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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绿梦庵’如何?秦文说:“好!”便又引着众人,向对面再进一个月洞门。见是朝南一所五开间的鸳鸯厅,前面种着几株大梅树,又堆些假山。两边走廊向山上曲折上去。山脚下满拥着梅树,约有五六十株。林冠如道:“那山上的亭子很有趣,便榜个‘仃琴待鹤’如何?”秦文道:“好也好,只是太俗些。昨儿宝珠说题个‘麝云’二字,倒还用得。”因指那鸳鸯厅道:“这里须得前后面两块匾才是。”李冠英道:“我想好了,那刚来的那面榜‘暗香堂’三字;这面榜‘小罗浮仙馆’如何?”大家说:“稳当的很。” 于是一行人多由回廊上走上山去。见这廊上靠壁多嵌着许多字碑,也不仔细去看。上了山,到亭子上一看,见这对面“小罗浮仙馆”打栏杆边望下去却是峭壁,那老梅枯干刚拥着亭脚。再向那面看时,却又是直上的峭壁,那峭壁上也嵌着碑石。左首又是一带回廊沿上山去。大家走去,却有五六十级高才到山亭一座亭子。再看“麝云亭”却一直在下面树荫遮蔽着,只露一个顶尖几以外便不见了。四面一望满城子的房屋都在目前,前江后湖也都望的见。再看府里的房屋,便只似腐干子的一方地,露些墙头瓦眷也瞧不见什么房子。大家都说:“这里正是‘江山一览’了,可便用这四字作匾。”又道:“这亭子在这山上到底有多少高?”秦文笑道:“光景也有二十丈。你瞧,那边园里的天风楼已有十四丈高,望去还这样低呢。”李冠英道:“别的不打紧,只怕打雷的时候,电气击着不稳当。”秦文道:“那不妨事,这边立了引电杆子了。”大家出来看时,见亭后面立着一根杆子。还比亭子高几丈,顶上削尖的,却没一点东西。李冠英看了道:“有这个便好。那电气便依着杆子铁线上下来,走入土里去了。”秦文点点首。
于是又引着众人,望亭后面两廊上绕下去。约低了十四五级,便是一片平阳。朝西起了一排的十二间平屋,却是洋房样子的。进去看时,里面分间都不用门窗,都是砖墙挖的亮孔子嵌了玻璃。后面也开了窗洞,望去一落千丈,却是一条大河。大家诧异道:“这河是哪里的?”秦文笑道:“这河打下面走去总有五六里远,便是叫桑池的那个所在。因这山高了又是直削下的峭壁,所以把近处的倒藏住了便望到那里。”大家点首。再看屋里面铺设的全是西洋器皿。众人笑道:“这个所在倒另换一番眼界呢,这是不好题额。”秦文因道:“这里既仿洋式,也不用匾额了。这里来夏天搭个篷子,在这里消夏倒很爽快。”
刚说着,见小厮赶来回说:“何爷和盛爷、华爷来了。”秦文便着秦珍去迎进来,一时见三人打一览亭的循山游廊上下来。秦文看三人是一色湖色实地纱衫,罩着元色铁线纱的夹马褂,手里团扇也是一样的。打先两人差不多长,后面那年纪最小的略高些,都是极洒脱的样儿。见那三人已到面前,便各招呼问好,又和众人通了姓名。秦文便让中间一间内坐下,小厮们送上茶来。那年纪最小的是盛蘧仙,开谈道:“好一所园子,怎么在这里却盖起这个洋房来?”秦文笑道:“也不是兄弟的本意,因这山太高了。这片地又是四面凌的,到冬天北风大的很。倘盖咱们中国房屋哪里吃得住,所以才盖这个的。”盛蘧仙笑道:“这个不碍事,刚打一览亭下来,见这里山势是一气打了下的。北面又没得屏幛,此地又不种树,回来北风大的时候,这边一览亭的峭壁又薄,穿脚算去,不过三丈地窝,怕不稳便呢。”秦文听这话很有经济,便连连点首道:“这个兄弟到没打算到,这会子讲破了,倒有些险呢。请教该怎么样一个布置才是。”不知盛蘧仙讲出甚话来,且看后面。正是:
看竹问人来曲径,扫苔题字到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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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种松树秦文伏见识 游栩园蘧仙触相思
却说盛蘧仙因秦文又问他,他便邀秦文走出来看,众人也都跟出来。盛蘧仙因指北首花墙道:“这墙外可还有余地没有?”秦文道:“那边又低了五丈下去,也起了房屋。”盛蘧仙点点首。因道:“这洋房,光景是丈四开间?”秦文道:“正是。”盛蘧仙道:“那这片地横阔便有十六丈八尺,不知可是见方的不是。”秦珍道:“这直面略短些,只有十二丈五尺。”盛蘧仙刚要说,那华梦庵插问道:“我倒想不怎准呢,怎么这假山上便有这样阔一片平阳。”盛蘧仙笑道:“这光景不是用假山石子特地堆起来的。你只看打麝云亭起到这里,没见一个深邃的山洞,可见这山是实心的了。”秦文大笑道:“蘧兄真有眼孔,这个山子原是前儿火烧场上的土堆子。那五十几家的瓦砾都堆起来便成这样一个大堆。下脚便有二亩多宽,到顶尖就有十几丈高。兄弟本来想要挑净了,那人工、时日便不可算。所以四面就用假山石子围起来,使他不得矬下去,又笼实了,所以这顶上便成了平阳。只那边一览亭的峭壁是全用石子砌成以外,多依山筑屋不曾改动什么。”大家都说:“这法子是好极的,真是一得两便。”盛蘧仙道:“依愚见,不如把这洋房拆了,况且殊不雅观。这里有这样一块好地,尽可种几百株大松树,到冬又不落叶。那风便多被这松树吃住,打不到峭壁上去了。但这松树须随意种的,或稀或密,千万不可作一字儿排。不然到像坟堆子了。”大家笑着。盛蘧仙又道:“靠右首下山去的所在,可打垛儿花墙子,开个洞门,榜‘万松深处’四字。这里的松自然高过那墙,那墙便不吃风了。只是也高不得,这里四面都造了低低的游廊,不用窗隔自然也不吃风。居中造一所四面开窗的亭子,再拣松树稀的所在也用弯弯折折的游廊通到亭子上去。这亭子便榜‘巢云’二字如何?”秦文合着眼睛细细一想道:“好极了,好极了!明儿便改这个样子。回来还请蘧兄替我打一个图样才好。”说着,管家上来问:“席面摆在哪里了?”秦文便叫:“摆在百桌厅中间罢。”管家答应下去。
秦文又引众人打洋房左首走下山来,却也是靠山走廊,约低下五六十级。又转向南去,却接着一个滚圆的亭子,四面围着修竹。秦文因请题额。林冠如等因三人来了,听他们议论宏博,便不敢作声。见何祝春道:“这里榜‘来凤’二字便很切贴。”秦文叫记下了,用小条子贴在柱上。又往南走进一座八角式门,见是一所朝东三间的院子,面着那洋房下的峭壁。天井里种了十几株梧桐,仰望上去却隐隐见那洋房的屋脊。华梦庵因指道:“这个自不雅观,照蘧仙那样说这里望上去便是一带红栏,自然好看多了。”大家说是。华梦庵又道:“此地便榜个‘漏月轩’如何?”薛筱梅等一齐赞好!秦文也很欢喜,忙喊记下了,贴了条子。
又引着向南,再进一重八角门,却又是一所三间院子,却是背面。打游廊转过正面看时,那院子是朝南的。天井甚长,种满了桂花,约有三五十株,一望无尽。左右两带走廊,不知通到哪里。林冠如道:“这里榜‘听霓裳馆’如何?”盛蘧仙笑道:“这不如榜作‘冷露山房’,这楼上便用‘摘星楼’如何?”大家都说:“这个好,这个好!”便也贴了条子。秦文又引众人向回廊上走去,走到尽头显出一座月洞,上面镌着“映月”二字。出月洞再回头看那榜的是“小广寒”三字。却又是一带游廊,盘沿下山去了,足有七八十级才到平地。先到了一座小亭,这亭便临着池子。那池虽不甚宽,水路颇长,弯弯曲曲的向北流去。亭对面便是刚下来的那座山。何祝春因道:“这里榜‘皱碧’二字如何?”秦文说:“好!”那亭又接着游廊,向西转去。又是一座三面山一面水的朝西湖亭,容得**桌席面。见已榜着“屏山带水”四字,便不进去。 绕过北面几曲石桥,接着一座船式小厅,盖在水面。众人进内见分间格式俱照西湖船样子,两面开窗便宛然真的一般。已榜着“舫斋赖有小溪山”的长匾。何祝春道:“这七字不如竟用‘花为四壁船为家’了。”秦文笑点点首。众人回了出来,那石桥弯向西去。接着一座三角式小亭三面临着水,榜着“心如”二字。再向西去便是一座花墙挡着,沿墙过此才见一个月洞大门。进去见一方极大的天井,种着几十株挺高挺大的榆树。中间一带甬道,走甬道上去便有一座白石露台。环着太湖石琢成的栏杆上面是朝南的九开间一所敞厅,轩宏莫比。里面也不分间,摆着一百张方桌还宽绰的很。人在里面讲话,多有嗡嗡的应声。中间已设下一席,有许多管家伺候着。
秦文便让众人入席,各依年齿坐下。秦珍坐了末位,秦文便坐在秦珍上首。管家上了一道大菜,众人吃了。秦文喝口酒道:“这园里碑石不多,改日还要屈诸位题咏几处,勒在回廊上才耐人寻味些。”白剑秋道:“这个自不可少,咱们何不趁今儿,便即席上各题一点儿如何?”秦文笑道:“这个太辛苦,不如多用杯儿酒,改日请教罢。回来还有几处儿,要费心题额呢。”盛蘧仙却早兴致勃勃的,情见乎色。还是何祝春递了个眼色,蘧仙才回过念来。想这些人横竖也懂不得什么,何苦搜这个肠子,因也不则声了。吃了几道菜便出席来,向石台上望望,见两面的墙却是太湖石砌成的。再看卷篷上面,见那架梁楹条,却是一木生成的。足有十二丈长,暗暗赞叹一回。又看正中榜着“晚春堂”三字,便忽忽不适意起来。因想道:好好的,怎么榜这三字,虽是桑榆晚景的意思,终究不是个吉兆。刚想着出神,忽有人把肩儿拍了一下。回头见是何祝春,笑着问道:“你一个儿老站在这里什么?”蘧仙笑道:“没甚事。”祝春因道:“听说他家三哥儿很不俗,怎么连影儿也不见了。”蘧仙笑道:“光景也是纨#子弟,干不了这些,所以躲去了。”祝春笑了笑。忽里面管家出来请用点心。祝春便将着蘧仙的手进来,入座用了点心。又闲谈了一会儿,摆上饭来,随众人吃了,各自散坐谈天。
祝春便和蘧仙、梦庵聚了一块儿谈心。管家递上脸布,三人抹了脸,又漱了口。小厮送过茶来,梦庵喝了一口,向怀里掬了枝雪茄烟出来擒在嘴里,小厮送火过来。梦庵点着了火吸了一口,烟喷出了伏到坑桌上来,听祝春和蘧仙讲话。听蘧仙道:“我不知怎么,看了这园子里景致,便感触起许多愁绪来,觉得处处是我伤心的所在。这会子又吃了点酒,便觉满肠子都是眼泪,要哭似的,自己也讲不出什么缘故来。”祝春道:“这沧海桑田之感,凡是至情人总是有的。”蘧仙道:“我倒不为这个。我因去岁子往姑苏去了一趟,又逛了留园和怡园两处,那两处儿你知道是我的伤心所在。又兼遍桃花坞里,访不到媚香的消息。此刻见了这个所在,便又想起姑苏来了。又听说这里有一位姑苏的小姐住着,说也是桃花坞人。想这园子他定逛过了,他逛了这个园子,他又必定想起家乡的园子。只不知道,他认不认得媚香。又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媚香究往扬州去不去,我总不能问他一声儿。”说着便止不住掉下泪来。梦庵叹道:“蘧仙又狂了,人家的小姐,怎么知道你这些事。便是知道,横竖你又不能问他。”祝春道:“你不要再呕他了。这个据我看容易的很。”蘧仙忙拿帕子拭了泪,问他。祝春道:“你前儿打姑苏回来,不是有许多感事诗吗,你明儿把这个一总封了来,送给宝珠瞧去。宝珠看的好,定送给那位小姐瞧去。他们女儿家的心都是七孔通灵的,定然识的透,必和宝珠有一番议论。你次日再见宝珠去,宝珠定见你。再把这番苦衷告诉他,他自然会去道听来。”蘧仙听了这话,便坐不住,立刻就要家去了。梦庵道:“可又来,咱们既来了,不成没题点儿什么便走了,可不要吃人笑话。”蘧仙皱眉道:“我的哥,你想我还有什么心思干这些来。”祝春也道:“我也没了心绪,咱们一块儿走罢。”因便站起来,往那边坑上来向秦文告辞。秦文苦留不住,三人都说:“有事未了,因不敢爽约,特来到一到的。”秦文没法,只得和秦珍送三人出来。
小厮们早去开了左首卷篷下的墙门,秦文让着进去。梦庵看是一所三楹的精舍,窗楹精细的很。中间落地风窗开着,见里面又有一干人走动。细看却是三面的靠壁和顶板都是整块的大镜子镶成的。连桌椅几坑也都是紫檀嵌大块镜砖的。天井里种着几株桃花,左首一个小亭里面锁着两只孔雀。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