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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还甚是欢欣的气氛瞬间冷了下去。
片刻后，杜必书打了个哈哈：“我说弟妹你还真是铁口神断啊，随口就这么一句，小师妹这声‘嫂子’就得叫上一辈子了，当年的青云子祖师都不见这么准的！啊，师父师娘，你们为啥这么看我，额，你们干嘛都瞪我……啊！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有意对尊长不敬的！”
众人都被他说得笑了起来，气氛隐隐开始和暖过来。只是这时幽姬突然道：“噤声，你们听那是什么？”众人的声音顿时消失，侧耳细听，田不易和苏茹目光一凝，清波却是微微一怔：“笛声？秦无炎他……”
此语一出，众人各自变色，田不易夫妇一面烦心于秦无炎的贼心不死，一面警惕于幽姬敏锐于他们二人的灵觉，一面又惊喜于清波竟能和他们夫妇二人同时察觉到异声，且准确分辨出那声音的由来。而鬼厉和碧瑶相视一眼，心中对清波的道行估计又高了一分。而其余大竹峰弟子则是气愤，吴大义和吕大信当即便拍桌而起：“他还不死心！小师妹这次被他害得这么惨，他还要怎样？我去找他理论去！”
“老二，老五，都给我坐下！”田不易喝道，两人见师父发话，不敢拗违，当即乖乖坐下，田不易站起身，“我去会会这位秦门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把这大竹峰当成了自己家不成！”说着便欲出门，被苏茹拉住，柔声道：“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跟小辈置什么气？”田不易怪眼一翻，到底还是被妻子拉着重新坐了下来，苏茹回头看向清波，叹道：“这门婚事虽说你是为让毒神安心才点的头，但正魔有别，毕竟有些不妥。那秦无炎心思极深，你还是尽量远着他为好，不然难免会被算计了去。”
清波点头。
笛声渐大，别说田不易夫妇、幽姬这样的高手，就连道行最低的吴大义、郑大礼和吕大信都听到了几分，但觉哀转缠绵，即便是再不通音律，听了也不由生出几分凄凉之意。众人经此一搅，是彻底没有了兴致，当下各自回房间闭门高卧。杜必书素爱玩闹，见大家各自散了不觉扫兴，暗骂秦无炎闲来无事吹得什么阴阳怪气的调调，真是败人兴致云云。
清波回了屋，推开窗，对面正对着几竿修竹。她看着那月下碎影，笛声悠悠如从云间飞来，缠绵如梦幻，叫人不禁生出相和之意。清波将碧玉箫放在桌上，在椅子坐下，眼望着窗外的夜空，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扣动着旋律，却始终没有拿起玉箫吹奏的意思。
夜间的大竹峰顶罡风凛冽，即使修为深厚之人被吹得一下也是遍体生寒，那风声便是听着也觉得有几分冷意。笛声在夜风中飘零沉浮，内中似乎也多了几分凄切之意。
是夜，笛声在大竹峰上响了整整一夜，天明方绝。
第46章 休书
第二天一早，有通天峰的弟子赶来，传来消息，说是道玄真人召各脉的精英弟子去玉清殿，换而言之，便是叫清波速速去通天峰一趟。田不易想了想，决定亲自送清波过去，一是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二是防着那秦无炎再出什么花招，三是，咳咳，让所有以往笑他田不易不会教徒弟的家伙看看，他大竹峰也出了个了不得的天才弟子……
苏茹自是知道自家丈夫的心思的，笑着目送丈夫和小徒弟的身影在空中远去。田不易的仙剑赤灵光芒璀璨，御空而行便能染红半天霞光，清波却仍是御起轻灵石飞行，一点也没有使用她的新法宝神锡琴的意思。昨晚她已将神锡琴给田不易夫妇看过，两人对于她炼制了件乐器似乎早有预料，看见是面琴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之色，接着在看到神锡琴所用的材料时连连点头，田不易直道只有这样的天才地宝方才配得上他的徒弟，只是对神锡琴的攻击力颇有微词。而苏茹则笑了笑，止住了丈夫的抱怨声，清波脾性冲和，并非好斗之人，炼出件护具而不是杀器实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以神锡琴的材料，其防御力之高，只怕只有诛仙剑方才破得开了。
落在云海广场上，沿着虹桥一路往上，路上不出所料的遇到数名其他各脉的精英弟子。那些弟子在向田不易打过招呼后，目光都不禁向他身后的清波溜了一溜。田不易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得意。在青云门七脉中，以大竹峰实力向来最为单薄，田不易夫妇道行虽奇高，即使当年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都要让上几分，但无奈座下弟子实在太不成器，几乎每次参加七脉会武大竹峰都会铩羽而归。唯一的比较风光的一次便是凭借着好到不可思议的运气和奇怪的法宝的张小凡闯到前四那回，不想只放他下山历练了一次，便连连出事，结果把好好一个徒弟白白便宜了魔教鬼王宗，想认都认不回来。大弟子宋大仁虽然道行不低，但也仅仅是不低而已，放在齐昊、林惊羽、曾书书等精英弟子中，无论修行还是行事都差了不止一筹。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最重要的始终是传承。田不易每思及此，便觉肩上担子重得让自己无法喘息，每每看到别脉的那些优秀弟子，眼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不过……走进玉清殿，看着各派高手投向自己的隐晦的羡慕眼神，他胸中的得意便忍不住一阵一阵往外冒。
清波拜入青云门时不过是五岁稚龄，却在短短一十年间，便由毫无根基的女童一跃而至上清境修为的高手，这样的天赋资质，别说是苍松道人当年引以为荣的齐昊、林惊羽，即使是青云门历史上那位惊采绝艳的青叶祖师，怕是也要逊色一分。加上精通诗书音律，家世才学都没得挑剔，这样好的徒弟上哪儿找去！
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正好到我家了。
此时玉清殿中已经汇聚了从各处召回的正道各派精英弟子，无论男女各个丰神不凡，其中尤以三大派的弟子人数最多也最耀眼，竟占了总人数的九成多。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云易岚以及正道各派高手和几个道行极高的散仙坐在椅上，看着这群年轻人，暗暗点头。田不易找了个座位坐下，清波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圈，却是移步到陆雪琪身畔站定。陆雪琪侧头看她一眼，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一触随即分开，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道玄真人看得暗暗叹息，门中最为出色的两名女弟子私交好固然是件好事，可惜两个性子都不是什么柔顺的，一个表面循规蹈矩实则倔强无比，另一个看似温和守理实则不肯沾惹一点是非。现在还有长辈弹压管束，将来一旦有个万一……就水月大师对陆雪琪的宠爱看，小竹峰首座之位非她莫属，而田不易似乎也颇为属意于凌清波。此战若是他们这些老人出了什么问题，青云门的担子少不得要压到逸才身上，到时摊上这么两个脾气古怪的首座，自己的爱徒可有的头疼了。
过了一会儿，最后一名收到传召的弟子也匆匆赶回，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云易岚交换了一下目光，振声道：“在场的都是如今正道同辈中的翘楚，放在以往，每个放出去都已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次这般济济一堂的次数实是有限。今日之所以将你们召来，是要将一场事关苍生的硬仗交给你们。”他顿了顿，目光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扫过，声音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沉重，“兽妖已欺近至青云山外六百里的距离。”
此语一出，殿中的气氛瞬间一凝，就连不少正道前辈高手都忍不住绷紧了身体。
道玄真人神色端严：“我辈修行所为者何？不过是求天地清平，苍生安泰。如今大劫将至，我们自当承秉天心，与兽妖放手一战。只是青云山下的百姓，我们暂时却是无法顾及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投向道玄真人沉静的脸，一众年轻弟子，即使是法相、萧逸才这等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陆雪琪这样冷若冰霜的性子，眼中也亮起了飞扬的光。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话。
道玄真人道：“兽妖的目标目前当是青云山上的我们，一时还不会将目光转到百姓身上。你们必须马上通知青云山脉下的所有百姓向北走，至少护送他们走过青云山脉。以兽妖目前的速度，你们当只有一天时间，一天后必须速速赶回青云山，准备与它们一战，你们做得到吗？”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弟子高声喊道：“弟子必当不负掌教真人所托！”众人看时，见那名弟子剑眉星目，年轻俊朗的脸上神色热切激烈，正是龙首峰近年来风头最劲的弟子林惊羽。
众弟子只觉胸中热血翻涌，纷纷大喊：“弟子必不辱使命！”
“请各位前辈放心！”
“不过是一群畜牲，真还怕了它们不成？”
年少的热血是如此真挚而可贵，正道众前辈纷纷动容，道玄真人连连点头，便是连老奸巨猾如云易岚，眼中也隐隐露出了触动之色。
群情激烈中，清波目光望向殿外，仿佛冲破了重重云霄，看到了那个妖冶绝世的男子，不知他听了这些大义凛然的话语，会作何反应呢？
李洵在短暂的激动后，突然记起一事，道：“我们去护送百姓，那魔教的人又要做什么？”
云易岚暗叹爱徒还是不如萧逸才、法相两人沉得住气，面上却是不显，淡淡道：“昨日我们与那秦无炎、金瓶儿、鬼厉已商议过了，他们三人一致决定今天便将门下弟子撤回驻守青云山。”
“无耻！”
“真是魔教妖人，卑鄙之极！”
几名年轻弟子登时忍不住骂开，仿佛骂的越重便越可以一销心中大战将及的紧张感。田不易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昨天午后道玄真人突然召鬼厉去通天峰便是为了这事。他为了鬼厉的决定差点把这个弟子给训了一顿，幸而被妻子拉住。
“你现在充其量也只不过算是一个地主，对着客人指手画脚是什么待客之道？小凡早不是我们的七弟子了，你怎么还摆个当师父的凶样子？莫谈你已不是他的师父，单说他现在的身份，鬼王宗的副宗主，鬼王的女婿，做这样的决定难道还有错吗？”
苏茹的话在耳边回荡，田不易暗暗摇头。她说的话他又怎会不明白，只是心存了一份指望，只道是他还是当年的老七，这些日子他又对自己夫妻俩恭敬非常，面上虽不显，心中却仍一时高兴得忘了形。现在看来，那孩子仍是当年的老七不假，只是那份指望终究也只能当做指望了。
他叹了口气，余光看向人群中的小弟子神色淡淡，不由皱了皱眉；“清波，这次行动不必寻常，就算你从前也遇到过兽妖，也还是要多加小心。”一个有出息的弟子已经认不回来，剩下的这个可万万不能再出事了。
清波回神，微笑道：“请师父放心，如今天下生灵涂炭，处处哀鸿遍野，惟有通天峰上风水最好，正是绝佳的埋骨之地。弟子就算要死，也要回到通天峰再死。”
田不易皱皱眉，有些不喜她话语中的不祥字眼，但知道这个徒儿的脾性与常人不大相同，便也没有多追究：“早去早回。”
“今日好热闹啊！”淡淡的声音传来，众人一滞，清波转身，见秦无炎负手慢慢走了进来，嘴角噙笑，眼底似乎闪烁着莫名的光华，通透至极。正道中人有些疑惑，只是一天不见，此人便似乎老了数十岁一般，却偏偏容貌依旧气度依旧，就连那笑容也是儒雅依旧。
一人忍不住冷笑道：“万毒门弟子不少，秦门主这就全撤回来了，速度可真是不慢啊！”
秦无炎没有理他，慢慢踱步到清波身畔不远处，周围的正道弟子侧目，当下纷纷让开。田不易脸一黑，想到昨晚这小子在大竹峰鬼哭狼嚎的吹了一晚上的笛子，火气不由腾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正欲发难，却见秦无炎站在清波身旁一尺处，却并没有看她，目光直直投向坐在上首的道玄真人：“真人，在下此来，是想与贵门做个了断的。”
他的声音很淡，却是一语石破天惊。正沉浸在激愤情绪中的众弟子一时怔住，就连在座的正道前辈不由自主的坐直了一些，想要听清楚他接下来的话。
秦无炎目光转向田不易，手指一弹，一张纸平平送到他眼前，口中肃然道：“凌氏清波，从师命所聘，未料嫁后无子，不敬尊长，正合七出之条。有夫秦无炎，愿立此休书，听凭改嫁，永无争执。”
众人一时都被他的举动给弄懵了，就连心性修为如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云易岚等绝世高人都一时没法回神。田不易愣了半晌，真气运转，将那张纸托在空中展开，将上面上首赫然写着“休书”二字，那两字是用浓墨写就，甚是醒目。上面的字句正是秦无炎方才口中所说，末尾提着秦无炎的名号。
见田不易看了休书，秦无炎便转身准备离开，却是故意向着相反方向转去，尽管他知道从他一进殿，清波便一直望着他。只是他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在她的注视下止步：“解怨释结，更莫相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