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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老区人民带我去蒙山,因为那座烈士陵园在蒙山附近。老区人民又问:“你要去哪座蒙山呢?我们这儿有东蒙山和西蒙山。”
我无法冒然选择。我打算看三个最大的烈士陵园,一个一个去找,如果找不到就算了。
真是天意。走入华东革命烈士陵园半个钟头左右,凭着印象,我竟然就找到了十年前见过的那块碑文。
原来我要寻找的是陈明、辛锐夫妇。
墓碑上竟然镶嵌着一张两人的合影照片。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八路军情侣的照片,立刻就被打动了。
照片中的两个人站着,背景是一个泥土房的门框和大片的天空。估计有人把他们从两边往中间推搡过,所以俩人有些仓促地头挨着头,亲密,同时又在忍不住开心地笑着。他们都穿着四个口袋的八路军服装,戴着军帽。丈夫陈明的服装颜色要深一些,没系腰带。辛锐系了皮腰带,显得英气十足,因头发装在帽子里,无法判断其头发的长短。陈明的个头比辛锐略高一点,戴着眼镜,手背到后面去了,一介书生的模样,他的笑容灿烂,厚道而腼腆;辛锐的两只手放在胸前,轻卡腰间的皮带,虽然戎装在身,神情中仍透着大家闺秀气质。她站在陈明身旁,头部略侧向陈明的肩膀,笑容如同陈明一样灿烂而羞涩。从照片上看,生活中的他们应该都是羞赧之人。一对腼腆的夫妻,一对腼腆的知识分子,八路军的队伍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我有点好奇,在我的印象中,革命前辈们大多是粗犷的工农干部啊,与他俩这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反差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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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情侣的照片(2)
谁为他们拍下这张照片?拍照片的人现在何处?令他们双双赴死的大青山战斗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给了我一本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临沂市委编的《沂蒙英烈颂》,里面详细介绍了陈明和辛锐的生平以及他们牺牲的经过。原来,辛锐原名辛淑荷,是山东商会会长辛铸九的孙女,1938年参加八路军;1941年三八节时,与陈明结婚;当年11月30日,在大青山突围时双腿受伤,被老百姓藏于山洞里,16天后被日军发现,壮烈牺牲。陈明的祖籍福建,曾就读上海大学社会学专业,到苏联莫斯科大学深造过,当过红军,1939年春来到沂蒙山,任山东党校副校长、山东战工会副主任兼秘书长。大青山突围时,他双腿负伤,当日军围过来时,他饮弹殉国。
陈明、辛锐夫妇短暂的生平比我想象的要惊心动魄得多!我所追寻的这对夫妇,原来拥有如此壮烈华彩的人生。陈明牺牲时是39岁,辛锐只有23岁,陈明以前结过婚吗?辛锐爱陈明吗?他们的婚姻是组织分配的,还是一见钟情?他们在一起幸福吗?
我所有的问题,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都回答不了。我请老区人民带我找当年见过这对夫妇的人,他们摇头说:“不可能了,他们那个时代的人差不多都走完了,就算你找到一两个,也都老得说不了话啦。”
时间是多么无情,既接纳了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又吞噬了一切。
我不甘心,决定去一趟当年辛锐藏身的那个山洞。我想,也许还有老村民记得这个女八路。他们夫妇作为战争年代的一抹烟云,早已消散得荡然无存,我能抓住他们的一丝踪影吗?
华东革命烈士陵园的右侧是一片桐林,我从中穿了过去,走在一条鹅卵石铺砌的小路上,走在幽静的园林里,我分明能感觉到,红色院墙之外是一个时代,院墙之内又是一个时代。而我分明走进了一个烽火连天的抗战时代,我分明看到了一张张青春亮丽的面庞在我眼前飘荡,那样的真实,几乎让我分不清她们是活在昨日还是今天。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活在不同时代的人对生命的追求和理解因着不同的时代氛围而各异。无论怎样,追求和享受美好的生命是每代人共同的目标,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又是不同的。
三个女孩的老照片
车在蜿蜒的土路上走了很久,到了薛庄镇后,又不知经过了多少村庄,不知穿过了多少片杨树林和庄稼地,才走进了大青山。当年辛锐藏身过的火红峪村位于半山腰。
当年为辛锐抬担架的村民聂凤举、聂凤智两兄弟早已去世。此前临沂党史办的同志曾对我说,当年给辛锐送过饭的聂凤举的妻子,2005年也刚过世。
当83岁的王瑞兰大娘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院子里时,我真是惊喜极了。她竟然活着。那年,王瑞兰刚结婚3个月,才18岁。她说:“那天夜里俺老头抬进来一个血糊糊的人,也看不清长什么样,就看见是长头发,她疼得哎哟哎哟的。俺老头悄悄告诉俺,这是陈明的爱人辛锐,陈明是个领导。俺老头怕日本人发现,说得赶紧把人藏到山洞里,就把家里的门板拆了当担架,俺也把娘家陪嫁的新被子拿出来给辛锐盖上,俺老头兄弟俩在前面抬着,俺在后面搭把手,把辛锐送进山洞里。以后,俺就给她送饭,白天不敢动,都是天黑了送去的,送到洞口就赶紧回来。每次去她都是睡着,有时疼得‘俺娘俺娘’地喊,怪让人心疼的,俺一直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我让王瑞兰老人带着我去看辛锐藏身的山洞,洞口已经被堵死。
坐在那个隐蔽的洞口前,静默了一会儿,我似乎完成了某件事,准备忘掉这个地方。
下山时,我特意再次拐到王大娘家。我喜欢闻山户人家用木柴烧饭的味道,喜欢看农妇拉风箱的节奏。我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凳上,翻看王大娘家的影集。突然,一张三个女孩的合影照片吸引了我。这显然是一张翻拍的老照片,从她们的穿戴打扮看,应该在抗战年代;从年龄上看,也都十七八岁的样子。三个女孩中有两个都梳着大辫子,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她们穿着老百姓样式的衣服,但棉袄棉裤穿在她们身上很合体。三个风华正茂的姑娘半蹲着,身后是一片隐隐的树林,她们全往右侧方看过去,那里一定有很多人吧?或许有她们的恋人?她们看上去那么青春盎然,笑容那么灿烂,透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真诚和质朴。她们是谁呢?照片的底部打出一行字:“山东姊妹剧团演员,(中间)为团长辛锐”。
可我觉得中间这个女孩不是辛锐,她是个圆脸,而与陈明合影的辛锐是方脸,两人脸型明显不一样。那么,这三个女孩是谁呢?她们是否也参与过大青山突围?她们今天是否健在?
我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最初见到这张照片时对我的冲击。如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晕眩过后,我让自己极力镇静下来,试着拂去照片上的沙土,更清楚地欣赏那个年代中的她们的美丽。我敢说,任何人,只要看过这张照片,都会被她们美好的神态感染,都会产生一?##耐锵е椤?/p》就在我盯着这张照片目瞪口呆之际,我还没有意识到,一群女八路军在沉睡了多年之后,仿佛听见了我的召唤般,一个个从历史的深处向我走来。
资本家小姐辛淑荷原本要当画家(1)
济南大明湖南门,正对着一栋用铁栅栏围起的三层小楼。小楼灰墙灰顶既结实又洋派,上上下下约五六十间屋子。进得大门,便是一个花园,有芍药、牵牛花、夹竹桃、丁香、鸡冠花、水仙和云竹,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花交相辉映;假山、假石、假湖水,应有尽有,寂静清幽。
这栋楼房的主人便是民族资本家辛铸九的公馆。辛家三世同堂都住在这里,享受着天伦之乐。
当清晨的鸟儿鸣叫着在梧桐树枝间跳跃时,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推开窗户,然后铺开宣纸,研墨准备画画。
她就是辛葭舟长大了的二女儿辛淑荷。她身高1米65,修长、高挑的身材,文静而秀气的脸庞,梳着整齐的三七分的短发,穿一条素净的方格旗袍。因为酷爱画画,她读到初中二年级时,爷爷就让她回家专心画画,除此,她还与中学同学刘佩琼(此人很快成为她的嫂子,济南地下党员,参加八路军后改名李敏)一起,在家里读私塾。
一个10岁出头的小黑丫头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她扎着两根朝天的羊角辫,胡乱地把书包斜背在身后,她凑到辛淑荷身边,讨好地问道:“二姐,你又要画画啊?今天画什么?”
辛淑荷一边研墨,一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她看看小妹的模样,微微一笑,嘴中轻轻吐出一个词:凤凰。
“凤凰是啥呀?”小黑丫头叫辛颖,是辛葭舟最小的女儿。她并没有耐心弄清楚自己的问题,只是有心没肺地乱问着。
辛淑荷也没打算理会妹妹,专心地研她的墨。妹妹讪讪地踢了一下她身后的什么,跳着蹦着上学去了。
又是一天没挪地方,辛淑荷一心一意画她想画的凤凰。
傍晚时分,辛颖放学回家,看到二姐还在画画,扯开大嗓门喊道:“还在画呀,你烦不烦啊?跟我玩会儿吧?”辛淑荷回头朝她笑笑,轻声道:“自己玩呗。”又转回身去。辛颖知道二姐永远都是静静的样子。
辛淑荷终于完成了手上的这幅画。只见画纸上,一只翎羽绚烂的凤凰,提起一只脚爪,立在一株梧桐树上。它转头回视的左方,是绿色树冠,右下方则是秀丽挺劲的几竿翠竹。从这凤凰的头颈、翼尾和腿部的动势来看,它似是刚从遥远的天边飞来,终于找到了这合意的栖息之处,正合拢双翼回视后方,呼唤着同伴。
“好一只凤凰!”随着称赞声起,爷爷辛铸九已经站在孙女的身后。他欣赏地看着孙女笔下的凤凰,说,“淑荷啊,这幅画很精彩,你自己满意吗?”
淑荷娇羞地点点头。
辛铸九问:“那么,办画展时,如果有人出高价买走它怎么办?”
淑荷舍不得地又看了一眼,坚定地说:“不是为抗战才举办画展吗?我希望咱们能多捐点钱,送到前线。”
“哈哈,我真为我的孙女骄傲。来,题上你的大名吧。”
淑荷娇羞地谢过爷爷,拿起画笔,在画的右上方空白处留下字体娟秀的题款:
丙子冬十一月
淑荷女史作于百花洲畔
然后,她又拿出两颗小小的刀法古朴俊逸的朱红印章,上面的一颗为篆体白文“辛淑荷印”,下面的一颗为钟鼎朱文“百花洲上”。
“二姐的画展我也要参加。”说话的人一阵风似的刮进屋来。这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淑荷的二弟辛树明,正在读高中。
辛淑荷轻轻地唤了声“二弟”,便羞怯地立于爷爷身边。二弟欣喜地看着画纸上的梧桐,赞叹道,“姐姐,上海的抗战将士要是知道你为他们办画展捐钱,那就会更加英勇杀敌。”
辛铸九亲自动手帮着孙女裱画。年轻时,辛铸九就喜爱画画,他的书法名声在外,尤擅欧体。因此,六个孙子孙女中,他最喜欢有绘画天赋的二孙女辛淑荷。
这幅画,纸本,绫边纸裱,高34厘米,阔44厘米。裱好画后,辛铸九叮嘱淑荷:“画展的地点定在民众教育馆大厅,你已经准备很长时间了,有信心吗?”
资本家小姐辛淑荷原本要当画家(2)
淑荷偎着爷爷,用手指了指墙上挂的、地下裱好的那些工笔画。爷爷会意,吟吟笑着,一一过目孙女的这些作品。
辛颖不知何时冲了进来,一头钻进几个人中间,扯开嗓子就唱:“小燕子,飞呀飞,飞到天空找食吃……”
辛颖的声音洪亮,吐字清正,应该算是好听的,辛铸九笑吟吟地鼓掌,鼓励道:“唱得好,小辛颖唱得真好听。”
在爷爷的鼎力相助下,辛淑荷的画展举办得很顺利。她的画家梦并没因为战争逼近而消失,也许她太专注作画了,对战争的感觉反而是迟钝的。直到近期,眼看就到年根了,本来家里应该高高兴兴迎接春节,爷爷和爸爸却经常关在书房里低声说着什么,这引起了淑荷的注意,难道家里要出什么变故吗?
焦灼的辛铸九预感到要出大事!窗外日本人和国民党特务时隐时现,他日夜坐立不安。他心里明白,日本人的耐心是有限的,让他当山东省省长,他拒绝了;现在退其次,让他当财政厅长,他仍然拒绝。下一步,如果他还是这个态度,日本人是不会对他客气的。日本人还在逼他做出选择,他们需要他的态度。而山东商界人士也需要他的态度,说白了,那就是给不给日本人当汉奸的问题!他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好友蔡公时被枪杀的情景。如果自己坚持回绝日本人,必定会遭到蔡公时的下场。
即使对他下手,他也不当汉奸!辛铸九抱定决心,不与日本人合作。
即使这样,他也不后悔没有跟着韩复榘撤退!
1937年10月初,沿津浦铁路南犯的日军第十师团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