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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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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冯善伊抖了一笑,忙匆匆几步绕了门前,声先入室:“这事我觉得极好,幸得妹妹替我操持。”

    李婳妹抬了头向帘外望去,只见帘幕散落,素衣步入的女人果真是冯善伊。李婳妹目中光彩夺人,病色立时少了三分,依依笑道:“我这姐姐就是不知害臊。”

    身侧拓跋濬半晌之后才抬眸看去来人一眼,平定异常,腕中松下李婳妹,轻声言了一句:“你们姊妹聊吧。”言罢站起身来,起意要走,擦过冯善伊肩侧,稍带责难的目光瞥了她,口中依是淡淡:“自己身上还未利索。。。。。。”言字吐了半句,蓦然而收,自转身拂袖而去。

    冯善伊躬身以礼相送,待拓跋濬身影尽是消失,才移至李婳妹身前,手触了触她鬓发:“你要把我气死才好。孩子出了事你就掐死我吧。”

    “姐姐时时关心我,连玄英都说您格外在意我们母子安康。如今姐姐染病,我仅想力尽所能。”李婳妹浅浅笑着,天真纯良一如平凡少女,看得冯善伊心绪五味杂陈。自己确是一心一意关顾她,仅仅是因为以她们母子做代祸的挡箭牌,然而,李婳妹却是以全无算谋的真心待她。可笑这世间总有将心明月照沟渠,知我者谋求,不知我者为我心忧。

    冯善伊拉过她的腕子,贴在自己脸侧,轻轻喃着:“对不起。”

    李婳妹摇摇头:“姐姐莫不是被那后井密室中幽禁的女鬼沾染了脏秽?!”

    冯善伊自扬起头来,大是意外:“女鬼?!”

    李婳妹忙点头,一并压低声音,见四下无人才谨慎道:“去年皇上来行宫时一并带过来的。我确见过一回,双腿断着,披头散发口中塞了好些脏东西,便由姐姐住的后院连路拖去了后井密室。”她说得煞有其事般,眨眨眼睛,“皇上在还好,阳气重压得她不敢动静。待皇上一走啊,这夜里真能听见她哭呢。”

    李婳妹说得形象又动听,冯善伊竟也紧张出了一身冷汗,握着她手安慰道:“你放心。我身上戾气重着,她不敢拿我怎样。”

    “若非你这次一病不起,我险些就要忘了后井的事。只消姐姐时处在意着即好。”

    李婳妹又提醒了一番,便觉着困乏。冯善伊便守着她睡下,待半晌之后玄英送自己出去,她欲就后井的事问她,只玄英将脸沉了沉,道是凭空而来的谣言,这宫中从未有不干净的东西。若玄英就着李婳妹的话再演绎几句,反倒能消了冯善伊疑心,便是她如此一言咬定没有的坚决,引得冯善伊自是记下此事。

    待回到自己的后院,问来几个宫女,才知近夜里的确有听得石井下有动静,一入夜便有敲击声,时而整夜不散。散去宫人,她走至桌前,只觉心慌想挑几卷经文念念,低眉瞅见桌前压着白纸的石锭,润白光滑却印有血丝痕迹。猛然想起那日园中逛着,小雹子捧来满手的鹅卵石言道带彩的吉石。那一日,他说,是自后井捡来。

    冯善伊先是愣住,忙自桌前端了滚烫的茶水倾洒在石上,融了半刻,待热气稍减,见血丝果然溶化,她握上那石子,殷红的血便顺着指缝滑入袖笼。

    **

    后井早是枯了许多年,春日梨花谢,尽铺满桑红枫叶,飘离满目。

    “咚——咚——咚——”

    这就是每夜子时便能听见奇异声响的后井密室。

    想这屋室曾也是修葺精良,然而雕栏玉砌院落如今沉埃尽染,由碎烂的枝叶挡去门前的小道,裙尾及地,踩过满地树枝发出的“吱吱”声似由屋中被幽禁的女鬼听到,于是那“咚咚”的敲击声更急更响。

    冯善伊随着那声音走至门前,手扶至掉漆的门板,触了厚厚的一层灰土。推了推那门,竟是由内封死不得开。她抚着那门渐蹲下身,听得咚声之外夹杂着女人呜咽的哭声,哭音令人发寒发抖。门缝与墙面相接之处被凿开拳头大的一个洞,内中人竟是通过这个洞将石子丢出。

    门板猛得摇晃了几下,哭音更盛。

    冯善伊自那洞口伸了手进去,轻道:“你每夜敲墙丢石子就是为了唤我?”

    门内突然静下,哭声弱去,探进去的那只手因着猝然自上方而落的热泪颤了颤。手心越来越湿,越来越多的泪。向内继续探去,竟是触摸到一张脸,那人竟是以脸贴地从而让自己感觉到她,触感分明湿漉漉的长睫,深深凹陷的眼骨,高挺的鼻梁,只是口中。。。。。。分明以硬物塞着不能出声,所以仅能发出奇异的呜咽哭声。

    “你不要动。”冯善伊低了一声,“我把你嘴里的东西取出来。”

    那人果真静下,冯善伊凭着手感掏出她口中塞物,待尽数取出时,那女人先是倏然一声长叹,而后用力咬住冯善伊食指。阵阵揪心的疼痛,冯善伊猛抽出手来,握紧受伤的手指低声咒骂:“你有没有脑子,我这样帮你,还咬我。”

    隐隐地,听得墙中抽泣,一声连着一声,呜咽哀转,似漫长的屈辱和凄凄苦恨凝滞后潺潺而发,那女人压抑了许多年的言声终于幽幽传了出来,音调诡异,声音已全哑——

胡笳汉歌 我可以做你的皇后吗

    我可以做你的皇后吗

    那女人压抑了许多年的言声终于幽幽传了出来,音调诡异,声音已全哑——“善伊姐,你疼吗?我好疼啊。”

    一声善伊姐,唤得她已顾不得疼痛,脑袋似裂开了。

    冯善伊跌坐了地上,望着炭黑的墙壁,怔怔言:“你到底是谁?”

    “善伊姐,我是银娣。”这一声几乎是哭着言出来,“那一夜,我听到林子里有你的声音。”

    李银娣,那个因谋害李申受罪,甚至牵连了魏宫一干人等的罪妃。那个曾经跟自己一张榻上嬉闹,背过脸去即翻上拓跋余的床。那个四年前一言不发立在送行人群中望着自己车马离开魏宫的李银娣。那一年飞花争艳团簇妖娆,她自春雨杏林而来,瘦小干黄的容颜于万千美景中黯然失色,便如她卑微的名字“银娣”。然而,权力争宠这些字眼如猩红血齿残噬着曾经天真静初的美好光华,将她们所拥有的一切撕咬得粉碎,尽不成模样。如今,只落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惨境。

    “我不认识什么银娣。”冯善伊无比坚定道。

    “善伊姐,你信我好不好。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你信我——”啼哭格外哀戚悲凉,这时候再言信与不信,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意义。

    冯善伊撑墙而起,踉跄了几步,自阶上奔下,满目阴郁黢黑,走至林中,渐回去身子,望着那一墙残败,半月清冷的挂在陋檐之顶,月色笑得诡秘而凄凉。指尖所触尽是彻骨的凉意,若不是有墙为撑,她只觉自己便要倒地,直到园林入口,那一袭兰青长衫荡了风中,手中持灯绽放而出的暖色静静环绕掠起的袍角。

    抬手握去一角云衣,直直落入他怀中,她仍在颤抖着挣扎。

    “你就这样好奇?”拓跋濬低头凝着她。

    她抓紧他一角衣领,青色暗银的云纹从没有这样清晰过,她不可思议地笑:“你竟也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女人?便因为她怀了拓跋余的孩子?”

    拓跋濬不动声息道:“你错了。她之所以成了这模样,是因为怀了朕的孩子。”

    手猛地松落,她忘了眨眼:“不是这样的。那孩子——”

    “是朕的。”

    拓跋濬字字咬出,是不是还用将他二人鱼水缠绵的场面次数一一言尽,才能让她相信。

    她一把推开他,脑中混乱成一股麻绳,胸口发涩。

    他手里的灯由风灭去,云袍随风牵摆,朱墙翠壁倒映出他的身影,斜斜的,长长的。

    “若朕将她留在魏宫,她岂能活到今日。”拓跋濬抬袖触上自己的影子,手心连着手心,“如她的罪行,倒是诛杀了也实在不可怜。”

    “如她的罪行。”冯善伊仰起头来笑,“所谓的罪行,不过是谋害了你那个恃宠而骄放肆作为的李申和你们的孩子这样狗屁不通的罪名,我都能看出笑话,别告诉我你这个英明伟大的天才皇帝能满脑子浆糊。”

    拓跋濬闭上双眼,许久缓缓道:“如是此般罪行,也不至让我痛罚她。”

    凄冷月色静静隔开二人,分外陌生而疏凉。

    “朕那样在意申申的身子,怎能不知她腹中骨肉的景况。五个月的时候,便是没了。可她就是痛死也要忍着,忍着给自己死去的孩子寻一个说法,哪怕找不到元凶,也要无数替罪羔羊偿罪。这,便是申申。”

    因宠一女,祸连无数;因宠一人,让魏宫死寂沉沉,生人不敢靠近,死人又不能出。

    冯善伊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可笑自己一心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竟是为了当此等昏君的庸后

    拓跋濬啊拓跋濬,这就是你的中兴盛世,这就是你的安平后宫。

    “你既然知道银娣没有害李申死胎,却执意偏袒李申在宫中掀起腥风血雨,连累数以无计的无辜性命。甚以气得太皇太后病中猝亡。我方才道你是英明伟大实在糊涂,你分明就是昏君”他没有动怒,沉静之中眼眸清波在闪:“朕只不过纵容申申陷害了李银娣,掀起宫乱血祸的恰也是她李银娣。她之罪行,恐怕最不能道的人就是你。你若想知道朕如何对她无情,便自己去问她,拓跋余是如何死的”

    那是承平年最后的夏,牡丹开败,明艳化了凄楚。

    她曾以为承平元年的盛世牡丹是开不败的。跪在内殿百余玉阶之上,清晨湿气缭绕,氤氲了视线。她那样苦苦哀求他,他皆是不听,他甩着玄色长摆冷冷地拂去满案奏折。他的喝声自长殿传出——“从今以后,不准她再迈进朕的大殿。但凡冯善伊碰过的奏折,朕,一个字也不会看。”

    她在大殿外哭得发抖,她那样用尽气力爱的人,却在口口声声说不愿再见到自己。

    她那样爱惨了的人,却因为另一个人,恨惨了自己。

    滚金的银色龙靴便落在她身侧,他却不肯看自己一眼。

    “传令下去,将这个女人赶出宣政殿。换李银娣伺候朕。”

    声音那样的冷,不是战栗的冷,而是麻木的寒彻逼人。

    她仰起头来,颤抖的目光因碎裂的泪映出无数个拓跋濬,她用一个少女最诚挚的言语诉说内心深处的情怀:“我每天都在想,你穿什么颜色的朝服最神采奕奕,每天都会尝试为你泡出不同味道的春茶,每一日费尽心机让你所见所触之物不染尘埃,祈求上苍护佑你的江山子民,祷告你能无病无灾,无论社稷多重,无论政事多苦,都能坦然笑对。每时每刻无不在问自己,要让你成为盛世君主我还需要做什么。就不能容忍一时吗?不是为我,是为自己,为江山,为祖业,真的不能够忍耐吗?”

    原来,越炽烈的爱,便愈容易被撕成粉末,碎成什么也不是的惨烈。

    他便在那个清晨,在大朝之上当着文武众臣提议立赫连莘为后,立一个异族皇室的后裔为后。在那样一个胡汉矛盾尖锐的政局之下,他推举了一个双方都不能认可的皇后人选,实在可悲,又实在可叹。他就是那样恨着她,恨不得撕碎她眼中对他期望的一切,包括这座煊赫江山。

    记忆的碎片跌碎满地,一地狼藉,即便最终他能放下所有,再予她那轻柔一笑,问她是否还能记起自己。可她却不想再记住他了,那样痛过,很真实。风中刮来回忆的气息,冯善伊举杯临窗释然地笑,能被自己心爱的男人恨成这境地,或许也真是她的能耐。然而是她错了吗?希望他能够成为名垂青史的盛世君王,而非留恋情爱的昏庸后主,这样的心意,难道真的成为她的错吗?

    清晨首束明光委地,她推开房门持着轻快的步子走去后井的园林,一夜没睡,甚至清醒四年所求一告的答案便在今晨能够揭晓。他总是游曳在她的梦中,踯躅流连着不肯离去,九山九泽,那样远的路,遍地野花随风而抖,九川之上的箫音,九泉之下的水声,他总是问自己“善伊,我如何死去”一声一声几乎问得她心滴了血,直至枯零的春鸢苍茫了满地血泪。

    手中擒着鹅卵石敲去沉闷的墙面,“咚咚”,她在墙外以同样的方式惊醒墙内的女人。

    “善伊姐?”李银娣幽幽的声息传出,“我等了你一夜,你怎么才回来。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要我救你也好。”冯善伊苍无血色的唇咬了咬,“我问你,拓跋余是怎么死的。”

    内壁声息全无,许久,隐约传出恐惧的抽泣。

    “善伊姐,你还是杀了我吧。我没有脸说给你听。”李银娣探出手来,那已经不能算是手,溃烂的伤口爬着蛆蚁,脓血青紫的黏着那些新生的蠕虫,这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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