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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不曾感觉过,洗澡洗到身体像在飘一样,总觉得再多冲一下,我的身体就会往天的方向多靠近一点。
放假时,我对时间的安排,是绝对的紧密,放假三天,会把三天当三十天用;放假五天,就会把五天当五十天用;同理,这次我休六天,我就把六天当六十天用。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你不在一个时间里只做一件事情。
我在穿裤子的时候拿起电话,拨出子云的号码;我在扣上衣钮扣的时候,子云把电话接起来;我跟子云约好五个小时后台中火车站见的时候,我已经把外套穿上;我在找寻钱包、钥匙的时候,也顺便把要留给爸妈的纸条写好了。
第四部分 18(2)
我一边准备到台中要换洗的衣服,一边拿着吹风机吹头发;我计划着这一次的台中之行要到哪里玩的时候,我已经替相机换好底片。
子云说,三天后的圣诞节,台中会有很多庆祝活动,当然,庆祝活动本身是不好玩的,我们的目的,是辣妹。
我关上门、插入钥匙、按下电梯、锁上门、把衣服拉撑、把头发顺一顺,窗外的天气很晴朗,我的心情也是。
家里电话突然响起,我急忙拿出钥匙,打开门冲进去,正准备要接时,就已经挂断了。
我又关上门、插入钥匙、按下电梯、锁上门、把衣服拉撑、把头发顺一顺,窗外的天气一样晴朗,我的心情也是。
家里电话又响,我又急忙拿出钥匙,打开门冲进去,接起电话,但我还是慢了那么零点零几秒,电话那头只有嘟嘟嘟的断线声。
我再一次关上门、插入钥匙、按下电梯、锁上门、把衣服拉撑、把头发顺一顺,窗外的天气依然晴朗,我的心情有点怪,因为电话。
我拿出钥匙,把门打开,远远地看了看电话,它似乎没有再响起的征兆,我慢慢地关上门,转动着钥匙。
然后,电话又响了。
我迅速地把门打开,冲到电话旁,把电话接起来。
“喂,请问唐祥溥在吗?”电话那头,一个女孩子,轻柔的声音,像是刚睡醒的漫然。
“我就是,哪位?”
“猜猜看,我是谁?”
“如果我知道,就不需要猜了。”
“你不想猜?”
“我是猜不着,不是不想猜。”
“你还是一样直接,即使你的语气很客气,但你说话永远都只留一点点空间给别人。”
“不会吧……你是……”
“我是昭仪。”
我的思绪瞬间掉到多年前,我跟子云第一次遇见昭仪的时候。
认识昭仪的时间,其实比认识Feeling要早。记得,那是在篮球场边,我跟子云还有阿群,正在跟另一个队伍打三对三斗牛,场边有很多人观看。
阿群也是我们的死党之一,他的名字被子云拿去写《这是我的答案》,他大喊无辜,但对子云却是满心的支持。
后来,有个女孩子喊了一声“Playone”,让在场的许多人都吓了一跳。
在那个球场上,我、阿群、加上子云的阵容,是很难被打败的,当然,这种优势只在那个球场上成立。
但因为队伍太多,轮到那个女孩的队伍上场时,已经天暗,篮框已经变成一团黑影。
“小姐,抱歉,天黑了,没办法继续打下去。”子云对着那个女孩说,而那女孩的队友也已经背起背包离开。
第四部分 18(3)
“我等了这么久,你说不打就不打?”
“小姐,我不是说不跟你打,而是天真的已经黑了,已经看不到篮框了。”
“我看得到。”
“小姐,我们不是要为难你,这样吧!明天下午继续,我们等你。”
“我要现在打。”
子云没办法拗得过她,说了句抱歉,拿起东西就走。
我跟阿群没说话,跟在子云后面离开球场;她也没再说话,拿了东西,跟在我们后面。
我以为子云不说话、阿群没搭腔、我没有发言、她也没继续抗议的情况下,这件事就结束了。
但我却因为她的一句话,陪她在天黑之后的球场,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球。
“今天没跟你们打,明天我就不在高雄了。”
“很巧,今天我放假,你就打电话来了。”
“放假?”
“是呀!我变成军人了,现在在海军。”
“啊?!真的?”
“是呀!你不是搬到新竹去了吗?”
“我又搬回来了,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搬回来。”
“为什么?”
“我故意考回高雄呀。”
我跟她聊了好一阵子,从以前到现在,从近况到不远的未来。这感觉像是多年没见的好友,想把自己这些日子来的事情一次就让对方了解一样,话闸子一开,嘴巴就停不了。
“那你现在在哪?学校宿舍?”
“对呀,我很无聊,想找你去看电影。”
“真可惜,我现在要到台中去了,子云在台中等我。”
我以为在我告诉她我要到台中,而她也没有多表示意见的情况下,这件事情、这通电话,就这样结束了。
但我却因为她的一句话,留在高雄,这一留就是三天。
“今天没见到你,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你出现得突然,但我的生命却像是已经……等你很久了一般……
第四部分 19(1)
我后来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为了她留在高雄三天。
这个她是指昭仪。
其实,那三天是怎么过的,我大概已经忘了,隐约记得的是,昭仪在那三天里,给了我很多的快乐。
她是个简单大方的女孩子,没有相当亮丽的外表,但却会让人对她的清秀有一种熟悉感,像极了隔壁陪你一起长大的女孩子,玩办家家酒时,你扮爸爸,她就扮妈妈,你是医生,她就是护士,你是王子,她就是公主。
她看起来粗神经,其实很纤细,给人像是男孩子味道,却有着很温柔的个性。许多事情在你还没有想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完了,当你觉得奇怪的时候,她也不会告诉你,其实那些是她为你而努力的成果。
把记忆从已被尘封的那一部分挖出来,我赫然发现,有一种人是可以很安静地等待,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看着你,心里冀望着你的每一个下一步,可以稍稍转向她所在的方向,而她早已经准备好,把她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给你。
昭仪就是这样对我的。
直到一九九八年,跟昭仪认识了整整四年的时间,除了寄给她的卡片之外,我从不曾主动跟她联络过。
她向我要我家电话,我给她,但她几乎没有打过;她主动在卡片里写上她在新竹的电话,我也从没有打去过。我们之间的联络方式,是每年固定的那几张贺节问候卡片。
这似乎变成了一种既定的模式。每年两个情人节,我都会收到她寄来的情人节卡片,时间总是会在二月十四日当天,以及农历七月七日的七夕。
一个男孩子在情人节固定收到一个女孩子的卡片,我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会起什么样的化学作用;但在我跟昭仪身上,这就像是两个不会起反应的化学式,我不会因为她寄情人节卡片来而想太多,她也不会因为寄情人节卡片来给我而多给我什么。
我可以看到她在卡片上写下的字句里的关心,但却看不到她那些字句里隐藏着的爱情。
可能是我笨吧!但也可能是我心里已经有个人。
子云对我说,如果昭仪每年在固定的时间里也寄同样的东西给他,那我确实不需要想太多;偏偏,只有我一个人收到她的米色信封,里面装着彩色卡片。
当然,不只是情人节而已,圣诞节与过年也不例外,偶尔她还会在端午节、中秋节寄来卡片,问候我是不是已经吃了粽子?或是又跟子云买了鞭炮到处放?
我曾经在卡片中向她提到,我跟她像是一直面对面的两座山谷,每年除了情人节、圣诞节、春节之外,其他的时间,谷间弥漫着浓浓的山风,而山风使得我们一直看不清对方,所以卡片变成了芭蕉扇,只是这把芭蕉扇扇的不是火焰山的火,而是我与昭仪之间的山风。
第四部分 19(2)
一九九九年,农历年前,好冷。
子云打电话来说,台中冷到让他想自杀。天生怕冷的他,一天到晚躲在被窝里不想出门,买了一大堆泡面裹腹。为了一堆毕业报告,他辞掉了两个家教工作,同时,也被他在一起近两年的女朋友给甩了。
我问他为什么会被甩?他都会摆出一副不提也罢的表情,然后点上一根烟说:“改天再告诉你,有机会一定告诉你,那讲起来太长了。”
Feeling也从台北寄来一封信,信上说她虽然已经在台北待了三年多,但还是非常不习惯台北的湿冷,冬天一到,一早出门上班简直是一种酷刑。
祥溥:
你没有在台北住过,你不知道这里的冬天像什么。
我觉得好奇怪,但又应该用神奇来形容。
台北与高雄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很近,同在一个台湾岛上,相隔也大概是三百多公里的距离而已,一个冬天一来,两个城市的温差为什么这么大?
是不是我太习惯高雄?我总会在早晨一个人缩着脖子、披着外套、搓着双手、快步跑进浴室梳洗时,想起三年半前在高雄的日子,那家乡的温度是怎么温暖着我的。
转眼间,来到台北已经三年半了,虽然时常回高雄,但每次要搭火车离开时,我总会希望来一场暴风雨或台风把铁路吹断,或下大雨把铁桥淹没,那么我就可以在高雄多待一会儿,我就可以不必在意火车时刻表上规定出来的班车时刻,我得提早到火车站买票;我也可以不必在意票上的时间,是怎么样催促着我跑过月台地下道的。
在高雄的你,好吗?
每次在台北接到你的信,就好像看到一个朋友远道从高雄跑来看我一样的亲切,信里,你把高雄的气息寄过来了,可惜的是,你没办法把高雄一块儿寄过来给我。
你知道吗?在深夜提笔写信给你,感觉像是一个人在深山里漫步,我可以一路吱吱喳喳、东扯西落地不停说话,即使没有人陪我走,我还是会感觉到,你一直在听、一直在听、一直在听,我一个人在冰冷台北的孤单……
因为你就是那一座深山,真的!你像是一座山,一座谧静的山。
不知道我说这些你懂不懂,算了,那不重要!告诉你唷!我已经决定,我要找个好时机辞去我的工作,因为我想念书,我要继续念书。离开书本已经三年多了,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是不是退化了呢!
明年,你要来陪考吗?
快过年了!我先祝你新年快乐唷!
Feeling一九九九年一月十六日
每次我收到她的信,除了高兴之外,感觉还会分出一些地方留给悲伤。
第四部分 19(3)
我不知道我在悲伤什么,但那悲伤的感觉好明显,好像一个你深爱的人,在你的手臂上留下咬痕,你会因为看见咬痕而想到她,却也同时想起了她在你手上留下咬痕,是因为你将很难再见到她。
“你是半屏山。”一天,我跟昭仪在大西洋冰城吃着弯豆冰,她突然这么告诉我。
“啥?什么半屏山?”
“我说,你是半屏山。”
“我听不懂。”
“你知道半屏山吧!”
“知道。”
“你就像半屏山。”
“为什么?”
“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半屏山。总让人觉得明明你就是一座山,为什么就只有半屏让人拼命想要去挖凑出另外的半屏,但努力到最后才发现,你并不是故意只给人一半的,而是你真的只有那一半。”
“我为什么给你一半而已?”
“你不会知道的。”
“无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什么是另外一半?”
“你知道什么是另一半,只是你还没想到要给。”
她继续吃她的弯豆冰,一副“好话说尽”的样子。
当然,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为了给她面子,我故意“喔”了几声。
但她这番话耐人寻味,我左思右想了几天,还是没有办法了解她的真意。虽然那次吃冰,我并没有只付一半的钱。
后来,当我独自站在船的前甲上抽烟,看着仿佛一面镜子的海平面,与那比平时大两倍的月亮时,我把Feeling的“深山论”还有昭仪的“半屏山论”拿出来努力地想了一次。
好,子云说对了。是我笨,我还是不要想比较好一点。
我不只想当一座山,我不是山,我希望我是你的未来
第四部分 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