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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往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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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20世纪50年代的张自忠路5号院非常热闹,曹禺、沙可夫和欧阳予倩是邻居,老舍、田汉、梅兰芳、郭沫若和世界各地戏剧文化名人,都曾在这里进进出出,中戏的副院长李伯钊(###的夫人),中午就在欧阳予倩家里“蹭”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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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予倩—一局没走完的棋(3)
可是时代竟然就在迟疑不决的顾虑中,把欧阳予倩错过了。他是步伐太过仓促的春天,一时间懒散的大地还在梦里咂着嘴,根本没有人能理解他急迫的情绪。中国戏剧行业一直以来的半红不紫,使得欧阳予倩也成为了一个压在大众记忆边缘的角色。
  中国人冷落戏剧,不是中国没有莎士比亚,不是中国缺少热爱这个艺术门类的观众,事实上,中国人对戏剧始终抱有巨大的热情,每个人都具有强烈的演戏的欲望,把自己脆弱的神经放在众人“捧场”或“倒彩”的细绳上,晃晃悠悠地苦撑着。
  有时候,同一个人扮演两个或更多的角色:既是救人于水火的英雄,又是压迫人的刽子手;有时候,很多人争相涌进了同一出戏,多人一块饰演同一角色:一千个人演表里不一的人,一万个人演口蜜腹剑的人,千万个人演惨遭命运调戏的苦命人,甚至尽职敬业的“演员”的生命都终结了,而该他的台词还没有念完。也许正是又当演员又当看客的疲劳,把我们都折磨到一挨着剧场昏暗的灯光,头脑就立刻变作一尊石膏像。
  剧院在人们生活着的大剧场里,更像一个城市不得不有的标志,满足着极少数人单纯的好奇。它还不足以把人们从乐此不疲的对手戏里拽出来,让他们对戏剧家掏心挖肺编纂出来的情节瞪大眼睛。只有等哪一天,剧院里的戏远比生活更诡谲奇异了,或者剧场外头的戏疯子突然不想演下去了,人们才会因为自身想象力的不足而想到应该踏实地坐下来看戏,看一场话剧。
  那时,欧阳予倩的纪念像将没有实体的意义,因为他被某一个时代唤醒了,他的历史没入了我们的本质,在精神上成为了我们的同代人。戏剧肯定会为某一个时代而灵感迸发,所以,欧阳予倩也肯定会在某天走近他的子孙后代,温柔地把思想安置在他们伸手可及的地方。
  时间使人的存在方式无外乎四种:从未存在,曾经存在,眼下存在,即将不存在。欧阳予倩是真正了解时间的人,抓住了时间不会撒谎的那一部分。他存在于钟表之外,这一人为的计时原则是死的,它把冰凉的手伸进这座宅院里,窃走了草木的光华,恍惚了门牌的清晰,还带走了他的旧相识,然而,他的生命将确凿地深植于时间的泥土。
  欧阳予倩已经通过了狡诈时间的种种刁难,可以有幸酣畅地将生命富足的美酒饮至杯底的酒渣。
  

梅兰芳—暗香浮动月黄昏(1)

  梅兰芳,1894年(清光绪二十年)10月22日生于北京前门外李铁拐斜街的一座老屋里。这年,大清国和日本的军舰在黄海上激烈对阵,他出生的当天,李鸿章的顶戴花翎被端走。
  1900年,7岁的梅兰芳亲眼看着八国联军进了北京城。
  庚子年底,伯父梅雨田已经欠下很多债,家里几乎入不敷出,万般无奈之下,梅雨田卖掉了李铁拐斜街的老宅,全家搬到了宣武门外的百顺胡同,租了宋家的几间屋住,邻居是已经很有名气的老生杨小楼和梅兰芳的姨父徐宝芬。
  梅兰芳8岁的时候,梅雨田为他找来名小生朱素云的哥哥,也是梅巧玲的弟子朱小霞教他戏,朱小霞把四句老腔反复教他,可梅兰芳,就是不开窍,朱小霞一气之下甩下一句:“祖师爷(唐明皇)没给你这口饭吃”,走了人。梅兰芳成名后,有一次在后台遇到了朱小霞,朱小霞面露愧色地说:“我那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梅兰芳笑笑说:“您快别说了,我受您的益处太大了,要不挨您这一顿骂,我还不懂得发奋苦学呢。”
  当时认为梅兰芳不是块唱戏的好材料的人并不只朱小霞一人,看着梅兰芳长大的姑母在他成名后曾对人说道:“就说他幼年相貌,也很平常。两只眼睛,因为眼皮老是下垂,眼神当然不能外露。见了人又不会说话。他那时的外形,我很率直地写下他八个字的批语:‘言不出众,貌不惊人!’”
  梅兰芳对自己的评价也是:“我是个笨拙的学艺者,没有充分的天才,全凭苦学。”
  梅雨田后来又为梅兰芳找了一位师傅吴菱仙。这位师傅同一般教戏的先生不一样,他对梅兰芳格外有耐心,一遍学不会,就再教一次,总之直到学熟练为止,而且放在手边的戒方,从没对梅兰芳用过。梅兰芳在吴菱仙严格而很有分寸的调教下,进步日益明显,在梅兰芳12岁的时候,师傅吴菱仙把他抱上了广和楼戏台上的鹊桥,一株娇弱的梅自此绽开了花苞。
  吴菱仙并不是吴半仙,白眼一翻捋捋痣上的三根毛掐着中、食指一算,就知道梅兰芳日后必定大展宏图,所以才对梅兰芳分外照顾。
  距今一百多年前,如日中天的慈禧太后在宫里一次看戏时,被戏里扮演萧太后的演员所吸引,慈禧对他生动的表演啧啧称赞,这个因为体型稍胖而被慈禧戏称为“胖巧玲”的演员,就是梅兰芳的祖父梅巧玲,梨园里面的“活萧太后”,后来梅巧玲成为“四大徽班”之一的四喜班班主。在同治、光绪年间,有位画家把自己欣赏的13个京剧演员的肖像画在了一个卷轴上,梅巧玲也位列其中,这些人被称为“同光十三绝”。
  有一次,吴菱仙家里出了意外,班主梅巧玲碰巧知道了,他冷不丁扔给吴菱仙一个小纸团,说“菱仙,给你个槟榔吃”,吴菱仙打开一看,发现是张银票。吴菱仙之所以如此尽心尽力地教授和提拔梅兰芳,正是为了报答梅兰芳的祖父梅巧玲的仗义相助。
  梅兰芳的成长受到了祖宗这棵大树的荫蔽。
  二
  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戏子的后代只能靠唱戏谋生,梅兰芳的父亲梅竹芬自然而然地也唱起了戏,被称为再生的梅巧玲,并和父亲梅巧玲一起成为名噪一时的应工花旦。
  梅兰芳出生时,祖父已经去世,除了一点微薄的家底什么也没有留下。父亲梅竹芬为了支撑起家庭生计,整天豁出命赶场,但家道还是不可避免的衰败下来。在梅兰芳4岁的时候,父亲梅竹芬因为劳累过度去世了,梅兰芳这个梅家梅雨田和梅竹芬兄弟唯一的男孩,还意味着梨园世家的手艺得以传承,并成为梅家振兴的希望。
  1908年,梅兰芳的母亲病逝,年仅32岁。
  梅雨田再次带全家迁居宣外鞭子巷头条,住在一所非常窄小的四合房里。次年,梅兰芳正式搭班演出,作为梅家肩挑两房的孩子,担负起养活家庭的一份责任。在这里,他养起了鸽子,对这些蓬勃的生命十分着迷,每天一大清早就爬起来照料它们,仰着脸、挥舞着大竹竿指挥它们在空中变换队形。久而久之,梅兰芳竟然把眼皮下垂、眼神呆滞的毛病治好了,而且那根粗木杆,还让他锻炼了臂力,为他日后在舞台舞剑和表演绸子舞打下牢固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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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暗香浮动月黄昏(2)
1912年,梅家搬到了鞭子巷三条一所四合院中,伯父梅雨田在此病逝,19岁的梅兰芳成了这个气息奄奄的大家庭最后的顶梁柱。1913年到上海演出的梅兰芳,在长辈王凤卿的提携下,成功演出了大轴戏《穆柯寨》。从北京到上海,再从上海回到北京,梅兰芳迅速、利索地完成了从名不见经传到大红大紫的艰难过程。
  除去“地利”、“人和”两样条件,梅兰芳一炮走红的另一原因就是中国历史的“天时”。在清朝,人们把有戏演出的地方称为茶园或是戏园,戏园一开始主要靠卖茶水和点心维持经营,是老百姓喝茶、聊天的场所。即便碰到专为听戏而来的客人,他们也是真真切切地为了“听”,那时候,还很少有人说到“看戏”,如果说要到场子里“看戏”,肯定是个外行。听戏的票友们根本不会仔细留意演员的动作、表情,对当时任何一个红透了角儿也不例外。 
  而当辛亥革命的剪刀一把绞断了妇女的裹脚布时,人们惊奇地发现戏园子突然闪烁着很多双晶亮而好奇的目光,她们并不懂得听戏子的唱功,却喜爱看漂亮的旦角,着迷于漂亮的扮相、活泼的表现。正是在这种强大的精神气候下,一株梅树缓慢地开出了清丽的笑窝。梅兰芳抓住了从身边疾驶而过的机会,成为中国第一个牵引观众从“听戏”转为“看戏”的人。
  三
  1920年,经济情况大有好转的梅兰芳,买下了无量大人胡同24号的住宅(今红星胡同51号)。这所房子由七个院落打通后构成,院子里修有荷花池、长廊和假山花园,梅兰芳把祖母接过来,让老人在此颐养天年,以报答当年的养育之恩。
  在这里,人们形成一个艺术沙龙,不但有专门同他切磋艺术创作问题的人,还有海内外慕名前来拜访的宾客。在这所宅院里,梅兰芳自行举办招待会八十多次,来访的外国宾客达六千多人。当时来到北京的洋人有三个愿望:爬长城、游颐和园和拜访梅兰芳。
  梅兰芳的书斋名叫“缀玉轩”,意即“采众家之长熔于一炉”。
  金庸先生笔下最让人汗毛耸立的武功就是吸星###,这个功夫可以将对方的功力统统化为己有。有人说梅兰芳学无常师,他的成功是误打误撞得来的。而事实上应该说梅兰芳深谙艺术的规律,他并不刻意琢磨应当怎么形成自己的风格,他顾虑到的完全是怎样做才能让观众甘心掏钱进戏园子,如何让观众在他的表演中醉倒。于是梅兰芳就把所有手段都用上,只为了一个再专一不过的目的:做一桌只用“美”为材料的宴席。
  梅兰芳有一天在上海演出《宇宙锋》,正赶上嗓子不大利索,于是梅兰芳就在身段上多用了点心思。演出完的第二天,就间接听到一位戏迷的批评:“昨天看的宇宙锋,觉得他在身段上,有点做过了头。没有往常那么中和平衡,恰到好处。希望梅先生注意到过犹不及。”
  戏剧评论家蒋锡武先生说:“梅先生的艺术特色是什么?这个大家都讨论过,梅先生肯定他也有他的特点,没他怎么成梅派了呢?事实上在我看来,就是中和思想。”
  艺术并非要使出稀奇的火枪大炮慑服人心,才算功夫修炼到家。 
  梅兰芳不曾颤巍巍地爬上一根高悬在众人头顶的钢索,不会从嘴里不期然“呼哧”吐出一米长的火舌,也没在戏台上愣支起一口翻滚的油锅,赤足登上刀山往里跳。梅兰芳丰腴的一招一式,是一场未经通报的春雨,鲜活而生动地降在人们单薄的想象力上,悄然无声息,内敛地消融、积累,不经意地在人们心上连成大片春色。 
  人们喜爱梅兰芳的艺术,是因为感受到了通体舒畅的美感。 
  一次,梅兰芳在剧场演出《汾河湾》,谭鑫培演薛仁贵,梅兰芳演柳迎春。《汾河湾》说的是薛仁贵背井离乡18年后回到家里,看见床边放着一双男鞋,遂对妻子柳迎春产生怀疑,后来误会解除,但柳迎春反要薛仁贵讲一讲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经历,证明自己真是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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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暗香浮动月黄昏(3)
当“薛仁贵”像往常一样在窑外唱“家住绛州县龙门”时,此时台下观众却忽然兴奋地大声地叫起好来,谭鑫培边唱边纳闷:这一段在平日里并不得彩,怎么今天台下怎么就炸了锅。一转身,正好看见“柳迎春”正在他身后俏皮地做表情。
  在这次表演之前,梅兰芳一直如履薄冰地按照传统技法去表演,这次冒险地“改良”是接受了一位名叫齐如山的“观众”的建议。
  齐如山出生在戏曲之乡河北高阳,17岁入清廷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同文书馆学习6年,掌握了德、英、法等外语。1900年两次出国游历欧美,广泛地接触了外国戏剧。“伶界大王”谭鑫培曾听过齐如山一场演讲,演讲完毕后,谭鑫培认真地说:“听您这些话,我们都应该愧死。”
  在当时的北京,辛亥革命爆发不久,维新的思想逐渐深入人心。人们对于新思想、新知识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和渴求,对于产生于封建社会的京剧,一些知识分子和文人大都抱着批驳和鄙夷的心态。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的齐如山被朋友硬拖进了戏园子,戏演完后,齐如山在后台看见卸了妆的梅兰芳,并没有上前同他搭话,在当时人们看来,同戏子来往是有失身份的事。但是这次见面,梅兰芳给齐如山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个已经大红的演员,不但没有油头粉面的俗气,反而像个儒雅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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