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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杆子1949-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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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负过几次伤,都不重,有一次却把我吓坏了。
南下时,干部发双水靴,没见过,挺稀罕。宜沙战役期间总下雨,这回派上用场了。那靴子有点小,左小脚趾头磨起个泡,也没在意。那时谁脚上没打过泡呀?谁知泡破了就发炎了,烂糊糊的肿得有大脚趾头粗了。要是布鞋就没这事儿了,那靴子不透气,天热,脚出汗,连闷带沤,那发炎还不快吗?
我对营部医生说,把那烂肉都割掉,再包紧点,反正得让我穿上鞋,能走路就行。实在不行,就把它割掉,不然继续烂下去,这只脚废了,我不就废了吗?他说没麻药了,我说那也得割。他说够呛,我说够呛也得呛,反正你得让我能走路。
打泡不怕,就怕发炎。
烫脚、吃饭、睡觉,到了宿营地三件事,宁肯不吃饭,也得烫好脚。走一天那脚都木了,烫得红红的,血液循环开了,解乏,腿肿了还能消肿。那时烧烫脚水用柴,是正式列入经费开支的,南下时每人每天1斤柴钱,在东北好像是2斤。那脚该烫到什么程度,班长、副班长要一个个检查。烫好了,开始弄泡。用针扎两个眼,把水放出来,再把马尾巴穿过去,这样针眼不会封死。然后用火烤,烤硬实了,老皮厚了,再走就不打泡了。泡少,可用烟火烤。东北战士抽烟用烟袋,用那烟袋锅的火烤。泡多那就慢了。东北冬天家家户户都有个火盆,放在炕上,烤泡最方便了。
老兵脚底都厚厚的、硬硬的一层老茧子,要不怎么叫“铁脚板”呢?在平津休整两个多月,少锻炼,那脚养得有些娇贵了,刚补入的新兵和解放战士,就更不行了。南下行军,有的连打泡的占1/3,有的近一半,那可真是强大的“泡兵”。到了宿营地后烫脚、挑泡、穿马尾巴、烤泡,一个连一个小时也忙活不完。
打仗离不开行军,革命就要走路,走路靠脚,脚靠鞋。
追击敌人,轻装,除了枪支弹药,什么都能扔,就是不能扔鞋。
鞋要跟脚,宁大勿小。鞋小了,把黄豆沾湿了塞进去,黄豆见水膨胀,就把鞋撑大了。休息时穿新鞋,行军时穿旧鞋。那时那鞋大都是布鞋,新鞋鞋底硬,麻线头不平,容易磨起泡。途中休息,整理装具,主要是弄那鞋袜,把鞋里沙子倒净,袜子破了也容易打泡。
刚到东北时,发日本军用大头鞋。鬼子那东西挺结实,就是笨,还不抗冻。后来穿乌拉,那时东北人冬天都穿乌拉。那东西冬天才暖乎呢,零下40度趴雪地里,也能抗一阵子,还轻快,绑上草绳子也不滑,就是穿起来太费事。晚上把乌拉草掏出来,弄蓬松了放炕头烘干,第二天再絮进去。东北人三下两下就弄好了,里面平平展展一个窝,那脚放进去可舒服了。咱们那手就比脚还笨了,开头这儿薄了,那儿厚了,厚了硌脚,薄了冻脚,慢慢的也练出来了。那乌拉草真是好东西,真暖脚啊。

南方总下雨,布鞋吃不开,一双鞋干爽地上能穿一个月,烂泥道两天就完。衡宝战役后,我们47军挺进川东,有的部队光着脚追击。我们营最幸运了,无意中打下一个军需库,里面全是胶鞋。大家乐坏了,背包上,腰带上,有人别了10来双。我们机炮营跑得那么快,那些鞋立功了。
鞠海清老人说:
南方人到东北学穿乌拉,东北人到南方学打草鞋。
先搓麻绳,用麻绳做筋骨,再往上编稻草。那时有空就坐那儿打草鞋,南方兵和团以上干部差不多都会,教我们。开头那草鞋打得松松垮垮的,走上半天就散架子了,慢慢的就行了。纯稻草的能穿个把星期,叫“礼拜鞋”,用布条编的能穿个把月。行军你看吧,谁屁股上都挂着两三双,那路上破草鞋也甩得到处都是。
在东北发种布鞋,鞋底厚厚的,鞋帮上也用针线纳的,前边两个牛鼻子,东北人叫“傻鞋”,又称“踢倒山”,登山爬砬子可结实了。到南方见水就不行了,大脚趾头几下子就跐出来了。草鞋见水更结实,走田埂不滑,沾泥多了,在水里涮涮又轻快了。
江南休整期间,时间比较充裕,有人那草鞋就打出花了。用各种颜色的布条,横一道红,竖一道绿地编起来,有人还在鞋面上弄个小绒球。那时在驳壳枪上拴块红绸子,号兵在号把上也拴一块,军装洗得发白了穿身上,都是一种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美。特别是这种草鞋,瞅着美极了。
李如吉老人说:
炮兵要管好自己的两只脚,更要管好马的4个蹄子。炮兵没马寸步难行,那马才是炮兵的两只脚啊。
到了宿营地,遛马、铡草、喂马,把马侍候完了,才能管自己的脚和肚子。睡得再晚,夜里也得起来喂遍马,“马无夜草不肥”呀。
遛马是最重要的,相当于人的烫脚。走了一天,人困马乏,到宿营地了,是最容易松懈的时候,宁可糊弄自己那脚和肚子,也得把马遛好。
在东北走冰河,马蹄子咔咔地踏得冰碴子直飞。南方那石板路就不行,打滑。又下雨趟河的,马蹄子泡软了,马掌(马蹄铁)挂不住,那是马的鞋呀。“马蹄子,马蹄子,看看马蹄子。”干部经常喊,班长也得喊,还得一个个都看到。马掌子磨秃了,或是掉了,马蹄子磨坏了,马拐了,那马就失去战斗力了。没有备用马,少驮一个部件,一门炮就打不响了。
离休前为广州军区师以上干部理论训练班副主任的李捷老人,内蒙古赤峰市人,当时是49军144师宣传科干事。
老人说:
行军一天,战斗部队,包括一些机关科股,就是洗脚吃饭睡觉了。宣传科不行,到了宿营地,战斗才刚刚开始。
进屋卸门板,门板不够,就坐在锅台、炕沿、床下,没小凳,就找几块砖头、石头什么的。文印组最好有张桌子,怎么的也得有块门板,得放油印机、刻蜡纸呀。不能这一个、那一个的,那样一人一盏油灯,多费煤油呀。算上文印组,十几个人顶多分4伙,四五个脑袋拱围一盏油灯。第二天再看,一个个脸呀鼻孔呀都是黑的,吐的痰都是黑的。
我分管部队宣传教育。那时首长讲话也不拿稿子,顶多自己列个提纲,也就不用我们写讲话稿。最牵扯精力的是办报。那时军师都有报纸,像我们军是《奋勇报》,我们师是《勇猛报》。写稿、组稿、改稿、编稿、排版、校对、刻钢板,然后油印,你就忙去吧。越打仗越忙,宣传胜利、鼓舞斗志呀。还写传单,出号外,许多重要文章得自己写,再让首长审查。那时许多首长亲自动笔写文章,有的文化不高,净写错别字,写完让你改,那也是学文化呀。营连教导员、指导员,都是当然的通信员,行军打仗,官兵团结,遵纪爱民,什么事儿都写,都是实在事儿,有的写在烟盒背面就给你捎来了。看着报纸一张张印好了,看到战士们看我们的报纸,那才高兴呢。南下过江前轻装,要求那么严,《勇猛报》也每期保留一份,用桐油布包好,走哪背哪。

行军路上,脚下走着,脑子也不能闲着,得琢磨下期报纸怎么办,组些什么稿子,写什么文章,打腹稿。到了宿营地,一熬就是半夜、大半夜。搪瓷缸子盛上饭菜,一手匙,一手笔,趴在那儿连吃带写。困哪,眼皮打架脑袋沉,不知不觉就趴那儿了。活干完了行啊,没干完头发让油灯燎着了也能醒过来,就怕正写着就睡过去了。这事我干过两次,一下子醒来,脑袋都炸了,报纸出不了啦!那时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可死了就能完成任务吗?科长就让大家帮着弄。我1946年参军不久就当见习干事,科长田平是东北大学毕业的。南下后科长柴治,上海人,复旦毕业。发津贴费了,科长就掏钱,说怎么改善改善呀。大家就说吃鸡、吃鸡,那时买只鸡炖上,就了不得了。可缺觉,吃多少鸡也不行呀。过江后,那人病的呀,一个个黑瘦黑瘦的。过江前,我们宣传科的人,那脸都蜡黄蜡黄的,比别人差一色,熬夜熬的呀。
那时每天最难受的,就是起床了。推晃不醒,就把你拉起来,昏头涨脑坐那儿,就寻思你给我一枪,永远睡着了多好啊!走出2里地了,那人还没醒似的。
赵兴元老人说:
参军不久,在山东,连队进村了,干部去号房子,我们往路边一坐,文化教员把块小黑板往树上一挂,就开始上课,识字学文化。
“步枪零件多,简单分3个,枪身、枪机和枪托。”
“手榴弹,威力大,二三十米达,杀伤人和马。”
“天荒荒,地荒荒,我不识字是文盲。不怨爹,不怨娘,地主老财是豺狼。”
教员就讲这些顺口溜,容易记,既学文化,又学军事,还搞了政治教育。
上课时,把字写在黑板上,先上后下,先横后竖,先左后右,一笔一画,我们拿根草棍在地上跟着写。行军时,背包上挂块硬纸板,上面写几个字,有空就瞅,默写默念。都记住了,就让过一个人,再学另一个背包上的字。
毛主席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
我们这些人的文化怎么来的?就是在那行军路上学来的、捡来的。
徐国夫老人说:
刚当指导员时,晚上点名念花名册,我连“徐”字都不认识。红军都有斗笠,我让文书在各自的斗笠上写上姓名,认人识字,不到一个月,重机枪连近200人的姓名就都认识了。
王玉兴老人说:
在湖北秭归,上级布置学习毛主席的《论人民民主专政》,我把“孙中山”、“孙文”、“孙逸仙”当成了3个人。连长张田丰是伪满国民优级毕业,两个起义过来的技术教员也明白,也能憋住笑。过后阎柏春跟我说,指导员,孙中山名文字逸仙,不是3个人。我脸这个红啊,晚上点名时赶紧纠正过来,解释明白。我从小喜欢读书,父亲说咱家三代睁眼瞎,要饭也要供你念书。念不到两年辍学了,心有余力不足啊。参军后,部队提倡学文化,我劲头可足了。当指导员后,我让文书弄些纸板写上字,走哪挂哪,行军就挂在背包上。那字总在眼前晃,再不爱学习的人也能认一些。到宿营地,我常和阎柏春住一起,他是大学生,还跟他学英文。那时也没想革命胜利后当个什么官,就寻思学文化,长知识,心里充实。我跟战士们讲,在家没钱念书,现在多识些字,打完仗回家记个豆腐账,也省得求人啊。


革命要走路,走路靠双脚,还得有头脑,就得学文化。
行军路上学文化,那时我称之为“泥巴大学”。有人还叫“行军大学”、“背包大学”、“铁脚板大学”。
翟文清老人说:
当干部学会看地图,行军打仗都得看地图。到了宿营地,营里通知来了,明天行军,从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赶紧摊开地图,察看这段路况、地形。都是军用地图,一个独立树,一座独立家屋,都标定在上面。就是地方小,一个乡、几个村的,顶多一个县、几个县的。那时那人都知道中国大,“老大了”,究竟有多大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个省。有的记住了打过仗的省市,更多的印象深刻的,是打得最苦、伤亡最大、胜利最大的城镇村庄,那些城镇村庄都在哪个省市,那时也不一定都清楚——没文化呀。
广西战役,打下玉林,缴获张中国行政区地图,大家都围着看。有的找自己的家乡,有的看玉林在地图的什么地方,七嘴八舌的。我也找山东老家淄博,只找到个大概位置,然后找那些打过仗的地方。从山东到东北,又从东北到华北,再到湖北、湖南、广西,边看边用手指画着,这不差不多就是中国的一条对角线吗?中国这么大呀!这是走了多少里路呀?光南满那些路就走了多少个来回呀?算不过来了,反正一步步都是用这双脚量过来的。
离休前为武汉后方基地副政委的李世奎老人,南下时是40军保卫部长。
老人说:
我是湖北省大悟县刘集乡长冲村人,1931年参加红军。头一年在大别山打仗,成天走路,一双铁脚板,到处钻山沟。1932年10月离开鄂豫皖根据地,向陕南川北地区转移,就开始东南西北走中国了。
江西、湖南、贵州、四川、青海、陕西,红一方面军长征走了6个省。我们红四方面军没走那么多省,那路可是一点没少走,光草地就过3次,尽走冤枉路了。
走路不怕,就怕负伤,就怕腿脚负伤,可我这两条腿都负过伤。
第一次负伤是过夹金山前,左膝下被子弹打穿了。那时我是11师33团1营1连指导员。团长给我几块银元,让我留下养伤,我不干。砍棵小树,做根拐杖,“三条腿”跟着走。
后来得知,红四方面军离开大别山时留下的伤员,一路长征留下的伤员,有的被白匪杀害了,有的被地主弄死了,活下来的不多。
过夹金山时,4个战士抬着我。陡处不好抬,我就两只手加条腿往上爬,大家帮着往上拖。到山下找到个医院,解开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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