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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Q8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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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想像著一九二六年的捷克共和国。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好不容易才从哈布斯皇室长久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人们在咖啡厅喝著Pilsen啤酒,製造著冷酷而现实的机关枪,品尝著造访中欧的短暂和平滋味。弗朗茨?卡夫卡於两年前怀才不遇地去世。不久后希特勒将从不知哪里出现,将这小巧美丽的国家转眼併吞,当时没有一个人料想得到。歷史对人类所显示的最重要命题可能是「未来的事,当时谁也料不到」。青豆一面听著音乐,一面想像吹过波西米亚平原悠閒的风,一面寻思著歷史的种种。
一九二六年大正天皇驾崩,年号改為昭和。日本即将进入一个黑暗而可厌的时代。现代主义和民主主义的短暂间奏曲结束,义大利法西斯主义开始兴起。
歷史和运动,都是青豆所喜欢的东西之一。她虽然很少看小说,但和歷史有关的书却看了很多。她喜欢歷史,在於所有的事实基本上都和特定年号和场所相连。记忆歷史的年号,对她来说并不太难。即使不勉强记忆数字,只要掌握各种事情发生时的前后左右关系,年号就会自动浮现出来。青豆初中和高中时,歷史考试经常拿到班上的最高分。每次看到有人说不擅长记忆歷史年号时,青豆就觉得不可思议。為什麼那麼简单的事都不会呢?
青豆是她的本姓。父亲这方的祖父,出身福岛县,在那山中的小乡或小村,据说实际上有几个姓青豆的人。不过她还没有实际去过。青豆出生前,父亲就和老家断绝关系。母亲方面也一样。所以青豆从来没见过祖父母。她几乎没有旅行,不过偶尔有机会时,总会习惯地翻开饭店备用的电话簿,查查看有没有姓青豆的人。不过,在她所造访过的任何都市、任何乡镇,都从来没有见过姓青豆的人。每次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单独被丢入大海原裡的孤独漂流者一样。
要说自己姓什麼都觉得麻烦。每次说出口,对方一定以奇怪的眼光,或怀疑的眼神看她的脸。青豆小姐?是的。写成青色的豆子。读成青豆。在公司上班时,不得不用名片,所以麻烦事特别多。递出名片时,对方会凝视片刻。简直像突然收到不幸的信那样。在电话上报出姓,有时对方会咯咯笑出来。在政府机构或医院候诊室被叫到名字时,大家都抬起头看她。看看姓「青豆」的人到底长成什麼样的脸。
有时有人叫错成「毛豆」。有时被叫成「蚕豆」。这时就要更正「不是,不是毛豆(蚕豆),是青豆。虽然很像」。於是对方会一面苦笑一面道歉。或说「哦,真是稀奇的姓啊」。在三十年的人生裡,不知听过多少次同样的说法了。不知道被人家开过多少次玩笑。如果生来不是姓这个,我的人生或许不是这样。例如姓佐藤、田中、铃木,那样普遍的姓,我可能可以度过比较轻鬆的人生,以比较宽容的眼光看待这个世间。也不一定。
青豆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著音乐。管乐器齐奏的美丽声响传入脑中。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以计程车的收音机来说音质未免太好了。虽然可以说是以较小音量播放的,声音却有深度,可以清楚听出倍音。她睁开眼睛倾身向前,看看埋在仪表板裡的汽车音响。漆黑的机器,晶莹闪亮发出自豪的光泽。虽然看不出厂牌名称,但可以一眼看出是高级品。附有很多按钮,绿色数字高尚地浮现在仪表板上。可能是high…end高阶机型。一般的计程车行应该不会在车上装这麼气派的音响设备。
青豆重新环视车内一圈。上车后一直在想事情因此没留意,不过这怎麼看都不是普通的计程车。内部装潢质感好,椅子坐起来感觉非常舒服。更重要的是车内安静。隔音性能优越,外部的声音几乎进不来。简直就像装了隔音设备的录音室一样。大概是私人计程车。私人计程车的司机中,有人不惜在车上花钱。她只移动眼睛寻找计程车的登记证,但没找到。不过不像是无照的违法计程车。附有正规计程仪表,正确标出车费。正显示2050圆车费。但却看不到登记司机姓名的登记证。
「很好的车子啊。非常安静。」青豆朝司机背后开口说。「这是什麼车?」
「TOYOTA的CROWN Royal Saloon」司机简洁地回答。
「音乐可以听得很清楚。」
「这车子很安静。就因為这样所以才选这车的。尤其在隔音方面,TOYOTA拥有世界屈指可数的优越技术。」
青豆点点头,重新靠回椅背上。司机的说法中有什麼引起她的注意。经常把重要事情保留一件没说似的说法。例如(只是举例)对TOYOTA车的隔音没话说,但关於其他的什麼却有问题似的。而且说完之后,留下一点意犹未尽的小小沉默。车内狭小的空间裡,那就像迷你的虚构的云般孤伶伶地飘浮著。因此青豆的心情开始有点无法镇定。
「确实安静。」她像要赶开那云似地开始说。「而且音响设备好像也相当高级的样子」。
「买的时候,需要果断。」
司机以像退役的参谋谈起过去的战役时般的口气说。「不过像这样在车上要度过很长时间,所以希望能尽量听美好的声音,而且--」
青豆等著话继续说。但没有下文了。她再度闭上眼睛,侧耳倾听音乐。杨纳切克私底下是
个什麼样的人,青豆不知道。不管怎麼样,他一定没想到自己所作的曲子会在一九八四年的东京,在非常塞车的首都高速公路上,TOYOTA CROWN Royal Saloon的安静车内,被什麼人听到吧。
但她為什麼立刻就知道那音乐是杨纳切克的小交响曲『SINFONIETTA』呢?青豆觉得很不可思议。而且,我為什麼知道那是一九二六年作曲的呢?她并没有特别迷古典音乐。也没有对杨纳切克有什麼个人的回忆。然而从听到那音乐的开头第一节的瞬间开始,她脑子裡就反射地浮现各种知识来。就像从开著的窗口飞进一群鸟到房间裡那样。而且,那音乐带给青豆,类似扭转的奇怪感觉。其中并没有痛或不快的感觉。只觉得身体的所有组成好像一点一点被物理性地扭转绞紧似的。青豆不明白為什麼。是『SINFONIETTA』这音乐带给我这不可解的感觉吗?
「杨纳切克。」青豆半无意识地开口。说出之后,才想到别说比较好。
「什麼?」
「杨纳切克。这音乐的作曲者。」
「不知道。」
「捷克的作曲家。」青豆说。
「哦。」司机很佩服似地说。
「这是私人计程车吗?」青豆為了改变话题而问。
「是的。」司机说。而且停顿一下。「我是个人在做。这是第二辆车。」
「椅子坐起来非常舒服。」
「谢谢。对了小姐」司机稍微转过头朝这边说。「您是不是赶时间?」
「我跟人约在涩谷。所以请您走首都高。」
「约几点?」
「四点半。」青豆说。
「现在三点四十五分。这样来不及了。」
「塞车这麼严重吗?」
「前面大概有事故。这不是普通的塞。因為从刚才开始几乎没有前进。」
為什麼这位司机不听交通路况广播呢?青豆觉得好奇怪。高速公路陷入毁灭性的塞车状态,被阻挡在这裡。通常的计程车司机,应该会转到专用频道听路况情报的。
「不听路况报导,也知道是这样吗?」青豆问。
「交通路况报导不可靠。」司机以略带空虚的声音说。「那种东西,有一半是说谎。道路公团只播对自己方便的情报。现在真的发生什麼事情,只能靠自己的眼睛看,自己的头脑判断。」
「於是依你判断,这塞车不能简单解除吗?」
「暂时还不行。」司机安静地点头一面说。「可以保证。一旦变成这样塞,首都高就成了地狱。您的约会有重要事情吗?」
青豆想一想。「嗯,非常重要。因為是跟客户约的。」
「这就伤脑筋了。没办法,不过来不及了。」
司机这样说,好像要鬆开肩膀的痠痛似的轻轻摇几次头。脖子后面的皱纹像太古的生物般动著。无意间看著那样的动作时,青豆忽然想起肩包底下放著的尖锐物体的事。手掌微微冒著汗。
「那,怎麼办才好呢?」
「没办法。这裡是首都高速公路,到下一个出口為止没办法。如果是一般道路的话,还可以在这裡下车,从最近的车站搭电车。」
「下一个出口?」
「池尻,不过要到那里可能天都黑了。」
天黑?青豆想像自己天黑以前被关在这辆计程车裡的情况。杨纳切克的音乐还在继续。附有弱音器的弦乐器似乎要抚慰高昂的情绪般,浮出前面来。刚才绞紧的感觉现在已经收敛多了。那到底是甚麼?
青豆在砧附近招了计程车,从用贺上了首都高速道路三号线。刚开始车流还顺畅。但快到三轩茶屋时忽然开始塞车,终於变成几乎动弹不得。下行线车还顺畅地流动著。只有上行线却悲剧性地停滞著。要是平常过了下午三点,三号线的上行方向是不会塞车的时间带。所以青豆才会指示司机上首都高速。
「高速公路并不会加收时间费。」司机对著镜子说。「所以不用担心车费。不过小姐赶不上约会时间一定很伤脑筋吧?」
「当然伤脑筋,可是也没办法吧?」
司机在镜子裡瞄了青豆一眼。他戴著浅色太阳眼镜。从光线的情况,青豆无法看出对方的表情。
「不过,方法倒不是完全没有。虽然是有点勉强的非常手段,不过也可以从
这裡搭电车到涩谷。」
「非常手段?」
「不太能公然说的方法。」
青豆什麼也没说。玻噶搜劬Φ人绦怠
「你看,前面不是有一个车辆暂时停靠的空间吗?」司机指著前方说。「立著Esso大看板的那一带。」
青豆凝神注视,在二车道的道路左侧,看得见设有為了供故障车临时停放的空间。因為首都高速道路没有路肩,因此有好些地方设有这样的紧急避难场所。有设非常用电话的黄色箱子,可以联络高速公路事务所。那个空间现在没停任何一辆车。隔著对向车道的大楼屋顶有一面巨大的Esso石油的广告看板。笑嘻嘻的老虎手上拿著加油的油管。
「老实说,那裡有下到地面的阶梯。发生火灾或地震时,驾驶者可以捨弃车子从那裡下到地面。平常有修补道路的作业员在使用。从那阶梯下去,附近有东急线的车站。从那裡上车,转眼就到涩谷。」
「我不知道首都高竟然有太平梯。」青豆说。
「一般几乎都不知道。」
「可是没有紧急事态,擅自使用那阶梯,会不会成问题?」
司机稍微顿一下。「不知道会怎麼样。我也不清楚道路公团的详细规定。不过既然不会给谁添麻烦,应该不会追究吧。那样的地方,大概没有人在一一看守。道路公团虽然到处都有很多职员,但以实际能动的人却非常少出了名的。」
「是什麼样的阶梯?」
「这个嘛,类似火灾用的非常阶梯。旧大楼后面常常附有的那种,有没有?并不危险。高度虽然有大楼三层楼左右,不过很平常地下得去。入口地方虽然设有栅栏,但并不高,只要有心并不难翻越过去。」
「司机先生有没有用过那阶梯?」
没有回答。司机只在镜子裡淡淡地微笑。可以做各种解释的微笑。
「全看客人的意思。」司机指尖配合著音乐在方向盘上轻轻敲著一面说。「您要坐在这裡一面听著音质美好的音乐,一面悠閒地等候,我也一点都没关系。因為怎麼努力都没办法到任何地方,所以到这的地步,只好彼此觉悟。不过我是说如果有紧急事情的话,这样的非常手段也不是没有。」
青豆轻轻皱起眉头,看一下手表,然后抬起头眺望一下周围的车子。右侧有一辆薄薄蒙上一层白色灰尘的黑色三菱PAJERO。助手席坐著一个年轻人开著窗,无聊地抽著淤。头髮长长、晒得黑黑、穿著胭脂色风衣。行李室裡堆著几片脏兮兮用旧的衝浪板。前面停著一辆SAAB900。贴了反光纸的玻璃窗紧紧关闭著,从外面看不到裡面坐的是什麼样的人。打蜡打得非常漂亮。如果经过那裡可能可以从车体反映自己的脸。
青豆所坐的计程车前面,是一辆后缓衝板凹陷的练马区车号的红色SUZUKI ALTO。年轻的母亲握著方向盘。小孩无聊地站在椅子上动来动去。母亲以不耐烦的表情告诫孩子。母亲嘴巴的动作透过玻璃窗可以读出来。这光景和十分鐘前一样。在这十分鐘裡,车子可能移动不到十公尺。
青豆一直在动著脑筋。把各种要素,依优先顺位在脑子裡整理。到结论出来為止并没有花时间。杨纳切克的音乐,也像很配合似的正要进入最后乐章。
青豆从肩带皮包拿出小型雷朋太阳眼镜戴上。然后从钱包拿出三张千元钞票递给司机。
「我在这裡下车。因為不能迟到。」她说。
司机点点头,收下钱。「要收据吗?」
「不用了。也不用找钱。」
「那就谢谢了。」司机说。「风好像很强,所以请注意。脚不要打滑噢。」
「我会小心。」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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