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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踏……踏踏……踏踏……”清晨,山道中,马蹄声与兵甲摩擦声此起彼伏。
叶泠兮与子鸢打马并辔而行,迟疑再三,终于问出了口,“你写给晏大将军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子鸢淡淡一笑,“公主殿下聪明,不妨猜猜看?”
“一封小小书信竟能使晋军几日休战,本宫实在是猜不到其中内容。”叶泠兮摇头认输。
子鸢再笑了笑,语气之中多了三分恻然,“四十终到头,万岁难万岁。这句话,公主应该听过吧?”她望向前方,下意识地在兵将之中找寻阿翎的踪迹,可是昨夜之后,阿翎似是突然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心底,终究是有七分担心阿翎。
叶泠兮点头道:“大晋萧家的宿命谁人不知?”
子鸢正色道:“大晋皇族的悲剧,人人皆知,贵为天子,却只有短短四十年寿命,想必所有天子都不会愿意这样的结果。”说着,子鸢看向叶泠兮,“大云有个传闻,想必公主殿下也听过,关于圣物长生杯。”
叶泠兮眸底闪过一抹惊色,“你是说,大晋如此疯狂来犯是为了我大云圣物长生杯!”
“只要灭了大云,便可拿到长生杯,附带还赚了西州、霜州、柳州、桃州和楚州,得了长寿,又统一了东西两陆,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赚的。”子鸢说完,视线变得有些茫然,“所谓怀璧其罪,自然我们也可以反将一军,来一招投鼠忌器了。”
叶泠兮细想极惊,自大晋建国以来,传到晋永帝萧扬这一代已经八朝,之所以前六朝一直没有如此大举进犯,是因为大晋还没有那么强的实力。可自从晋华女帝萧清清执政五十载后,大晋国力已经远远超过前六朝的实力,传到晋永帝手里,确确实实有吞灭大云的能力。
偏偏大云自建国后,经历了“大云巫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让云太宗叶无心呕心沥血地整顿恢复,传到父皇云徽帝这一朝,国力已经大不如前。况且,如今的大云国有佞臣,君权分落,就算大晋不是为了长生杯而来,迟早也会发现大云的国力衰弱,举兵来犯是早晚之事。
子鸢半天没有听见叶泠兮应声,侧脸瞧向出神的叶泠兮,道:“国在,长生杯在,国亡,长生杯碎。只要把这句话传给大晋知道,大晋自然会收敛一些。毕竟,晋永帝是没有儿子的,若是他捱不到拿到长生杯,大晋就会陷入一个很大的乱局。”说到这里,子鸢忽地想到一个人,“大晋蜀王萧烨应当还被囚在临安吧?”
“啊?”叶泠兮回过神来。
“大晋蜀王萧烨应当还被囚在临安吧?”子鸢又问了一遍。
叶泠兮点点头,“还在,不过以父皇的心性,若是被晋国逼急了,只怕会杀了他泄愤。”话音刚落,叶泠兮忽然意识了什么,“不!此人不能死!”
子鸢点头道:“我刚想给公主殿下算笔账呢,这蜀王萧烨是晋永帝的侄儿,若是晋永帝突然驾崩了,我们大云帮助蜀王拿下大晋皇位,只怕云晋两国可以平静许多年,这笔买卖更划算!”
叶泠兮不由得赞道:“祁将军所言正是,本宫方才也想到了这一层!”
“所以我们要快些赶回临安,迟则生变。”子鸢忽然莫名地泛起一阵心悸,阿翎突然不告而别,是因为害怕她质问她为何要让苏折雪接近叶桓行事么?这四周一片荒凉,阿翎一个人赶路,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她答应过姐姐要护她周全,若是做不到,姐姐定会难过。
虽然说,拖到晋永帝驾崩是这场战争最好的结果,可是一旦晋永帝走了,就会像阿翎所言,她是真的一败涂地,她承诺的放过薛家终究只是一句空话。
所以,留给阿翎的时间不多,留给她祁子鸢的时间也不多。
“姐姐,你可安好?”子鸢忍不住在心里问了这一句话,只觉得心头猛地一痛,想到姐姐此刻或许正在叶桓面前曲意奉承,子鸢的手紧了紧缰绳,前所未有的酸涩之感涌了上来,悄悄地熏红了她的双眸。
“祁将军?”叶泠兮觉察到了子鸢的异样。
子鸢连忙摇头,强笑道:“公主殿下,你说,若我跟三殿下打起来,你帮谁呢?”
叶泠兮愕了一下。
子鸢笑嘻嘻地道:“堂堂禁卫营都尉与当今三皇子为了一个临安花魁打架,想来临安以后又要多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啦。”
“此事是三皇兄做得不对……”
“人总有犯错的时候,三殿下如此,我也如此。”子鸢耸肩笑了笑,“哈哈,公主殿下不必为殿下道歉。”
“……”叶泠兮一时不知道该应子鸢什么话。
子鸢只是笑了笑,没有应话下去,心底升起一丝愧意来——若是有一天,楚山发现眼前她十分信任的禁卫都尉原来是个女子,原来是刻意混入宫中辅助苏折雪盗取长生杯的晋人,这样嬉笑谈话的日子,只怕再也不会有了。
山道两侧,是密密的树林,日光从树隙间倾泻而下,些许照在了树干后的一条瘦影上。
阿翎目送子鸢带兵渐渐走远,双眸一片赤红,微微颤抖的手指在树干之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指痕。
“公主殿下,我说的话,您还是不信么?”另一棵树干之后,缓缓走出一个巫衣打扮的中年汉子,一双丹凤眼阴鸷地瞧着阿翎颤抖的双肩。
“……”阿翎沉默不语,双肩却颤抖得更加厉害。
巫衣中年阴森森地笑道:“皇上若死了,这江山便是齐王的了!公主殿下,你想想,齐王若是做了皇帝,可是踩着雀羽公主的身体坐上的龙椅,阿耶那的皇蛊蛊母会在她身上结胎繁衍,延续生命。就算公主殿下与雀羽公主姐妹情疏,可她毕竟是您的亲妹,您当真就一点不心疼么?”
“阿耶那为何不直接用皇蛊攻破寒西关?公主殿下应当清楚,烈火对皇蛊蛊母而言根本没有作用,寒西关根本撑了多久。他之所以没有用,其一是因为皇蛊蛊母已找到新的繁衍寄主,其二,他跟大云一样,在等待皇上的驾崩,江山换个年轻的主人,还是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主人,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说完,巫衣中年从怀中摸出一张皇榜,恭敬地递向了阿翎,“公主殿下若还是不信我,可以看一看这皇榜,这可不是我能造得出来的。”
阿翎瑟瑟的身子忽地一凝,回过头来,已是泪光盈盈,她从巫衣中年手中扯过皇榜,即便是视线被泪水模糊,也掩不住上面这些字里透出的刺心之痛。
“皇女萧栈霜生性温婉,素得朕心,特赐封号雀羽,下嫁国师阿耶那,琴瑟和鸣,普天同庆,昭告天下。——大晋狩德二十五年七月”
“阿耶那可是个糟老头啊,世人都羡慕国师这老头子竟然得了一个十六岁的稚□□娃,艳福当真不浅,可谁人知道,这十六岁的雀羽公主不过是他心爱蛊母的繁衍躯壳,真是可怜啊。”
终究,终究还是救不了她……
阿翎的心似被万虫撕咬,瞬间粉碎成千片,她的妹妹没有等到她回去,竟是她的妹妹,她最想保护的人替她完成了大晋公主的宿命。
愧疚,愤恨,痛苦,一起涌上心头,阿翎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腥味儿冲上喉间,忍不住张口一咳,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公主殿下可要保重身体啊!”
“我!要!他!死!”阿翎沙哑的声音从齿间一字一顿地响起,她通红的双眸突然狠狠盯着这个巫衣中年,“你想要什么?!”
巫衣中年满意地点头一笑,“蜀王答应过我什么,我便想要什么。您知道的,如今他被囚临安,就算能逃出来,在晋国那些势力,只怕也被齐王清理得差不多了。”
“我不也一样,现在什么都没有!”
“不,您不一样,至少您没有被关起来。”
“……”
“离荒有太多巫人想做大晋的国师,不能只是阿耶一脉永远做下去,所以,蜀王在离荒找到了我,摩烙。”巫衣中年紧紧盯着阿翎的泪眼,咬牙道,“您有失亲之恨,我有灭族之仇,就算翻盘机会极为渺茫,可只要还有那么一丝机会,我便不会放弃。”
“摩烙?你是摩巫部……”
“余孽!”摩烙重重点头,“离荒六巫部这些年来被阿耶那迫害的残存三部,我正是死伤最厉害的摩巫部余孽,您若是不信我,可以瞧瞧我的部族纹身!”摩烙说完,突地扯开前襟,露出了一张狰狞的蝎子胸纹,“自从蜀王被抓,我便在临安找机会与你碰头,可是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昨夜,是难得的机会,所以我才会在马厩那藏了几只蛊虫,引您前来,告诉你上京发生的一切……”
“我答应你!”
“好,摩烙当誓死效忠公主殿下,不,是女皇陛下。”摩烙右手握拳,放在了心口,朝着阿翎郑重地拜了下去。
第一百零九章 。月下狐媚影
雕栏玉砌,皇城宫深,又是一夜月华如水,静谧无声。
“咳咳。”厢房之中,偶尔突兀地响起一两声苏折雪的轻咳。
叶桓安静地立在小院中,静默地看着门扇上映出了倩影,蹙眉问向身后的太医,“怜影身上的蛊毒清得如何了?”
太医摇了摇头,叹声道:“蛊毒入心,岂能真正清除?若无长生杯,或许可以冒险一试,可……可怜影姑娘这身子,实在是捱不住那经脉逆行之罪,只怕蛊毒未清,便香消玉殒了。”
叶桓暗暗握紧了拳头,“那若一直服用你给的药丸,她能活多久?”
太医琢磨片刻,如实道:“最多再活三月。”说完,又犹豫地想了想,开口道,“三殿下请恕下官直言,她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舞姬,实在是犯不着……”话才说了一半,便对上了叶桓一双冰凉的眸子,当下咽下了想说的话,“下官还是回去给薛姑娘准备药丸吧。”
叶桓冷冷地看着太医慌张地退出宫殿,再回过头来,厢房烛火已灭,苏折雪许是已经睡了。
“沈远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叶桓问向了一边的小厮。
小厮连忙摇头道:“上次宣华公主来此受惊之事,已传得满宫皆知,大家也习惯了殿下这儿有位面带银面具的舞姬,最近沈少将军正迷临安新来的几位风尘姑娘呢,只怕也淡忘了这事。”
“那就好。”叶桓松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回头又瞧了一眼苏折雪所在的厢房,喃喃道:“苏折雪,你究竟值不值得呢?”
夜色渐深,万籁俱静。
“咯吱——”小窗被风吹开一个小口,月光泻入厢房,照在了一袭红纱之上——纱影翩翩,玉足凝雪,一个银面具之上,一双媚眼明媚如星。
只见苏折雪轻轻将小窗打得更开,看清楚了檐头所在,足尖一点,便飞出了厢房,掠上了飞檐,沿着宫墙朝着后宫的方向小心跑去……
奉天殿是后宫最高的一座建筑,座落在后宫的中央,这是大云历代帝王的寝宫。
云徽帝自从得到寒西关加急快报,知道战争暂时休止后,已经歇在奉天殿一日未出了。
苍老的手颤抖地握着玉杯,幽蓝色的龙纹流光最终隐没在了玉杯之中,云徽帝急急地喝下玉杯中的酒汁,脸上的皱纹竟散去些许,云徽帝终于可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烛影摇曳,云徽帝缓过了气来,把长生杯小心收在枕心中,躺在龙床之上,却辗转难眠。
寒西关急报,是用长生杯唬住了晋兵,也就是说,大晋如此疯狂来袭,为了也是这枕中的圣物。
万岁只能有一个,自然他叶承天得了,便不可以给晋永帝萧扬。可是,若是得不到长生杯,死亡的恐惧必定会让晋永帝做出更加疯狂的攻城举动来,寒西关又能撑多久?
想来想去,云徽帝更加难眠,便披着黄袍从龙床上下来,走到了龙案边,疲惫地坐了下来。
“蔡克恩!”
“回皇上,蔡总管伺候皇上歇息后,便下去小憩了,您有何吩咐,奴才还候着呢。”
云徽帝听着殿外的回话,苦笑着摇了摇头,“无事了,你们继续候着。”
蔡克恩那老狐狸就算捱不过瞌睡,也要安排个人在外候着,名为伺候,实则监视。
这些,云徽帝心知肚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