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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裡下车。因為不能迟到。」她说。
司机点点头,收下钱。「要收据吗?」
「不用了。也不用找钱。」
「那就谢谢了。」司机说。「风好像很强,所以请注意。脚不要打滑噢。」
「我会小心。」青豆说。
「还有」司机朝向后视镜说。「请记住一点,事情跟表面看到的不一样。」
事情跟表面看到的不一样,青豆在脑子裡重复那句话。然后轻轻皱一下眉。「这是什麼意思?」
司机一面选著用语说。「也就是说,现在开始您要做的是不寻常的事。不是吗?大白天的走下首都高速道路的太平梯,普通人是不会这样做的。尤其女性是不会这样做的。」
「说得也是。」青豆说。
「那麼,做了这种事之后,日常的风景,怎麼说呢,看起来可能会跟平常有点不一样了。我也有这种经验。不过不要被外表骗了。所谓现实经常只有一个。」
青豆想了一下司机说的话。在想著之间,杨纳切克的音乐已经结束,听眾间不容髮地开始鼓掌。偶尔也听得见安可的呼声。眼前浮现指挥者露出微笑,朝向站起来的观眾低头鞠躬了好几次的光景。他抬起头,举起手,和团长握手,转向后面,举起双手赞赏管弦乐团的团员,转向前面再一次深深鞠躬。长久听著录音的鼓掌声时,渐渐听起来不像鼓掌声。感觉好像在倾听著没完没了的火星沙风暴似的。
「现实经常只有一个。」好像在书本重要的一节上画底线似的,司机慢慢重复一次。
「当然。」青豆说。没错。一个物体,一个时间,只能在一个场所。爱因斯坦证明过。现实这东西毕竟是冷彻的、毕竟是孤独的。
青豆指著汽车音响。「声音非常好。」
司机点点头。「你说作曲家叫什麼来的?」
「杨纳切克。」
「杨纳切克。」司机反覆一次。好像在背诵重要约定语似的。然后拉起开关打开后面的自动门。「小心好走。希望你能赶上约会时间。」
青豆提起大型肩带皮包下了车。下车时收音机的鼓掌声还不停的继续著。她朝十公尺前方紧急避难用空间,沿高速公路边缘小心走。对面车道每次大型卡车通过时,高楼下的路面就摇摇晃晃地摇动。那与其说是摇动不如说更接近波动。好像走在漂浮於大浪上的航空母舰的甲板上那样。
红色SUZUKI ALTO车上的小女孩,从助手席窗户伸出头来,嘴巴大大张开眺望著青豆。然后转向母亲问「妈妈,那个女的,在做甚麼?她要去哪裡?」大声执拗地要求「我也要出去外面走。你看,妈妈,我也要出去。好不好,妈妈。」母亲只是默默摇头。然后对青豆一瞥,投以责备似的眼神。但那是周围发出的唯一声音,眼睛所见的唯一反应。其他驾驶者都只抽著淤,轻轻皱一下眉,对她以毫不犹豫的脚步走在侧壁和车辆之间的姿态,只以看见眩眼东西的眼神追逐著。他们似乎暂时保留判断。就算车子不动,但首都高速道路的路上有人走著也不算是日常会有的事情。要把那以现实的光景当知觉来接受,多少要花一些时间。走著的人是穿迷你短裙高跟鞋的年轻女性,就更不寻常了。
青豆缩紧下顎笔直看準前方,伸直背脊,一面以肌肤感觉著人们的视线,一面以确实的脚步走著。CHARLES JOURDAN栗色鞋跟在路面发出乾脆的声音,风飘动著外套的裙襬。已经进入四月了,风还是冷的,带有粗暴的预感。她在JUNKO SHIMADA岛田顺子薄毛套装上,穿一件浅茶色春装外套,背著黑色肩带皮包。及肩的头髮修剪整齐,整理得很好。完全没有配带装饰品。身高一六八公分,几乎看不到丝毫赘肉,所有肌肉都用心锻练过,不过这从外套上看不出来。
如果从正面仔细观察脸的话,应该知道左右耳的形状和大小都相当不同。左耳比右耳大得
多,形状不正。不过因為耳朵经常都藏在头髮下面,所以谁也没注意到。嘴巴笔直地闭成一直线,暗示著无论任何事都不会轻易驯服的性格。狭小的鼻子,有点突出的颊骨,宽额,长而直的眉毛,这些各增一票在在添加了这样的倾向。不过大体上是工整的鸡蛋形脸。就算各有偏好,还是可以称為美女吧。问题是,脸上的表情极端缺乏。紧闭的嘴唇,除非必要很少露出微笑。两眼就像优秀的甲板监视员那样,不懈怠而冷彻。因此,她的脸首先就不会给人留下鲜明印象。很多情况吸引人们注意和关心的,与其说是静止时的面貌好坏,不如表情动态的自然和优雅。
大多的人都无法适当掌握青豆的面貌。眼光一旦移开,已经无法描述她的脸到底是什麼样子。应该算是有个性的脸,但不知怎麼脑子裡却没留下细部特徵的印象。在这层意义上,她就像昆虫的拟态一样。改变顏色和形状潜入背景中,尽可能不显眼,不让人轻易记忆,这才正是青豆所追求的。从小时候开始她就一直这样保护著自己的身体到现在。
然而有甚麼事情皱起眉头时,青豆那冷静的面貌,却戏剧性地大大改变。脸的肌肉各自朝向不同方向极力牵扯,造成左右的歪斜极端强调,到处出现深深的皱纹,眼睛迅速凹入深处,鼻子嘴暴力性地歪斜,下颚扭曲,嘴唇上翻露出白色大牙齿。而且好像固定的繫带断了面具掉落了般,她转眼之间竟然变成完全不同的人。目击者会被这惊人的变貌吓破胆。那是从巨大的无名性跌落意外深渊的惊人跳跃。因此她在陌生人前面,绝对小心注意不随便变脸。她会变脸,只限於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或要威胁讨厌的男人的时候。
到了紧急停车空间时,青豆站定下来环视周围一圈,寻找太平梯。立刻就看到了。正如司机说的那样,阶梯入口有比腰部稍高的铁栅,门扉锁著。穿著迷你窄裙要翻越那铁栅有点麻烦,不过只要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也不是特别难的事。她毫不犹豫地脱下高跟鞋,塞进肩带皮包裡。打赤脚的话丝袜可能会破。不过这种东西到处店裡都买得到。
人们无言地看著她脱下高跟鞋,然后脱下外套的样子。从停在紧前面的黑色TOYOTA CELICA敞开的车窗,传来麦可杰克逊的高亢声音的背景音乐。『Billie Jean』。她感觉自己彷彿站在脱衣舞秀场的舞台上一样。没关系。爱看就尽量看吧。不过今天只到高跟鞋和外套為止。对不起。
青豆把皮包繫紧以免掉落。刚才坐的崭新黑色TOYOTA CROWN Royal Saloon看得见一直还在那边。承受著午后的阳光,车前玻璃像镜子般耀眼地闪著光。看不见司机的脸。不过他应该在看著这边。
不要被表面骗了。现实经常只有一个。
青豆大大地吸进一口气,吐出一口气。然后耳边在『Billie Jean』的旋律追逐下一面翻过铁栅。迷你裙高高卷到腰际。管他的,她想。爱看就看吧。看到裙子裡的什麼,也看不透我这个人。而且修长美丽的双腿,是青豆对自己的身体中感觉最有自信的部分。
下到铁栅的另一边时,青豆把裙子拉好,拍拍手上的灰尘,重新穿上外套,皮包斜背在肩上。压紧太阳眼镜的镜框鼻梁。太平梯就在眼前。漆成灰色的铁梯。简单朴素,只追求事务性、机能性的阶梯。并不是為了只穿丝袜打赤脚、穿迷你窄裙的女性升降用而製作的。岛田顺子设计套装时,脑子裡也没有把首都高速公路三号线的紧急避难用太平梯的升降放
在念头裡。大型卡车通过对面车道,造成阶梯摇摇晃晃。风吹过铁梯缝隙发出声音。但总之那裡有阶梯。接下来只要下到地面就行了。
青豆最后回过头,以演讲完毕站在讲台上,接受听眾发问的人那样的姿势,朝著满路大排长龙的汽车,从左至右,然后从右至左巡视一遍。汽车行列从刚才到现在完全没有前进。人们被阻挡在那裡,无所事事,只能盯著她的一举一动。这个女人到底要做什麼?他们满怀疑问。关心和漠不关心,羡慕和轻蔑交错的视线,投注在下到铁栅另一头的青豆身上。他们的感情无法完全转到一侧,就像不安定的秤子那样摇摇摆摆。沉重的沉默笼罩著四周。并没有人举手发问(就算被问起,当然青豆也不打算回答)。人们只是无言地等候著永远不会来访的契机而已。青豆轻轻收起下顎,咬紧下唇,从深绿的太阳眼镜后面品鑑他们一圈。
我是谁,接下来要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你们一定想像不到。青豆嘴唇不动地这样说。你们被绑在那裡动弹不得,哪裡也去不了。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但我不一样。我有不能不去做的工作。不能不完成的使命。所以我先走一步了。
青豆最后,很想对在那裡的人乾脆变个脸。不过还是打消了念头。没有閒工夫去做这多餘的事了。一旦变脸之后,要恢复原来的表情还满费事的。
青豆转头背对无言的观眾,脚底一面感觉著铁管无情的冷硬,一面开始以慎重的脚步走下紧急避难用的阶梯。刚刚迎接四月的料峭春风吹动著她的头髮,偶尔露出那形状不正的左侧耳朵。
1Q84 第2章 天吾 一点不同的创意
天吾最初的记忆是一岁半时的事情。他的母亲脱掉衬衫,解开白色长衬裙的肩带,让不是父亲的男人吸乳头。婴儿床上躺著一个婴儿,那可能就是天吾。他把自己当第三者般眺望著。或者那是他的双胞眙兄弟吗?不,不是。在那裡的应该是一岁半的天吾自己。他凭直觉知道。婴儿闭著眼睛,发出微小的沉睡鼻息。对天吾来说,那是人生最初的记忆。那十秒问的情景,鲜明地烙印在意识的壁上。前所未有后无来者。就像遇到大洪水的街上尖塔那样,记忆只是单独孤立著,探头伸出混浊的水面。
一有机会,天吾就问周围的人,人生想得起来的最初情景是几岁时的事?对很多人来说,是四岁或五岁时的事。再早也只到三岁。没有一个比这更早的例子。孩子对自己周围的情景,某种程度能够以合理性的东西,目击并认识,好像至少要三岁以后。在那之前的阶段,一切情景映在眼裡还只不过是不能理解的混吨状态。世界就像稀薄的粥那样模模糊糊不带骨骼,无从掌握。那在脑子裡无法形成记忆,就从窗外通过了。
不是父亲的男人吸著母亲乳头的情景,到底意味著什么,当然一岁半的幼儿应该无法判断。这很明显。所以如果天吾这记忆是真的,他应该也没有做任何判断,只是让目击的情景原样烙印在视网膜上而已吧。就像照相机只将物体以光和影的混合物,机械性地记录在软片上一样。而且随著意识的成长,才逐渐把那保留固定的映像一点一点加以解析,在那上面赋予意义吧。但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在婴幼儿的脑子裡这样的映像可能保存吗?
或者那只是假的记忆。一切都是他的意识日后在某种目的或企图下,擅自捏造出来的?记忆的捏造!!天吾也充分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而且获得应该不是这样的结论。以捏造的来说,记忆未免太鲜明、太具有说服力了。当场的光线、气味、鼓动,那些实际存在的感觉是压倒性的,不觉得是造假的。而且,假定那情景是实际存在的,很多事情都可以顺利说得通了。无论从理论上、或从感情上。
以时间来说大约十秒鐘,那鲜明的映像没有前兆地就会出现。既没有预兆,没有犹豫。也没有敲门声。在搭电车时,在黑板上写著算式时,在用餐时,在和人面对面谈话时一就像这次这样》,那就会唐突地造访天吾。像无声的海啸那样压倒性地涌来。一留神时,已经挡在他眼前,让他手脚麻痺动弹不得。时间暂时停止流动。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稀薄,让人无法好好呼吸。周围的人和事物,全都化為和自己无关的东西。那液体墙壁将他全身吞噬。可以感觉世界陂关进黑暗中,意识却没有变稀薄。只是轨道的转向点被切换了而已。意识的一部分反而变得更敏锐。不恐怖。但无法睁开眼睛。眼瞼被坚固地封闭起来。周遭的声音也逐渐远离而去。而那熟悉的映像在意识的银幕上映出好几次。身体到处冒出汗来。可以感觉衬衫腋下逐渐湿掉。全身开始轻微颤抖。鼓动加速、加大。
如果是与人同席的场合,天吾会假装晕眩。那是事实,很类似晕眩。只要时间经过一下,一切又会恢复平常。他从口袋拿出手帕,捣著嘴巴安静不动。举起手,向对方示意,没什么,不用担心。有时三十秒就过去,有时持续一分鐘以上。在那之间同样的映像,以录影带為例的话就是在重复播放状态下自动反覆。母亲解开长衬裙的肩带,把变硬的乳头让某个男人吸.她闭上眼睛,深深吐气。微微散发着母乳令人怀念的气味。对婴儿来说嗅觉是最敏锐的器官。嗅觉教给他许多事情。有时候是一切事情。听不到声音:空气化為混沌的液状。听得见的,只有自己柔软的心音而已。
看吧,他们说。只要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