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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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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不为大骇,心中绝望之感油然而生,然而此际再也无暇细思,反转过过身来,向着身后的胡炭扑伏过去,用后背对着万千夺命白骨。



    若是必死,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护得儿子的周全吧。胡不为心中惨然,闭目就戮。



    然而意料中万爪穿身的痛楚却迟迟没有来临。这番骇人场面只是鬼怪搞出的幻象而已。但其他牢中的犯人深受其惑,手忙脚乱之下,有人张手护住面目,有人翻身打滚。一个手握符咒的倒霉蛋惊骇之下,将三张符咒都脱手出去了,让随后暴穿出来的骨臂钉死在石壁上。鲜血顺着那条灰白之物流进刑房中,为鬼物们添了食粮。



    这****里,鬼怪们再无停歇,连出种种招式,幻象、惑心之法全施展开了。将委屈、怨恨等念头都传给了全牢人等,让一百来人时而尖声惊叫,时而齐声哀哭,有人跪地伏拜,有人以头撞墙,许多人手中的黄符便掉落下来。但众囚历经多日危难,防备极严,人人将符咒藏在身上,手上的掉了,腰间,头发尖,耳内,也还有保命之符。鬼怪们奈何不得,终于只杀掉了一人,到卯时不甘退去了。



    听杂声隐息,空中飞舞的许多可怖影象都消失无踪了,那少年柳根赶紧挣扎着爬起来。仍在昨日的位置上伸指刻画图形,他又要喂蛇了。胡不为抗了****,此时身心俱疲,也没精神再去观摩。听豢蛇师口中喃喃,念着古怪莫名的咒语,又咬破十个指头沥血喂饲小玄,胡不为暗想:这年轻人当真舍得下功夫。



    养一条小蛇儿,如此大费心思。天天咬破自己的指头,多难受啊?十指连心,这上面受到的伤损疼痛更甚于身体各处,也不知他拼了命养蛇为着什么。怪人怪事年年都有,今年尤其之多。



    正胡思乱想间,柳根喂食完毕,地面上那团青光却不退去,一涨一收,有若呼吸。胡不为听见少年伏下身子对着地面吹气,三长一短,终于压不住心中好奇,探过脑袋窥视。越过柳根的肩头,只见变得碧绿通透的地面上宝光纵横,七彩之色灿然,许多扭曲如蚯蚓的光气从地面款款上升,却又渐淡渐散,弭于无形。



    光团正中,蛇儿小小的脑袋从地面钻出来,只露拇指大小的一点。随着柳根吹气愈急,小玄钻出地面的身子越来越长,张牙咝咝而鸣,乌黑的信子吞吐,似乎极为痛苦。胡不为看得有趣,也不知这一人一蛇到底在干什么。



    空气中响起了脆物碎裂的声响,只是声音极微,远隔几步便难以听到。胡不为已被勾得好奇心大盛,哪还坐得下去?一时忘了周身酸楚,移臀过去,这下正坐在柳根侧面,将小玄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那小蛇儿此刻钻出地面约有筷子长短了,身子也比前夜里看起来更粗。劈啪的脆响声中,它的身周不断炸裂开细碎的白光,有一些灰白如冰片的薄物凭空而生,象雪片一样纷纷****。方圆两尺的地面上,环成一圈,撒满了这些晶亮的小碎片。



    那是鳞片。胡不为眼力极佳,早看清了地面上覆着的细物。恍惚间突然忆起柳根的话来,今天是十五望日,小玄的九蜕之期!难道小玄正在蜕皮么?怎的与一般的蛇蜕皮不一样?



    柳根突然叫道:“小玄!你还不肯出来么!”运足气力,撮气长吹。胡不为见他腮帮鼓突出来,两眼圆睁,不禁心感好笑。哪知便在这时,一声霹雳声响,震得牢室大晃。平地里便如劈开一个炸雷,虽无电光,然冲击之势却难当之极。狂风卷处,将胡不为的衣襟袖子都激得猎猎飞扬。



    这下出奇不意,胡不为吃了一震。凝目看时,小玄脱土而出,在空中扭动数下,身体瞬间伸展,竟变成一条粗壮大蛇,粗如儿臂。更可异的,是它身上从头顶直到尾尖,竟有一条殷红鲜艳的细线,若涂朱砂,灿然入目。



    胡不为目瞪口呆,听见小玄‘啾!’的叫了一声,长尾甩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却有一样薄薄如冰瀫丝纱的透明之物从尾尖脱落,飘到地面。那正是蜕掉的蛇皮。



    九蜕之期,竟然由一条大蚯蚓般的小蛇儿变成如此长物,果然神妙之极,胡不为心中惊叹连连,听见柳根欢声大叫:“哈哈!成了!成了!”伸出手臂喊道:“小玄,过来!”蛇儿听命,轻轻展动身躯,游了过去,慢慢盘在柳根的手臂上,行动雍容自然,沉着端庄之处,已有大物气象。



    柳根兴高采烈,向瞠目结舌的胡不为笑道:“法师!我的小玄终于长成灵物了!他妈的!为了这一天,我等了三年六个月,也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咳咳……等到今天午时,合完灵,我就是真正的豢养师了!哈哈哈!”声震四壁,畅快之极。



    胡不为喏喏应答,看见小玄温顺的把头贴在柳根臂上,眼中闪动智光,似乎颇有知觉,不由得心中大感艳羡。若是自己也有这么一条蛇儿,拿出去蒙骗人钱财,定然无往而不利,马到而功成。



    羡心大炽之下,赶紧向柳根讨教经验。那少年正在得意之时,也不隐瞒,将自己如何捕到蛇儿,如何遇上异人并学得豢养术的经历一一道来。把胡不为听的馋涎欲滴,打定主意,日后若是有机会,定也要弄一样古怪之物来豢养。



    原来,这少年柳根原是江陵府的一个牧牛小童。约四年前,在山中放牛,见一头大牯牛在好端端吃草的当口突然翻身倒毙,从后足处漫起一片黑斑,只片刻就覆满全身了。惊慌下查看,却看到一条细细的小蛇咬在牛足上。



    小蛇在牛足上咬了一小片肉吃了,蜿蜒爬走。柳根为了要跟主人交代,硬着头皮寻踪过去,查到了蛇儿的洞口。然后过得几日,带了雄黄、布袋、抓蓠等物去捕捉了来。刚巧那时候,有一个豢养师去主人家作客,在庭中演示豢养的一头飞貂。柳根在旁听他一番言论,心中颇有所感,又趁客人酒醉套得一些粗略的豢养之法和口诀,牢记在心上了,自己躲着偷偷修炼。后来被那豢养师发觉,觉得小孩童资质尚佳,本着与人为善之念,将一些诀窍禁忌都授给了他。



    柳根就这样半明半暗的修炼了两三年,主人宅中生变,仆童散尽。柳根不得不流落江湖,也见过几只鬼魂怪兽。待得行到西京时,却又无故被兵丁抓捕,投进监牢来了。只因合灵之前,豢物每遭伤害都与主人生命相关,柳根见大成之日愈近,不敢乱了大谋,只得暂忍怒气蒙冤入狱来。前日若不是性命交关,他也不会把小玄驱出来御敌。



    胡不为听了柳根的一番经历,唏嘘不已。一老一少越谈越投机,将各自的故事都分说一遍。柳根听说胡不为的凄惨往事,也代他难过。更怜惜胡炭小小年纪,便遭遇几番生死,实在不幸。爬了过去,将胡炭抱在怀里抚慰。哪知一看之下,小婴儿脸上通红,额头上烫得有如火烧!胡炭本就身体虚弱,连饿带吓,受了伤害又没有良药涂敷,得的正是伤风之症。胡不为夜里只顾着与鬼魂搏斗,没顾得上查看婴儿,竟然不觉。



    听见少年的惊叫声,那不称职的爹赶紧奔过去。看见自己孩儿呼吸急促,却啼哭不出声音,胡不为不由得慌了手脚,变了声音叫道:“怎么会这样?!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冲到牢门猛拍牢柱:“救命啊!救命!来人啊!我的孩儿病了!”



    然而此时天色尚早,狱卒们离鬼牢远远的,哪有人听得到?两人焦灼如锅上蚂蚁,却全无办法,只得巴巴望着牢门,盼那些狱卒能够恪尽职守,早些来开门救人。胡不为空负一身救人的本事,但是没有朱砂黄纸,却也无可奈何,抱着胡炭垂泪。



    正哀哭之际,突然想起,控火控土之术脱离黄符指引过后,仍能奏效,却不知定神符会不会也是这样?一思之下,赶紧放平儿子,心中默念口诀,将灵气聚到指间,轻轻在胡炭的额头点动。然而这定神符的咒法与五行法术颇有不同,费了半天工夫,却是全无效果。听儿子喘息之声时缓时急,胡不为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手足间震抖不已。



    好容易盼到了卯辰之交,牢门外终于传来声响。胡不为一跃而起,扑到牢柱边叫喊:“大人!救命啊!快死人了!”



    两个狱卒提着火把进来,面上冷冰冰的。一个瓦刀脸的高个儿狱卒喝道:“叫什么叫!死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里哪天没有死人?!”胡不为急辩:“不是啊大人!我的孩儿病了,他……我想找些药来治……”这下子心中慌乱,他也没心思逢迎那些狱卒了。



    两人再不理会他,从牢中拖走死尸,话也不多说一句,昂然出门去了。久在这间牢狱里干事,他们早把心肠锻炼得刚硬。天天看到活人变死,对旁人的死活便已习惯。生一个死一个,在他们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胡不为将喉咙都要喊破了,却没人管他,气急交加,只大喊一声,手掌张开,向两人离去的方向激发法力。大团的火球从掌中蹿出,‘砰砰砰砰’的砸在甬道的石壁上,火星四迸。惹得一干犯人瞠目相视。



    两个狱卒已经出门去了,牢门镗镗声响。又过了顿饭工夫,那发放饭食的狱卒拎着饭桶过来,听见胡不为哀求,倒宽慰了他几句,听得胡不为问及钱副都统,狱卒连声冷笑:“钱大人前日夜里被人暗算,现在正卧床不起呢,也不知一个月后能下床不能。”话中竟有幸灾乐祸之意。胡不为心中冰凉,原来胖子爽约,却是出了事故。他既不能来,却还有谁能带胡家父子出牢去?谁来给他胡不为送定神符?



    思前思后,不由得大感焦躁,满腔郁愤直要爆炸开来,伸臂在牢柱上猛击一拳,咆哮道:“我不管!我的孩子病了,性命危险,我一定要出牢去!”震声嗡嗡不绝,把狱卒骇了一跳,再不敢跟他说话,嘟囔着到下一间牢房发放食物去了。



    胡不为又是焦急又是绝望,又心伤爱儿苦痛,恨不得将儿子的病痛都转到自己身上来。见胡炭小小脸上通红,蹙眉昏睡,恨得猛砸自己脑袋。他爹没有本事,眼看着宝贝儿子被病痛纠缠,却是全无办法,惶愧气急之下,只盼自己立时便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用这样忧心如煎。



    柳根伸臂在他身上拍了拍,低声道:“胡法师,你不要着急,等到午时再做道理。”午时?午时便能如何?胡不为猛揪头发,全然听不进去。



    便在一番煎熬中待过了一个多时辰。算来已是巳末,再有一刻钟便是午时。牢门外忽然传来叱喝之声。胡不为抬眼看去,却见三四个狱卒押着十余名新囚进来。一干犯人面色惶然,从服饰上看,都是些杂耍卖艺的江湖散人,众人身上的器物都被收缴了,低头垂目,让三个凶狠狱卒赶进甬道。



    “你快走!磨磨蹭蹭的,地上有金子拣么?!”一个粗壮的狱卒满面暴戾之气,‘刷’的一鞭,正抽在前面一个傀儡艺师身上,把那老汉抽得惨叫一声,仆地而倒。



    “大人……我们也没犯什么事……您手下留情啊。”老汉抚着肩头哀告道:“老汉年纪大了,眼睛不太中用,请官老爷……多多看顾。”



    那狱卒甚是倨傲,嘲道:“没犯什么事?没犯事我们抓你们干什么?”抬脚将老汉踢了个跟斗,喝道:“你们这些刁民,借杂耍卖艺之名,整日搞些偷摸蒙骗的勾当,留守大人家里的宝物你们也敢眼馋,偷盗了去,害得爷们几个天天早起晚回,你说!该不该打?”‘啪!’的一鞭,又抽在老汉的腿上。



    旁边的狱卒笑道:“伍麻子昨夜没见成喜宝儿,正一肚子火气呢,算你们倒霉。哈哈哈,等他今晚去三笑楼消魂以后,明天就不会揍你们了。”另一个狱卒冷笑:“今晚上?只怕今晚上也见不着喜宝儿了。那娘儿们见着有钱的公子就往上扑,哪还顾得上给伍麻子消火?我听说陈定邦员外今晚在三笑楼摆花酒请客,****难道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挣,反来挣咱们的铜板不成?”



    这一席话更是火上浇油,伍麻子听说,咬牙切齿,鞭落如雨,将那倒霉的艺师抽得哭爹叫娘,片刻后昏晕过去。胡不为等人均感愤怒,这些狱卒草菅人命,如此迫害百姓,当真毒如虎狼。正自愤恨,牢门外有人叫道:“又抓来一个,伍麻子,你们来领走他,我没有火把。”



    伍麻子骂骂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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