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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真是越发孩子气了!瞧瞧微儿那天不过提了个头,您就甩脸子给微儿看!”林清微坐在西洋镜前,瞅着身旁的太后笑逐颜开地看赤云给林清微梳发,嘟着脸假意抱怨道:“母后,您都不疼微儿了!”
太后见她一副小女儿娇态,掌不住笑道:“你这猴儿!如今越发地爱说嘴了!姚悦,去把哀家的生辰贺仪拿回去,叫这小没良心的自个儿恼去!”
母女俩说说笑笑,一会儿,赤云巧手便梳好了发髻,默不作声地退开来。
姚悦捧着个黑不溜秋的木匣子侍立一旁,太后取出那匣子中一枝凤钗来,只见上面凤凰双翼一展一拢,华丽的羽尾乃是用的金丝制成短羽,取了各色宝石磨成的彩珠串上,宛如火焰般散开,八条尾羽分侧排开,十分灵动,瞧着上头的工艺,却并不像是近些年的。
林清微瞧着这枝凤钗,只觉得很是眼熟。
“这是母后当年入府的时候,老祖母给的压箱底儿。只叹这凤凰做得实在是精妙绝伦,若是戴了只怕招人眼红,何况也压不住这等贵气,因此当年一直收着;后来年岁上来,老婆子一个,戴了却是糟蹋这般华美的物件!”太后悠悠叹气,眼底满是怀念地将手中耀熠生辉的凤钗小心的戴在林清微发髻上:“微儿戴着却是正好,贵气逼人又秀雅端庄的!”
待装饰完毕,林清微定睛一看,耳上瑶碧生光,鸦羽一般的发髻上,三两朵妃色海棠绢花,那凤尾斜斜拢着半边发丝,颊畔一串明珠缀缀,鬓旁一缕松松蓬蓬的碎发;眉心间一点金红色花钿,黛眉淡扫,绛唇轻点,没有过多妆容,便显得娇媚风流、自然天成。
“母后可真是会打扮人——”林清微也不由得赞道:“如此一比较,往日我自己弄的那些,竟是看不得眼了!”
被女儿这般称道,太后点点她的鼻尖:“尽贫嘴,走吧!往年你总不肯大办,今儿母后可是遣人去请了京城里现下最出名的戏班子,好好热闹热闹!”
太后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林清微岂有不应下的?母女两人相携着往后花园那边去了。
后花园中,已经有相熟的各家夫人太太们来了,见林清微久久不至,便拉着出来待客的林黛玉说话,瞧着林黛玉模样出落得与林清微有七八分相似,皆是暗暗称道;再细一端详她的举手投足之间优雅闲适,与人说话时落落大方,更是喜欢。其中几个心中已经开始考量起来。
“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长公主殿下!”戚明素眼尖地瞧见回廊一侧转出的两道身影,轻轻咳了两声,众位夫人循声看去,忙陆陆续续地站起来,很是统一地朝不远处的两人行礼。
太后笑着挥挥手:“都起来吧!”看着站在旁边的林黛玉,眼儿笑弯弯地唤道:“玉儿过来,到哀家这儿来给哀家好好看看,你这姑姑,总把你藏着掖着的,还害怕哀家抢了不成?”
这抱怨半真半假,林黛玉嘴角含笑,上前两步又蹲身行了一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边说着,众人皆入了座,林清微细细瞅着,微微怔愣片刻后,太后凑到她耳旁轻声道:“那贾家老夫人实在是不知情识趣,听说她无论往哪家赴宴,都是要带着她那宝贝孙儿的,母后便也没送帖子!”
那倒好了,林清微偎着太后,笑得灿烂:“就知道母后最懂微儿了——”
林黛玉出孝时的宴席上面,贾宝玉闹腾那一通,林清微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后来得知林如海进京述职还升任左都御史,贾母又厚着脸皮过来邀请了几次;可叹她总是在林如海面前流露出让贾宝玉和林黛玉天造地设应当凑成一对的想法,还屡屡提及什么两小无猜。
虽说理应对这个岳母面上维持一定的尊重,可是关涉到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林如海当即便冷下脸;也正是因为贾母的行为,他考虑再三后,才决定尽早将和叶家的亲事定下来。
第71章 见兄长文卿诉情状
庭院深深深几许,落叶堆烟;帘幕重重。
“王爷;您该喝药了!”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袍子的男子端着茶盘;敲了敲面前紧紧阖上的门,尖细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只见他面白无须;喉结隐藏在高立的领子里面,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瞧得出来;这是宫中的内侍。
良久的死寂后,只闻得里面低沉而又嘶哑的应答:“进来吧!”
那内侍动作轻柔地推开房门;伴随着“吱呀”的声响,昏暗的屋子里明亮许多。
站在窗前的男子并不回头;只摆摆手;那内侍很是乖觉地将手中茶盘里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搁在书桌上,目光滑过桌子上混乱摊开的几本书册,心下不由叹息:“小的告退!”王爷如今是什么心思都没有,成日里只是看着这些往年的书册字画聊以慰藉,想到这儿,他微微唏嘘,被圈禁在这深宅之中,纵然义忠亲王曾经是风姿卓逸,如今龙困浅溪,爪牙尽失,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药汁子极苦,男子却眉头皱都不皱地仰脖一口灌下,看着茶盘上另外搁着的小碟蜜饯,心里一动,迟疑了半晌后,右手中指和拇指捏了一粒,缓缓放入口中。
此人正是因为反叛之事而被圈禁的先太子、如今的义忠亲王徒嘉旦。
“诚子,给本王滚进来!”他眉间郁结之气消散不少,扬声喊道。
只见门半遮半掩,方才刚刚退出去的内侍面上挂着格外灿烂的笑,讨好谄媚的意味十足:“王爷叫小的有什么吩咐?”原来他便是徒嘉旦口中的诚子。
指着面前那少少的一碟子蜜饯,舌尖尚且余留着果子的甜香,徒嘉旦冷着一张俊颜:“你这奴才耍什么鬼心眼?还不快点从实说来!?”虽说声色凌厉,然而跟随他已经有二十余年的叶诚可不怕,没瞧见咱们王爷眼底的温情脉脉么?
他利落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小的该死!实在是长公主殿下吩咐,令小的莫要禀知王爷,公主殿下说了,若是伺候不好王爷,就要揭了小的一层皮哩!小的该死!辜负了公主殿下的良苦用心!”
徒嘉旦愣愣地盯着那只青花瓷碟良久,半晌后,叹了口气:“罢了,滚出去吧!”被圈禁此处已经十二年的光阴,最开始的时候,他有不忿有恐惧,到后来,满心满怀的唯余对父皇的羞愧和对妹妹的歉疚;那一年,文卿已经十四岁,父皇已经在着手为她选择佳婿,虽说并不是自己的本意,却终究是连累了她一生孤苦……
叶诚蹑手蹑脚地退出了院子,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将指间一片已经发脆的枯黄落叶随手丢在面前的鱼池里,清澈的碧水之下,五六尾红白交错的鱼儿丝毫没有受到惊吓,反倒聚了起来,靠近那片在水面上晃晃荡荡的枯叶,摆尾一动,水面上圈起涟漪阵阵。
林清微看着池中荡漾的水波,从旁边的青衣手里接过一只小碗,里面是细碎的鱼食,她垂着眼帘,微微抿着嘴轻笑:“二哥哥可还说了别的什么事情?”
当初中秋饮宴,林清微受的那一箭,永远地夺去了她做母亲的权利;无论是先皇太后或是徒嘉景徒嘉旦他们,都只是惋惜心疼,却不知道,其实是林清微临时起意,决定利用这一箭为自己挡去所谓的婚姻之事。她两世为人,上辈子对男女情爱便没有多少念头,此生和她心有相惜的唐遂前却久无音信;在林清微心中,与其要与不熟悉的人磨合纠缠,倒不如一个人逍遥自在来得快活!何况这个世界,男子多将女儿家视为附庸之流,便是公主下降,也要遵循三从四德,这对林清微来说简直是不能容忍的。
那时候,先皇已经隐隐晦晦地和她提起过几个京中的俊杰男儿,她不忍伤先皇一片拳拳慈父之心,思来想去,却也没想出合适的办法。
徒嘉旦心有愧疚,却不知道,林清微只是顺水推舟罢了,她通晓医书,自然知晓伤在何处能使得女子不孕,虽说有风险,但是还是义无反顾地迎上了箭头。之后出面戮了许氏一族,不过是林清微恼恨小人作祟,使得父兄之间父子情分破裂,加上许氏一族乃是徒嘉旻的爪牙,因此方才将他们铲除。
这些陈年旧事,青衣并不知晓,闻言,压下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上前答道:“禀殿下,王爷没说什么,只是把那只青花瓷碟儿给留在了书房里面,叶诚被王爷撵了出来,也没瞧见!”
说起叶诚,他与青衣倒有些渊源,两人本是同乡,进了宫廷之后又被分在一处宫殿里做事情,因此,两人的交情很是不错。后来青衣被风卫中的容嬷嬷选中,教导了一年后便与其他蓝靛绿三人一起被分配到林清微身边伺候,而叶诚则幸运地被管事太监看重,后来便去了当时太子徒嘉旦的宫殿做事。
“罢了,青衣,你去安排,我要见二哥哥一面——”林清微沉吟片刻,吩咐道,想起今日收到的消息,她眉头微蹙。
匈奴首领乌文单于得到徒嘉旻被鸩毒的消息,此人野心炽烈,已经着手调兵遣将,暗中筹集粮草,意欲对燕云十八镇发起突袭。虽说布防之事已经加强,但是……林清微叹了口气,匈奴人本就骁勇善战,如今的单于乌文,生母原是汉人,因此,他受汉学影响颇大,从北地那边安排的细作报回来的消息看,如今匈奴新一代的将领之中,有能之人不少——
敏锐地察觉到自家主子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青衣跟随在林清微身边多年,自然能猜测到一星半点,只是涉及到国家军政要事,她一个小小的奴婢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兄妹久别重见的分割线君——————————
夜色茫茫,天边挂着一弯下弦月,碧空之上,星子耀熠,微光清远。
一盏常见的玻璃芙蓉宫灯影影绰绰地掩映在树丛之后,叶诚提着灯笼,四下的侍卫丫鬟仆婢早就被他这个总管给支开了去,因此,他领着身后默不出声的两人,步履不疾不徐。
“二哥哥睡在这儿么?”林清微看着面前黑漆一片的院落,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叹然。这处府邸原本是先皇尚且为皇子时的宅子,虽说不是光摇朱户金铺地,也是雕栏画栋;当年先皇将最疼爱的儿子圈禁,虽说心中恼火气愤,查明真相后,见儿子有了悔意,却也不愿意叫他被作践了去,因此方才定了此处作为圈禁之所。
然而面前这院落,小小窄窄,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通向正堂,没有什么花花草草,院子里唯有两棵并立的梧桐,初秋时节,往昔碧色重叠的树叶早已经是被西风瑟瑟尽数染上枯黄,夜风拂过,沙沙声响,显得凄清萧条。
叶诚不敢高声,闻言,对着林清微躬身:“禀殿下,王爷不愿意住到正院那边去,便吩咐了在这儿收拾出卧房和书房,幸而这院落虽小,后面却还有几间空房,便照着王爷的话,将东西一并安置在此了!”
正院——林清微扭头朝着叶诚指的方向看去,勾起嘴角一笑,满是冷意:“罢了,那个女人住过的地方,想来二哥哥也不大愿意多呆!”
徒嘉旦今年业已是三十八岁,膝下唯有两子一女,长子徒典务为侧妃苏氏所出,身子骨不大结实,二子徒典夅和女儿徒乐思皆出自正妃陈氏。
陈氏五年前去世,明面上说的由头是郁卒于心,体弱病逝,实际上却是因为与娘家私相授受,图谋不轨之事,因而被徒嘉旦暗中请了一条白绫赐死。陈氏娘家也算得上是一朝大族,若是安分守己没有做出那些多余的事情,或许现在徒嘉旦就是坐在乾明殿上的那一位了……
坐在书桌前,徒嘉旦翻看着手里一卷已经微微有些发黄的书册,上面的大片笔迹显得很是稚嫩,然而另外一种则显得刚劲有力;伸手拿起银剪,将烛花剪去,每日晚间在书房时,徒嘉旦都是不许人进来伺候,这些琐屑事情都是他自己来做了。
“是谁?!”
徒嘉旦皱起眉头,听着外面的动静,落叶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再熟悉不过,只是这个时辰,自己不是吩咐不许有人打扰的么?
脚步慢慢地,越来越靠近,最后停在了门前。
林清微抬手止住叶诚欲敲门的动作,青衣很是有眼色地扯了扯叶诚的衣袖,两人一并退到了阁廊之下。
“二哥哥——”
手一抖,徒嘉旦怔愣住了,旋即一下子站起身来。虽说已经十二年不曾听到这个声音了,但是徒嘉旦绝不会认错,毕竟会叫自己二哥哥的,只有那个丫头……
听到里面的声响,林清微轻声笑了起来:“二哥哥既然不出声,微儿便不请自入了!”话音落下,便抬手推开了面前紧闭的房门,跨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