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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脑海里,首先出现的是韦宗泽以前的瘦瘦的样子。在他们初相识的时候,他给她最深最直接的印象是愤怒。傅剑玲常常想,一个才十三岁的男孩,哪里来的那么多愤怒呢?就算葛离总是欺负他,可每次被打够了,他总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缄默不语,不接受任何人的同情,也不去找老师诉苦,他看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冷冷的,不指望的,仿佛很可怜,其实是在生气。
傅剑玲靠在沙发上,一下子想到那么老远的情景,想到很多既幼稚又生动的画面,忽然间觉得自己最近的生活是不是过分单调了,自己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后来她给薛涩琪回了一条短信调侃她:我记得你以前暗恋韦宗泽认识的一个学长呢!不知道那个学长现在怎样了!
薛涩琪回复道:我问你葛离,你扯学长干嘛。多傻的事儿啊,我早就不记得了,管他现在怎样呢,出家当和尚了都不打紧。
傅剑玲被她逗乐了,回道:骗谁呢。要是真出家了,你不比谁都高兴!
薛涩琪正儿八经地回道:你说的没错,我死都得不到的,别人最好也得不到。不然我会很不爽的!
傅剑玲为这个,独自笑了好久,给杜雅扫墓时哀默的心情一扫而空。
这一下午还有很多空余的时间,傅剑玲便打算在家好好休息,冰箱里还有很多食物,都是为薛涩琪准备的,既然她今天回不来,这些东西总得有人消化。于是把小圆桌搬到阳台边,从冰箱里取出食物迅速在厨房加工一番,算是一桌美餐。然后从书柜上随意翻出本选集,便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哗啦啦的雨声,令她有安详的情绪,其实她本性是喜爱书香隐居生活的人。
到黄昏时雨就停了,天空反倒比之前还要明亮,地面上排水沟里的混水隆隆作响。雨声没有了,人声便逐渐沸腾,街上各式各样的声音窜进耳朵,叫傅剑玲觉得有趣,她合上书,打扫被雨淋得乱糟糟的阳台。
从她的很多细节中,可以感受到她对这个屋子的爱惜,那种爱惜不是表面上的,不只是整洁和温柔的,还有更多联系着生活方面的东西,比如在怎样舒适的情况下入睡,比如在怎样的光线下阅读或书写。她在回到这个家和离开这个家两个场景中是不同的人,外人眼中的傅剑玲远远不具有此时此刻的浪漫气息。
傅剑玲见外面空气清新,决定晚上出去散散步,刚一下楼,又收到薛涩琪的短信:
我累坏了,明天回来要睡一天,我几天没睡好觉了。
傅剑玲正往夜市走,想到公司现在的状态,她边走边回复道:回来是要好好休息,过了这段时间就有的忙了。
也许薛涩琪正闲着,稍嫌短信麻烦,索性一电话打过来,就听到傅剑玲在这边笑话她,干嘛又发短信又打电话!薛涩琪却一本正经回道:“我这次回来,会转去人事。要是公司同意苏总的提议,我一定推荐你做副总监,顺利的话,两三年以后你的机会很大。”
傅剑玲斟酌了一会儿,说:“苏总的提议基本上已经是通过的了,这个众所周知,我们这边已经在做些准备,不过你的如意算盘,苏总本人不一定答应。”
薛涩琪却不怎么爱听她这缩头乌龟的话,意气风发道:“你得了吧,这个没问题。剩下的就看我们自己,做牛做马这么些年,风水早该转到我们这边了。”说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又道:“这次我回来也该买套房子挪挪窝了,我攒了些钱,爸爸妈妈也同意资助一点,回头你陪我到处看看。”
傅剑玲听了也觉得不错,“嗯,你回来再说吧。”
或许到了明天,看到薛涩琪,她才会真正觉得安心。好像薛涩琪是一只放飞的鸟,外面的浪涛是她眼下快乐的风景,她不知疲倦地凭空进取,有时她真怕她忽然就坠落下去。
像以前的许为静。
第二章
凯雅中盛是国内较少的合资型装饰企业,起始于1996年北京中盛装饰工程有限公司,一直到它2002年实现跟美国GAYA集团合资之前,已经发展成下属装潢有限公司、工程有限公司以及中盛建材三个子公司组成的集团公司,分别由不同的法人任天华和苏兆阳管理。总部设在北京,华中据点则在江城武汉,统共算起来,从合资成立到现在并不超过三年,发展却相当可观。其前身北京中盛最初只是家装大市场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司,经年打拼能够走到今天,也算得上是公司高层把头脑用对了地方。
傅剑玲和薛涩琪现在都在这家公司做中层,两年多前合资成立,薛涩琪就调到北京做苏兆阳的助理了,这次总部讨论基本同意了苏兆阳在华中建立高端品牌的意见,任命苏兆阳为品牌总监,那么薛涩琪自然又随他一起调回了江城。
清明后的第一天是个礼拜四,差不多快下班的时间,傅剑玲接到薛涩琪的电话,说她已经回来了,要等她一起吃晚饭。傅剑玲挺高兴的,上次见到她还是过年,感觉匆匆忙忙,没能说上几句话。这次她正式调回来,以后上下班她们就能够做伴了,于是收拾好桌上的文件,一心等着下班。
傅剑玲的办公室是单独设置的,做了玻璃隔断,没一会儿,她就看到外面格子间很多设计师和客户经理都跑到大厅里聚着,就连隔壁的老会计和工程经理都出去了,她一阵奇怪,也走出去看看,没有想到是苏兆阳。
苏兆阳个子很高,身材属于魁梧的类型,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虽然他已经四十几岁,并且刻意蓄着些胡渣,但他的神情总是令人感到振奋的,或者说,令人不敢不振奋。
他本可以明天再来,见到傅剑玲后,他微微一笑,“你好吗?薛涩琪也回来了,不过我让她明天再到公司来,现在都快五点了,我只是上来看看大家,顺便通知大家明天一定不要迟到,早上会有一个重要的会议。”
傅剑玲笑说:“苏总是个勤奋的人,一分一秒都争取好好工作。”
苏兆阳则在大厅走了两圈,草草审视一下公司的气象,然后抬腕一看手表,正好五点,便道:“你们看,这就五点了,准时下班,都不要作无谓逗留,辛苦要用对地方。”
简简单单一句话,十分钟内公司的人就走光了。
关门的时候,傅剑玲打卡,看到苏兆阳正在等电梯。傅剑玲出于礼貌地向他一笑,苏兆阳便问道:“去和薛涩琪一起吃饭吗?”傅剑玲点点头:“嗯,她正在楼下等我。”苏兆阳也点点头:“你们俩的感情真挺不错的,在北京的时候,薛涩琪常常跟我提起你,她夸你是个有深度的女人。”
这句话听上去就像在说:在北京的时候,我们经常约会,她经常提到你。你是个有深度的女人,对我们事一定能够理解。
傅剑玲也不意动,只笑而回道:“谢谢。涩琪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在这里的时候,我也常常想念她。”
说话间电梯门开了,苏兆阳略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美女先行。”进到电梯,他才又开口问:“要是方便的话,我跟你们两个一块儿吃饭,怎么样呢?”傅剑玲却不直面回答,反而问道:“涩琪她同意吗?”苏兆阳这才有些尴尬,又说:“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开玩笑的。”
正好到了一楼,电梯门一开,傅剑玲走出来,见苏兆阳还在里面,便回头看他,他一笑,“我到停车场。”电梯门便关上了。
他们的办公室座落在北湖的N大楼,一下楼来就是商场。傅剑玲走到事先约好的餐厅,见门口已经有不少人正在排队等座位,进去以后傅剑玲很快就看到坐在大厅右侧的薛涩琪,她正在阅读菜单,手边搁着她的黑色的皮包和脱下来的外套,她穿着浅灰色针织衫,头发已经剪短了,并且染着漂亮的巧克力色,这显得她十分活泼干练。射灯下,她的腕表反射出质感极好的光泽。
傅剑玲轻轻走过去,她抬起头,一时之间亲近的话说不出口,客套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你怎么样?”“我很好,你怎么样?”“也挺好的。”“你瘦了。”“哪里,我胖了才是真的。”“你看看你想吃什么?”“我随便。都可以!”
之后沉默,都一心看菜单,好容易点了菜,傅剑玲噗地笑出声来,“我觉得我们俩刚才说话像打仗。”薛涩琪于是抒出一口气,“就是,这都怪你,一来就盯着我看,害我不自在。”
傅剑玲也脱下外套,舒服坐好了,才说:“我每次看到你都大变样,你现在弄得像个少奶奶。”薛涩琪生气地说:“什么?我这精心打扮的FASHION被你形容成少奶奶?天哪,我不要活了。”傅剑玲倍感好笑,“行行行,都是我的错,你不像少奶奶,你像大家小姐。”薛涩琪这才勉强接受,“唔,这还差不多,本小姐还待字闺中呢!”
傅剑玲说,“你妈连着两年春节都打电话问我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薛涩琪一惊:“你开玩笑吧,我妈竟然做这种事?我找对象的话肯定会告诉她啊,不要因为她介绍的我都看不上,就乱猜我在搞地下情。”
话间服务员端来大餐,在北京一直不习惯北方饮食的薛涩琪雀跃不已,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道:“这次我呀,给你物色了一个不错的对象,就先把你解决了再说。”
傅剑玲看着她好笑:“你干嘛不解决你自己,省得你妈老是找我卧底。”
薛涩琪说:“不行不行,这种事要讲缘分,适合我的不一定适合你,适合你的也不一定适合我。对吧,我有预感,这次我给你找的人肯定能发展。”
傅剑玲道:“这就是你给我带的好东西?”
薛涩琪点头,“没错。找个老公,吃穿不愁嘛!明天他也会到武汉来,专程来看你,无论如何你要把握机会。”说完又带三分提醒,“他很有钱,而且长得不错。”
傅剑玲听完啼笑皆非,只好说万事凭缘,那薛涩琪自然就当她答应了,当场掏出电话约对方明天一起吃晚饭。傅剑玲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感觉,她觉得薛涩琪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晚上两个人一起散步,傅剑玲见薛涩琪一直在发短信,便问她是谁,她却回答闪烁,又说是北京的同事。傅剑玲也不逼她,平心静气道:“要是你真有对象了,一定得过我这关。”言下之意是总得让她知道吧,薛涩琪闻言却问:“那是不是……无论我喜欢谁你都能接受,只要我是真的喜欢。”傅剑玲犹豫了会儿,说:“是的,只要你是真的喜欢。”
现在的薛涩琪是漂亮与自信的混合体,她的眼神告诉傅剑玲,她充满了生活与心灵的生机,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美满的未来,也仿佛已经昭告诸神她选择了一条一掷乾坤的路。回到武汉,她戴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微妙的违和感令傅剑玲迟迟不想揭开。
差不多深夜,薛涩琪和傅剑玲逛完街回到家里,薛涩琪将手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一把扔到收拾好的小房,脱了外衣抛在床上,才出来客厅坐着,看看电视。傅剑玲从冰箱提出几支小啤酒,问她喝不喝,薛涩琪点点头,“喝。”傅剑玲笑话她:“酒鬼。”遂把酒言欢。
“上次你碰到葛离,聊了什么?”薛涩琪问。
傅剑玲呷了一口啤酒,“没聊什么,就是寒暄了下,他现在可真不一样了,比以前帅,还有型,恐怕跟着大老板。”
薛涩琪一只手撑着脑袋,大抵有些累,又不想去睡觉,便垂眼笑起来。
傅剑玲说:“其实说真的,我们那个班,很多同学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块的。”说着回头看看阳台,发现落地窗还没关上,难怪有风吹进来,预备起身去关窗,却被薛涩琪制止:“让它吹会儿吧,剑玲,我是真的醉啦。”她迷蒙地看着外面,远些的地方还能看到些流光灯火。“我终于回来了,看到你,我真高兴。你知道吗?我看到你什么也没变,我更高兴,其实,剑玲,你总是不变的,即使周围什么都变啦,你还是那个样子,我看到你,就觉得安心。所以,你看,我醉啦。多不可爱。”
傅剑玲深知薛涩琪的酒量,此时此刻醉的哪里会是她的身,而是她的心,但是无从问起,只能陪伴。她轻拍她的肩,关切地问道:“你在北京真的好吗,每次给你打电话你都说很好很好。在那边交到朋友吗?”薛涩琪旋即闷哼一声:“朋友?当然,我有一个大大的朋友,他什么都帮我,很会照顾我,我在那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傅剑玲倒笑起来:“你看你,说话就说话吧,干嘛总喜欢耀武扬威,这傲慢的性格打死你都不改。”
薛涩琪闻言,同她干了一杯,仰头回道:“没错,我薛涩琪就是高傲的,高傲就是我的一把剑,长在我的心里,掘在我的肉里,别人欺负我,我就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