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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的时候,看见一个宫装****在酒柜后面迎客,姿容甚艳。贺江洲说这便是“青琴酒楼”的掌柜,秦苏看了两眼。也觉得这女子气质不俗。只可惜席间她一直没到雅座来。
三人沿着淮河慢行。看看天色还早,贺江洲便要带胡炭去看花船。秦苏本拟不去。但见小胡炭欢呼雀跃的样子,心想小娃娃这些日子当真憋坏了,只得暂收了对胡不为的牵挂,跟着贺江洲向桃叶渡方向行去。
桃叶渡为江宁府名胜之地,相传东晋大家王献之有爱妾名桃叶,一日渡江而回。王献之到渡口相迎,写了一首诗:“桃仙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此事传成千古佳话,桃叶渡的名称由此而来。
渡口水面极阔,望远去长天射水,点帆飞鹜。近岸汀芷逐波,锦鳞跳跃。美景悦目,果然不愧秦淮第一景。贺江洲将桃叶的故事跟秦苏说了。秦苏道:“以前在山中练功,师傅跟我们说过王公的故事。说他曾为练字,写掉十八缸墨水,其人毅力坚忍。实非常人所及。却不料他还有这样儿女情长的时候。能写出这样委婉诗句,想来这位献之大人也是个真情真性的。”
贺江洲道:“是啊,你道这桃叶是谁?她本姓陶,是个砚匠之女。子敬在购砚时看见了。爱她姿容,竟不顾门户之规,将她娶回家去了。这位王公的脾气和我爹一样。敢作敢担,当真豪迈呢。”
秦苏幽幽叹息。心想桃叶何其有幸。遇着这样的一个男人,恩爱珍重如斯。她的一生过的不枉了。再想起自己和胡不为,境遇坎坷,年来所受实称离奇。都说恩爱从来是患难中生,不知自己同胡大哥未来是否也有这样妾往郎迎的时候,一时柔肠百结,看着烟柳间跳跃的雀儿,竟又痴了。
那边贺江洲极目远眺,心中也别有一番滋味。想象当年白衣才子临水投目,舟上红袖舒招,这一幕****之剧,羡煞天下人了。偷眼看一眼秦苏,只想:“若舟上是你,我便天天在这里等候。纵然变成望妻之石,我也甘心。”
此时渡口几个士子正在赏景,接岸之处,泊着几艘画舫。里面隐约有歌舞之声。
贺江洲辨了辨词,微微一笑,低声对秦苏道:“你听,他们也在说桃叶的故事呢?”收起折扇,忽然开口唱道:
“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恨,感郎独采我。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橹,风浪了无常,没命江南渡。”转着拍子,连唱了两节。
贺江洲是术家子弟,法术武功本有功底,这一番运息唱曲,声音响彻河面,余韵悠悠,竟在波岸之间旋绕不息。河边的众人都大吃了一惊,齐声喝彩。那边画舫的管弦也都停了,男女十余人都从舱里跑出来,要看看是谁唱出这样好歌。
贺江洲得意洋洋,侧目去看秦苏。秦苏也被他的曲子镇住了。这首陈时传唱的《桃叶歌》本由王献之情诗所编,曲调靡丽,句蕴浓情,不由得听者不醉。
“公子高雅!得闻清音,深感钦佩。想当年韩娥雍门绝唱,曼声震动数里,料来也不过如此了。在下斗胆想请公子移步,到舟中长谈,不知公子可否赏光?”舟中一个游客远远相邀,只是声音沉重,隔远听了飘如云外,只是个平常士子。
贺江洲笑了一笑,遥遥一揖,朗声道:“恐怕要愧复兄台高意了,在下有伴同行,不敢叨扰。”拉着秦苏向柳荫中去。也不顾那边人家极力相请。
“给你。”柳树下,贺江洲折了一支细柳交给秦苏,秦苏茫然不解,接过了。
“秦姑娘,若是有一天……你们离开江宁府,我就到这里送你们。”他微笑道,“桃叶渡可不止是个迎人之渡,也是个送人之渡,等胡大哥病好了,你们定然要离开,那时我就到这里送你们。”
“我没有献之公那样的好福气,可以有个牵挂心间的红粉佳人相迎送,不过也不要紧了,你们是我贺江洲珍重之人,我心里的牵挂,也不比他少多少。只盼你们日后在外行走时,也想着有我这个朋友。”
秦苏听他说得怅然,心中也有些惋惜之意。贺江洲这些日来表现大佳,体贴入微。关心知意,又能挥洒自如。秦苏把早他当成良友了。想到或有一日要分别,自然难过。
“自古来每有离别。必定折柳相送。古人盼着这弱柳条能留住自己倾心之人,唉,可是真正如意的,又何曾有过一次呢?”贺江洲深深的看了一眼秦苏,道:“我只盼望你……”他特意咬重了‘你’字,再续道:“和胡大哥,能永远留下来。”
秦苏没有答话。
“可是我也知道,这样的奢望何其可笑。”贺江洲见秦苏沉默,笑着掉开了头。“既然离别难免,那就让我们在相聚时多珍惜一些吧。我要在这半月之间,带你们把江宁府好玩的地方都游遍,把好吃的东西都吃完。小炭儿,怎么样?”后一句话却是跟小胡炭说的。
小娃娃当然叫好,他可不知道,眼前人心思万千,计谋层出,正在拼命挖他爹爹的墙角呢。
以后时日。秦苏再难拒绝贺江洲的邀请。贺江洲说只怕往后再也见不着她和胡大哥了,要趁此机会,带同她们把金陵赏遍。又时时拉出小胡炭来作托词,秦苏无计可施。跟出去了好多次。八九日之后,秦苏心思放开,也渐渐被秦淮繁华吸引了。和贺江洲赏花观船,饮酒听曲。乐趣无穷。
这一日晚间,三人从李白曾饮酒的“孙楚酒楼”出来。过西门水关时,贺江洲说着当年诗仙令杨贵妃斟酒,高力士脱靴的典故。秦苏听得忍不住好笑,说:“这位太白先生也真狂傲,干什么这样捉弄人家……”猛见一射之外,飞桥上三个白衣女子正在向她注目而视。
“秦师妹!”
“惠安师姊!惠德师姊!”秦苏大吃了一惊,险要惊呼出来。赶紧避过头去,拉着贺江洲回身就跑。“糟糕!她们怎么会到这里来……这下完了。”她心里暗自后悔,这些时日乐极忘形,频频抛头露面,竟然忘了自己还在逃匿当中。江宁府离玉女峰那么近,自己怎么想不到也许会碰上同门姐妹呢?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贺江洲云山雾罩,被秦苏拉着急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师姊!她们看见我了,我不想她们知道我在这里!”秦苏低声答他,拽着他一路拐七拐八,尽往荒僻小巷里钻。桥上的惠德三人在初遇时的震惊过后,也回过神来,衔后猛追。
“秦师妹!你别跑,我们有话要说……”
“师傅一直在找你,秦师妹,你快回来吧!”
秦苏哪里肯停下来,脸上苍白,没头苍蝇般四处躲藏。到后来贺江洲明白事情严重,仗着熟悉地形,在大道小巷中几番出入,才终于将三个追踪者摆脱了。
“怎么回事?你的师姊为什么要追你?”在往贺家庄回走的路上,贺江洲满腹狐疑的问秦苏,“你为什么不肯见她们?”
“你先别问了,我有苦衷。”秦苏满心烦躁的说。心里面确实担忧,知道自己在江宁府的踪迹后,师傅定会找上贺家庄来。那可怎么办?此时距胡不为返魂还有半个多月时间,正是要命的时刻。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可悔之晚矣。
贺江洲被顶了一句,也沉默了。两大一小就这样无声的快步行回贺家庄,快到家门的时候,秦苏心情略略平复了些,才对贺江洲致歉,道:“这里面缘由一时也说不清,刚才我心里乱,没跟你好好说话,你别怪我。”
贺江洲哈哈一笑,道:“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其实我只想帮你出些力。但你要是觉得不好说,那就算了。”
秦苏欲言又止,想了半天,终于缴械,进庄后将贺江洲邀到房中,遣散了一干仆役,把胡不为怎生因“圣手小青龙”之名而被隋真凤拘魂,自己又怎样带他从南到北,怎样混到山上偷盗,继而与师傅反目逃下山来的经过源源本本都告诉了他。只隐去自己被辱和父母的恩仇两节。
贺江洲哪知两人的故事如此惊心动魄,听完后呆了半晌,才道:“原来……你们的经历是这样坎坷……”干咽了口唾沫,兀自不能消去心中震惊。再侧头看向胡不为,见那汉子干瘦无神,怎么也不象个经历过如此风波的大人物。
听秦苏言之娓娓,胡不为似乎心性纯正……一时间,他对自己算计于这样的好人颇有悔意。然而再转眼看见秦苏淌泪的芙蓉花面,心立时又刚硬起来了,想:“自古无毒不丈夫,为了我后半生幸福,只好作个小人了。姓胡的,你别怪我狠辣。”
当下两人计议,俱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秦苏坐卧不宁,在房中走来走去,只是责怪自己:“都怨我,要是我不出门去,师姊们就见不到我了,她们也不知道胡大哥的行踪……现在又是我把胡大哥害了,若是胡大哥返魂不成,我……我……就只好以死谢他了。”
贺江洲在旁宽慰,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是他心里面哪里真有难过忧愁,此刻早乐开了花,暗想:“老天爷开眼!这节骨眼上送来刀子!既有这等机缘,正好使个借刀杀人之计,免的自己动手,有愧良心。”
铜炉正传 正传 第十五章 江湖死生(上)
七月乃流火之时。
天道循环,四季往复,寒与暑年年接继而来,从不倦息。在太平年代,这样的天气总是要让人抱怨的。普通人家没有法术避暑,常只能躲在家中浇水降温。另一面,又担心酷热杀苗,会让田中庄稼渴水,误了来年生计。当真是心身俱受其害,煎熬难当。
只是,在雍熙四年这一年里,天上烈日烘烤之毒更甚往年,但此时抱怨的人却极少了。
从西京向南直至沅州,千里土地之内,荒废村庄无数。大片的田地野艾丛生,茂密直如人高,时有森森白骨埋藏其间,万绿丛里一点白,却是悲凉之景。州县道上,逃荒难民从无一日或息,衣衫褴褛,枯瘦如柴,向南向北,如寄水的浮萍般,把生命的方向交由天公裁断。
烈日无情,每天晨起昏落,毫不怜惜的炙烤着地下万千众生。
在这样的时候,能开口抱怨天气太热的,除了少数地方的巨富豪门,也只有那些衣食无忧,又被闲愁憋闷的人了。
江宁府。正值午时。
贺家院内,贺江洲着一身蓝色团花绸衫守在厢房门口,抬头看看天色,直怪道天气太热。他明明已用冰术附身解暑了,哪里真觉得燠热,只是景由心生,心中不美,这样炎炎之日无错小说 m。quledU。在他看来便也热得难熬了。
他在苦候秦苏出门。可秦苏自前日被师姊们撞破行踪后,正万千悔恨,哪里还有闲情陪他出去游玩?贺江洲心中着急。却又无可奈何,赔了许多好话。又一再许诺隐藏形迹出门,但秦苏已经铁了心了。死活不肯开门,让他只能苦着脸望门兴叹。
而在同一时间,距江宁府二十里的南边,玉女峰上,另有一人也正因秦苏的讯息而心情骤起波澜。
“什么!她在江宁府?!”隋真凤从椅子上霍然站起,隔着桌子向前急探,书桌被她撑得摇晃了一下,一座精致的玉雕笔架跌落下来,“啪!”的摔得粉碎。
“是的。掌门师叔,我们在江宁府办事时,看见秦师妹和一个男子走在一起,身边还带个小孩儿。”
“男子?那会是谁?”隋真凤偏头想了想,目光炯炯,问道:“你们没看错么?”
“没看错,师叔。”惠安恭恭敬敬答道,“我们喊了她一声,她发现是我们。掉头就跑了。”
“干嘛要跑?干嘛要跑!”隋真凤负手走出来,怒冲冲的喝道:“难道她当真不想再见我这个师傅了么?!”发了一会脾气,转头又质问几个弟子:“她跑了,你们怎么不把她拦住!难道你们跑不过她?!”
惠安三人面面相觑。俱答不出话来。最终还是惠安低头说道:“我们对地形不熟,追了她半天……就……就……找不到她了。”
“饭桶!都是饭桶!”隋真凤奋力的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