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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咸安宫时,我叫小玉福在其东门等我,只身走到婉仪断魂之所,拿出一株事先准备好的绿萼梅,放在地上,轻声道:“婉仪,对不起,你离开后,一直没机会来祭奠你,今天才来,你不会怪我吧?时间好快,你离开我八年了。你还好吗?还惦记着你的宝宝吗?还爱着二阿哥吗?”
“婉仪,你走后一年,我也死过一次,也是被夺嫡连累。好在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有机会重生。婉仪,告诉你一个事实,二阿哥过两年会来陪你。英年早逝本是悲哀的事,但与其幽禁度日,不如……唉,不知道你是否还会接受他?听说若荣过得不错,射箭骑马放羊乐逍遥。说句实话,我很羡慕他和雅馨,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快乐。婉仪,以后有空我会再来看你。你在泉下保佑我,让我和胤禛能够和和美美度过余生。”
第四十六章
雍正元年春
到养心殿时,已是子时,我在东暖阁外听见了允祥的声音。那声音低弱缓慢,深沉无力,还伴有一两声咳嗽。
我心抽疼,迟迟不敢迈步。小玉福低声道:“皇上说了,郡主进去不用通传。”我点了点头,吸几口气,把右手放在小玉福胳膊上。小玉福朝候在门边的太监挥手,太监打起帘子。
我进了东次间,没勇气去看允祥,索性低头。沉默一会,想起该请安才是,忙欠身,还未说话,胤禛走来,拉着我的手,“没外人时不要多礼,快来叫声十三哥,他跟我唠叨了一晚上啦。”
我惊诧不已,我应该装作不认识允祥才对。难道他知道我“重生”了?是了,胤禛不可能对允祥保密。允祥不会把我当妖魔吧?
想到这里,一股凉意上脑顶,忐忑不安。
允祥走到我跟前站定,我盯着黑色靴子,半晌没敢抬头。允祥道:“你是林梓悠?蒙古名字叫哈吉娅?”我“嗯”了一声,拽着胤禛胳膊的手直冒汗。胤禛紧了紧我的手,笑道:“紧张什么?”我嗫嚅道:“我……我……”
允祥“扑哧”一笑,“又跟我拘泥起来啦?皇上是真龙天子,我不怕你是妖怪,缠着皇上。我很乐意你陪在皇上身边,我相信你和皇上的三世缘。”
允祥边说边笑,真诚戏谑的笑。我想着十三年来孤寂的吹笛者,鼻子一酸,扑进允祥怀里嚎啕大哭。“皇上,这……”允祥没料到我有此一举,不知所措。我不管失仪不失仪,眼泪鼻涕一起下,只想凄凄惨惨的哭。
允祥失措片刻,可能被我感染,后退一步,紧紧抱着我。我靠在允祥肩头,哽咽道:“七年了,七年了,十三哥,终于可以再次见到你,再次这样叫你。”允祥拍着我肩膀,柔声道:“别哭了,快让十三哥看看,模样有无多大变化?是变丑了,还是变美了?”
我听允祥这样说,心里更加难受,抱着他继续哭。胤禛拉开我,为我抹泪,“快别哭了,三人团聚,应该高兴才对。”
胤禛的声音在发颤,方才肯定也偷偷流过泪。
我整理好情绪,压制哀伤,抬头看允祥。刚看一眼,眼泪再次滑落。这还是那位英俊潇洒,相貌堂堂的十三爷吗?身型瘦削,魁梧之躯不复存在,只剩不禁风吹的病体。脸面蜡黄,眼窝微陷,眼尾纹和皱纹清晰可见,头发半黑半百夹杂,就像雪雨中瑟瑟发抖的枯草,尽显沧桑。
允祥把我打量个遍,苦笑道:“模样无多大变化,还是很俏丽。不过十三哥变了,又老又丑,你怕是不愿认了。”我凄楚笑道:“谁说的?在我心里,十三哥永远都是手持笛子、站在垂丝海棠下的玉立公子,是很多少女魂牵梦萦的有情郎。”
胤禛和允祥对视一眼,轻声嬉笑,仿若又回到十九年前那个笛音琴音箫音奏响的星辉夜。
只是,心情呢?
我看着既是好兄弟,又是好君臣的伙伴,感慨万千,仿若吃了颗喜欢但未成熟的荔枝,酸甜苦涩涌上心头。
允祥同我和胤禛随意聊了聊,跪安离开。胤禛叹口气,坐在炕上发呆。屋子很静,只有火炭燃烧声和风雪打窗声。
我倒了杯茶,递给胤禛,“两月不见,憔悴好多,听小玉福说你眼睛……”胤禛拽着我的手,让我和他并肩坐着,“我眼睛没事,你不要担心。”我放下茶杯,捧着胤禛脸颊,仔细看了看胤禛泛肿的眼睛,心疼不已,“瞧瞧,一点神采都没了,不管看什么都很吃力?”
胤禛喝口茶道:“几年前,看远一点的东西就很模糊,不过最近几天清晰些许,想来哭多伤目的说法不全对。”笑了笑,嗔道:“先前嫌我老,眼下又嫌我……”我捂着胤禛的嘴,“不要假装笑,这样很累很累。我只想看见你真心实意的笑,不想看见你为了不让我担心而勉强的笑。我不是你,但能理解你的痛。我只是一个女子,什么忙都帮不了,只能静静守在你身边。我别的没有,但有一颗爱你的心。”
胤禛笑道:“只要能看见你,再多的不快都会随风逝,再多的委屈都能忍受。”放下茶杯,拥我入怀,声音有一丝哽咽。这样的胤禛,是极难见到的,我想,他再次到了人生的伤心处。
我点了点头,流着泪,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我听说太后和允禵的事了,你不要难过,一切都会过去。”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历史如此,只能尽力宽慰胤禛受伤的心。
胤禛道:“我没事,真的没事,堂堂大男子汉,什么都抗得住。要是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怎么管好整个大清?”
他还在嘴硬,一颗心明明冰冷至极,却还想用微不足道的自欺之言去温暖。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伪装,喜欢强撑,喜欢执拗。
我轻怕几下胤禛后背,低声道:“你最好顺着太后的意思,不要惹太后生气。太后……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的脾气是犟了点,可是你……胤禛,我说什么希望你不要介意。”胤禛点了点头,“我不介意,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我深吸口气,“你以前常常跟我说太后偏爱允禵,但你有想过太后为何偏爱允禵吗?除了太后和允禵自身的原因,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胤禛放开我,“小时候,常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是一个鲜花齐放的地方,额娘抱着我,脸上挂着会心的笑。她笑着为我摘花,笑着亲我,笑着说我是他乖儿子。可是,一切只是我的想象,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额娘。不过我并未因此讨厌额娘,因为她是生我的母亲,如果没有她,我又岂会坐在宝座上接受万民跪拜?只是……”
顿了顿,继续道:“我长年没跟额娘在一起,感情很淡薄。第一次见额娘,不敢相信笑着向我伸出双臂的陌生女人是我母亲。我不愿叫他‘额娘’,只知往太监身后躲,大声嚷着要回去,连上前走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尽管那时额娘是笑着的。第二次、第三次见面还是这样,第四次再见时,额娘再也不对我笑,再也不向我敞开怀抱。我以为额娘不喜欢我,也懒得主动。如今想想,我当初要是……”
胤禛吸了吸鼻子,“孝懿仁皇后打小就很疼我,从没让我受一丁点委屈。她给了我足够的关心和爱护,我在无形中已把她当做我唯一的额娘。宫中的生存之道,你多多少少明白,说我势利也罢,说我装腔作势也罢,我就是有‘子以母贵’的想法,额娘越不理我,我越跟孝懿仁皇后亲近,越喜欢在额娘面前说孝懿仁皇后对我如何如何好。现在看着和我不亲的弘时,才深深体会额娘当时心里有多难受,但是……”
胤禛语气蓦地一转,愤愤不平道:“但是,额娘有没有想过,她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是把我往绝路上推,她根本没有把我当她亲生儿子待。再说,十四弟做的事是臣子该做的吗?额娘就知道一味说我不是,一味给我难堪,固执的认为我在故意为难十四弟。我说到底也是一国之君,她为什么不给我台阶下,为什么不替我想想,为什么?为什么?”
胤禛几乎是低喝着重复“为什么”,我抓着胤禛略微冰冷的手,“那你答应我,尽量顺着太后的意思,好不好?尽量忍忍允禵,好不好?”
“好。”胤禛回答得很干脆。我笑道:“时辰不早,你歇息吧,我该回去了。”
胤禛“嗯”一声,嘻嘻哈哈道:“你不要担心我,我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什么事都扛得住。”我勉强一笑,“我知道,我相信你,不过你得注意身体,别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胤禛笑道:“我是大清的顶梁柱,一定不会垮,说好了要一起活到一百岁。你要是失信,我定不饶你。”我涩涩的道:“一百岁,谁都不许失约。”起身走出东暖阁,随小玉福去永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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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驾崩后,每日黎明,胤禛会亲诣寿皇殿奠献。为了表示孝义,不但搬到陈设简单的养心殿居住,还要为康熙守孝二十七个月。既然要守孝,就不能临幸后妃,也就不能随意封不是府邸旧人的女子为妃为嫔。如果要留在宫中,总得有个差事,因此我这个身份颇为尴尬。名义上是皇上的贴身侍女,可谁都看得出来,胤禛待我比几位府邸旧人要好。他放下话,说我是蒙古科尔沁人,固伦端敏公主的义女。去年巡塞时,无意中认识了我。两人一见如故,相淡颇畅。年底之际邀我来京游玩,住在圆明园,以后就留在宫中。
一个漏洞百出的美丽谎言。
那四个认识我的侍卫,我暗自揣测,可能被咔嚓了。算了,不去多想,只需履行陪胤禛十三年的承诺就够。
在我的追问下,胤禛给我解释为何软禁在圆明园。一是制造乌伦珠日格坠崖假象,二是防止允禵见着我,三是便于我以新的身份进宫。为何弄个蒙古人身份,胤禛原话的大意是:一则刁蛮泼辣的和硕端敏公主仇视八爷一党,但和他不错,配合做戏比较容易,而允禵想查就很难。二则蒙古人在宫里不会有人怠慢。三则我是蒙古族,会蒙语,不用担心露马脚,也少些怀疑。
第四十七章
雍正元年春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百花齐放。如此美景,没个知心人陪着欣赏,不免遗憾。胤禛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自我进宫,没见他睡个安稳觉,每天都在养心殿、景山、永和宫、乾清门这四个地方打转。
子时的钟声早就敲响,胤禛还在埋头苦看。苏培盛进东暖阁,请安后劝道:“皇上,该歇息了,连续四个月都没睡个好觉,龙体要紧。”胤禛紧盯奏折,并没理苏培盛。我接过苏培盛手里的茶,挥手让他离开,看着御案上满满一堆奏折,打趣道:“你和允祥都是拼命郎。”胤禛放下奏折,叹口气道:“说句大不敬的话,皇阿玛留下的看似太平盛世,实则烂摊子,不好收拾,不好收拾。”
康熙以“仁义”治理天下,对贪官向来睁只眼闭只眼,驾崩前国库早就空虚,要不是后来雍正十三年力挽狂澜,大清不用等八国联军来侵就已提早衰亡。但事情再多也得劳逸结合,雍正中年逝世,多半是积劳成疾,我能劝着他点就劝着点。
我为胤禛捶背捏肩,柔声道:“朝中的事再多,也要注意身子,你自己不是说过吗?你是大清的顶梁柱,顶梁柱可得好好撑着。”胤禛“嗯”一声,端起普洱茶一抿,皱了皱眉头,“味道怪怪的,以后我的茶由你泡,别人泡的没你泡的香,可不能浪费你御前伺候的好本领。”我笑着大道三声“好”,走出东暖阁。
我泡好茶再次走进东暖阁,胤禛已趴在御案上睡着。额角的细纹开始滋生,眉头紧蹙,疲惫满脸。我心下生疼,摘下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拿起毡毯给他盖上。
我吩咐玛格和辛姐铺床,在胤禛耳边轻声道:“胤禛,洗洗了歇一歇,再不歇,该到御门听政的时辰了。”胤禛猛地睁眼,拉着我的手,嗔道:“我睡着后怎么不叫我?我还有很多奏折没看呢。”我没有回答,拽起胤禛往东小室的寝宫走,“我不管有多少奏折,反正你睡着后我才离开。你要是不睡,我也不睡。”
走了几步,胤禛蓦地顿足,搂着我的腰,低声道:“一个人睡不着,我要你陪我睡。”我给胤禛一个小爆栗,低声喝道:“又在开玩笑了?你还是三岁小孩吗?大孝期,大孝期,可不能做个不孝子。当初我也为阿玛……”
想起要被他抄家的曹家,喉咙被卡住,没有说下去。胤禛察觉到了,叹了口气,和我往东小室走。
早在去年,胤禛就颁布谕旨:各省督抚将所属钱粮严行稽查,凡有亏空,无论参出及未经参出者,三年之内务必如数补足,勿得苛派民间,勿得借故遮饰,如期满不完,定从重治罪。三年补完后,若再有亏空者,绝不宽贷。今年正月初一,又连下十一道谕旨。在十一道谕旨中,对地方文武两途各级官员的职责权利的范围作出严格划分,不许失职卸责,亦不许越权。还指责文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