着尚书台的归类一一码整齐,细心地附上标有小字的竹签。

    珠帘轻摇,音声悦耳,伴着轻快的脚步声,那身影翩然绕过中廊,檀色的帐子一起一落,拓跋余身袭明黄的朝服而归,这一日是大朝,俨然是堂上诸事处理得极其顺手,心情格外清朗。

    少女跳下软榻,指着身后案台道:“拓跋余。我给你码好了折子。你好看着舒服。”

    拓跋余笑睨她一眼,由她卸下琐碎的朝服,坐了榻上,捏起那精致的注签,幽幽道:“贤惠死了。”

    少女坐了他对面,拉上他袖子:“我这样贤惠,何时给我封个后位坐两天?”

    “伺候笔砚。”拓跋余掳起袖腕,挑了挑眉。

    “何时啊?”少女挪来砚台,以碧台堂的春井化开青墨,边磨边道,“我这样贴心又贤惠。”

    他认真点了头:“小顺子也贴心贤惠来着,是不是要先封他?!”

    “他是太监。”少女一急,推了砚台。

    “他还比你温柔呢。”

    少女嘟嘴拧眉,垂着脑袋绕着一撮头发再不吱声。

    拓跋余勾了淡笑,稍咳了咳:“过来,让爷亲个。”

    “亲小顺子去!”少女自跳下榻,踢踏着鞋跑了出去,边跑边撂下一句话,“拓跋余你等着,午膳不吃得你跑肚拉稀,我就不姓冯。”

    团烟散在她身后,清辉晕着烟气浮荡于暖暖的殿阁中,笼映拓跋余浅浅的笑,一如苍山云峰间清澈的溪泉氤氲水雾,嫣然青隽。。。。。。

    冯善伊又梦见了拓跋余,尽是从前那些旧场景,说来奇特,山宫守着他千日,没有一晚梦见,如今才出了山宫,他便频繁入梦来。她其实已经许久没有想他了,便以为自己这是快忘掉了那个人。这场高烧不巧又把自己烧糊涂了,烧得他一并又滚回了记忆中。

    方妈伺候了一夜已由清晨赶来的玄英替换,玄英见冯善伊醒来,便问她可还记得什么。

    冯善伊甩下额头上的冷帕,哼唧道:“放心,我还没烧糊涂。”

    玄英转过身去倒水,递了过来,缓缓道:“我们小主担心的一夜没睡,早早便遣我来看您。”

    “你家小主。”冯善伊接过水,盯着水中映出自己的眸子,“心很善。”

    “我家小主对您这样好。”玄英叹了一口气,苦苦笑了道,“我却不知您是不是也真心对她好。”

    冯善伊呷了口茶,自杯沿儿抬了眼:“在魏宫,真心是个害死人的东西。”

    玄英没有异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眼:“我家小主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钦安院,都是掏了真心。她这半辈子都不知道虚情假意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你们这样对得起她吗?”

    冯善伊果真由这话骚红了脸,却又不甘示弱道:“问皇上去。他对得起,我便对得起。他对不起,我也对得起。”

    玄英知道此人皮厚最不差的就是借口,于是换言说及了正事:“皇上前月里便将小主的事报了京城,想是魏宫的人都有了消息。皇上说是要延三月归宫,常太后立时便遣了魏宫一位曹充华前来伺候。如今想来那位贵主是时候该到了。”

    冯善伊想罢,有道:“若是常太后遣来的人,戒备自是要有。比起李申,太后总也有几分护全皇帝的心意。若是李申派人来,我便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位曹充华您可有耳闻?”玄英容色谨慎道。

    冯善伊如实摇首:“我在魏宫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这位曹充华。想是四年间新上位的吧。”

    玄英前来扶她起身,愁绪盈了满面。冯善伊见她有点风吹就草动,不由得道:“你的职责呢就是护好你家小主。这什么充华容华丢给我来应付吧。”

    “如何应付?”玄英自扬起头询问。

    冯善伊瞥她一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帘外传唤了一声,冯善伊即是乖乖闭嘴,给玄英使了个眼色,玄英明了忙退至另侧。冯善伊跳回榻上,以被蒙面背向外。入殿的恰是拓跋濬,方散了议政,无处可去,回了自己殿中才想起连张歇息的床榻亦被占着。

    玄英不动声色地行了礼,拓跋濬默声让她退去。他走至桌前,放了袖中折子,转倒了一杯茶,呷下半口,声音淡漠:“醒了?”

    冯善伊半睁开眼,卷着被子闷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拓跋濬继续喝茶,憋气又念了一声:“烧退下了?”

    冯善伊背手摸了摸额头,又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拓跋濬捏着杯子,闭了眼睛:“把嘴闭上。”

    冯善伊立时坐起,甩开被子,嗤笑:“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你是气朕,还是气自己送走了那个人的女儿。”连语气都是那么平静,没有特别的恼怒,似乎在言着别人家的琐碎事一般,自然而道,“你视朕龙威如灰土,肆意妄为,竟也不顾全自己孩子。千千万万个小雹子不敌一个拓跋余的女儿吗?”拓跋濬持了气息,望着杯底,口齿清晰,句句在理,字字不能辩驳。

    冯善伊于是悉声无语,长甲掐入掌心。

    拓跋濬转过目光,才又淡淡凝她:“你,为何不答。”

    “堂堂天子不是让我闭嘴。我有几个脑袋再敢藐视君威。”冯善伊挑起笑色,故作轻松。转过目光,却是咬牙冷笑,亏他还能提到小雹子的名字,身为人父,他倒是把自己的儿子当作什么,世间有哪个父亲会把自己的儿子当备胎,那样冷淡而又警醒地关注,那样能用即用,能甩即甩。可她偏不会同他吵,她只想知道他那颗良心何时会自觉抽痛。莫非就没有那条鞭子,夜来人静时,会将他抽醒抽疼。

    拓跋濬淡抬了目,看着她,平静之中毫无生机。没有怒,也没有恼,只是看过她,于是偏过目光,转身而去。帐帘在身后陡落,一层连着一层刺目的猩红耀得人眼目昏乱。

    她看着他背影萧瑟,不由得也觉得憋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是不想与他好好说话,看一眼都觉得刺目,想他也是这般感觉吧。他二人之间横贯了好多,不是一个两个拓跋余,而是无数个。

    可是,这个人却比拓跋余做了很多事。拓跋余只会拿好言好语哄自己,却从来不肯给她一个名分,拓跋濬却随手一允竟是让她成为他**的贵人,位入三夫人,贵比昭仪。拓跋余从不肯碰她,她做梦都想替他生个孩子,偏偏总也轮不到自己。可是这个人,如此戏剧地给了自己一个儿子。然而,他对她又出奇的狠。跋涉一路的艰难,饱尝生死离别,四年云中的凄苦,还有到头来不留情面的利用与试探。他给自己的实在比常人多,夺走得也比常人更狠。

胡笳汉歌 云中篇十六 宫藏鬼魅

    病中半月,冯熙从营中来信道冯润哭了许多日,人瘦下整圈,待到第十日才稍许吃了几口饭,人比往日更沉静,只知攥着那血丝玉镯发愣。冯善伊读了信,恍恍惚惚好几日,偏小雹子又日日吵着要姐姐,被她罚去站了多次墙根。

    方妈遣了其他宫人前来送药,自己碍于脸面并不敢直接照面。冯善伊吃了药正打算睡去,听得小宫人道前殿的御女娘娘为了给自己祈福,在佛堂昏了过去,而后也一直病在床上,皇上连连守了几宿,连朝会都推了。

    冯善伊得了消息,梳妆一番拖着病体忙不迭地赶去,论说李婳妹肚子的孩子,正也是最放不下的挂念。李婳妹不能有事,这个皇长子定要安然出生,她的小雹子才不至于做备胎。行至沧澜坊廊间不由得轻了脚步,听得宫人说皇帝也在室中,冯善伊便有些心里打鼓。硬着头皮行到窗前,听得内间人声议论,稍顿了步子,自窗口望去内屋人影闪烁。

    “你自己身子那么重,怎还有闲心管顾他人?那佛堂阴气重,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拓跋濬正靠在榻前为李婳妹喂药,声音极低极轻。

    李婳妹言声柔柔:“想是姐姐被魔障缠身,我想去求佛祖把姐姐安魂召回来。姐姐待我那样好,眼见她久病不愈,我心里急。”

    冯善伊闻言只得垂下头,盯着自己脚尖做反省。

    “都说了多少次。不是魔障。是她哥哥领去了孩子,心郁而成疾。”拓跋濬叹了一声,将药递给身侧的玄英,亲自扶着李婳妹躺下。

    李婳妹忙紧着他袖腕言:“所以说当给姐姐找个好男人。”

    拓跋濬猛不做声,偏过头去。

    李婳妹小心翼翼窥探着帝王颜色道:“皇上看着姐姐可好?”

    拓跋濬把玩着腰间玉坠,久未吱声。

    李婳妹面色难色,又摇摇头:“若不是我心里有疙瘩,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早先就该求皇上收了姐姐。可我就还是小女人的小心眼,存了私心才没说。”

    拓跋濬抿唇,附过手来捏了捏她腕子:“你既心里不舒坦,就别说这些有用没用的。”

    “您手下那么多人才青俊。就替姐姐选个好男人。若有了男人做靠山,她的孩子也不会就这么过继了给别人。”李婳妹说着作势要起,连被拓跋濬出手压住。

    他眉间皱了皱,缓道:“钦安院的身份有别寻常女子,削发入得山宫与尘世别过。随便哪个男人也不敢娶这样的女子,那是犯了藐尊陵寝祖宗的忌讳。”

    李婳妹忙做笑把话说开:“我这里恰说好了一个。待臣妾安稳了,允他们见见如何?”

    “你。”拓跋濬怔愣,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攥着袖口压低了声音,“待你好了,再议这事。”

    窗外冯善伊抖了一笑,忙匆匆几步绕了门前,声先入室:“这事我觉得极好,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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