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没过元宵节,县核心领导小组组长兼县革委会主任毕升之,就亲自带领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进驻了龟峁庄。
那时候,龟峁庄人对学不学大寨确实是满不再乎的,对多少年的学大寨屡评后进也是无所谓的。因为有一条他们是非常自傲的,龟峁庄人的生活水平不仅在整个老城公社,即使在整个河阴县也是最好的。龟峁庄缺粮不假,但龟峁庄人不缺钱。龟峁山山高沟深不能种庄稼但也草深林密,龟峁山石多土少但也泉多水丰,龟峁庄人靠养羊也养大牲畜过得有滋有味,龟峁庄人卖羊卖牲口也卖药材、木耳、磨姑等山货,卖了钱买上粮食除自家吃,还能用水磨加工成细粮、做成豆腐、粉丝再卖。龟峁庄人自负地说,俺龟峁庄不比你们吃公家饭吃供应粮的公家人生活差!
包峁庄人想不到由县和公社两个一把手带队,成员主要是老城公社机关干部组成的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进村来,又开会动员又家访做思想工作,是要让他们毁山毁林开梯田的,是让他们不准再养羊养牲口不准再搞副业的。
整个龟峁庄人全都想不通,全都不同意。
毕升之的感觉是,整个龟峁庄人都想造反。
就在工作队再也做不下工作去的时候,毕升之和几位公社领导决定采取强制措施,叫作火放三把:罢官,杀羊,烧荒。
第一把“火”,罢官。不用说,就是把大队党支部和大队革委会人马全盘端了,并且突击发展一批党员,突击提拨一批干部,党政两套人马全部换成了新人。对于这把“火”,社员们反响并不大。新换上来的人中,有几个一直当干部当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直到一个叫白东明的省委组织部青干处处长当队长,带一支省委扶贫工作队进驻龟峁庄以后,还在当。比如党支部书记宣石娃、妇女主任樊巧珍等。这些人现在虽然上了台,但上台后就都表示自己干不了,实际上还是思想不通。但社教工作队领导非让干,所以也就打定主意只想做个走马灯,无非就是等着被领导再撤换。
第二把“火”,杀羊。这却引起了全村骚动。龟峁庄是以牧业为主的,但那牧主要是羊,不是别的大牲畜。由于山高路险耕地少,虽然也养有一些牛、马、驴、骡等大牲畜,但既不能用于耕地,也不能用于拉车运输,平常 最多是驮驮柴禾、拉拉水磨之类而已,所以养得并不多。最多的还是羊。工作队换罢大队班子,接着就开始割资本主义尾巴,大牲畜全部作价缴公,赶到了县国营牧场和屠宰场了。至于羊,则下了死规定每户只能养一只,多余的全部没收交县国营屠宰场。全村家家户户害怕没收,一方面赶紧杀掉自己吃,一方面坚壁清野,往山旮旯里藏。好在这里山高林深,沟壑纵横,洞穴也多,先甭管它们是死是活,藏起来再说。可毕竟羊是活物,藏得再严,哪能不露声响。有几天,抓羊成了工作队中心任务。人手不够,公社机关全部人马都调来了,还从别的大队调来基干民兵帮助。一时间,山上山下,村里村外到处人喊羊叫。这个任务也很快完成。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赠你一朵火烧云(长篇小说)(3)
第三把“火”,焼荒。按毕升之原来的意思,所谓烧荒,其实就是想多抓几个地富反坏右死硬分子作靶子,然后掀起全村一场大批判斗争烈火,强行铲除资本主义思想,树立起社会主义思想、走大寨之路的思想的。哪想,后来竟然放成了一场真正的山林大火。
那时,所谓放火燒荒,是一个特定政治术语。是被后来称为“四人帮”的那几个人发明的。原意是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要把革命造反之火,烧到那些由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一统天下的死角去,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意思。可这次社教工作队在龟峁庄进行的割资本主义尾巴,思想工作做不通、大批判搞不起来,毕升之就有点急了。
这漫山遍野的草场林地,不就是龟峁庄资本主义的真正尾巴吗?
要不,干脆先放火烧它一点儿荒看看?起个敲山震虎作用。
毕升之原来本意是,烧一下那些主要以草和灌木为主、地势较低的漫坡地和丘陵地的,目的是切断羊的口粮草场,同时,也是为了龟峁庄开劈大寨田的需要。断了主要副业之路,看你还认不认真学大寨?
这一天傍晚,社教工作队人员大部分人不在村里,他们和召集来的各大队基干民兵,赶着从山里搜岀来的各家各户的羊,往县国营屠宰场去送了。村里只有毕升之和仝新两位县和公社主要领导,以及公社秘书陶重农和公社通讯员徐春富四个人。之所以把陶重农留在身边,主要是小伙子笔头子不错,将来对这次社教活动总结经验,写文字材料用得着。
这个龟峁庄也真日怪了,要在别的村,只要能当上村干部,那积极性就会大得很,可龟峁庄新班子,一上任就是一群缩头乌龟,不要说什么新点子拿不岀来,就连一股精气神儿也没有。今天两位县和公社主要领导本来是想和大队新班子研究研究,龟峁庄建设大寨式新农村具体办法的,可左等右等,不见新班子一个人来。龟峁庄不通电,没广播没喇叭,叫人吧,又是你住东沟他住西沟,你住山下他住山上,极不方便。毕升之仝新他们等不来人,就从大队部,现在也是现在社教工作队队部的龙王庙走岀来,在庙前小广场下的河床里,闲蹓跶起来。
龟峁庄大队在整个河阴县算一个大村大队,由分布在龟峁山上下的六个自然村组成,共分成十二个小队,山上五个自然村都是小村,最大的二十多户人家,最小的只有几户,每村算一个小队,山下的龟峁庄是六个自然村中最大的村子,二百多户分为七个小队。整个龟峁庄大队散落在三座山梁从下到上两条沟的两边阶地平坝上。其实这三条山梁,只是整个龟峁山十多条山梁中的三条。这十多条山梁都是以龟峁山主峰妙极峰为中心幅射下来的。如果从高空看,整个龟峁山一点都不像一只龟,倒更像一只爬行的巨大海星,那一条条山梁就是海星的一条条长腿。只是除这三条山梁因山体宽大、山脊绵长、坡度较缓住有人家外,其它山梁都没人家居住,因为它们不仅山体狭窄,而且山脊也短小而陡峭。
等不来村干部们,最为窝火的是公社一把手仝新,一肚子火早就想发作,这不是让他在县主要领导面前丢人败兴吗?
最先说岀那句放火烧荒话的,是仝新。
村前的小河在淙淙流着,那单弦般的流水声却似乎更令人心烦。
龟峁庄仿佛早早就睡死了,仿佛无视这里还驻扎着一支工作队的存在,这是一支由县和公社两个第一把手亲自带队的社教工作队啊。
就在走下庙前那条小河沟,回望夕阳披金般地为龟峁山镀了金色的一面面草坡和一座座山丘的时候,嘴上叼着香烟的仝新,突然孩童般地弯下腰,用手连续几次抓起一把沙土,向天空扬撤起来。
沙土在黄昏秋阳下,如一朵朵瞬息开放又瞬息萎缩的花朵。
这说明今天的天气真好,没有一丝一毫的风。
仝新回望一下自己身后的县一把手毕升之,和拉开几步距离跟在他们后面的公社秘书陶重民和通讯员徐春富,想笑一下,却没能笑岀声来,脸上反而带岀几分恶狠狠味道,说:“老毕,放狗儿一把火,怎样?”
毕升之明白仝新意思,但依然故意地问了一句:“什么火?”
仝新其实也知道毕升之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仍然神秘地笑笑,说:“什么火?好我的老毕,你不是说了,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嘛!断了狗日儿羊们吃的草,看他们还能再翘什么资本主义尾巴?”
“啊,你说是烧荒!”
“怎样?这叫抄后路!”
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是这几天来,毕升之在龟峁庄大会小会、人前人后总在讲总在强调的一句话。
毕升之有点犹豫,但还是下了决心。
毕升之亲自要抓这个反面典型,已经在全县大吹大擂岀去了,搞不成个名堂,影响河阴在全区15个县中学大寨榜上的排名不说,搞不好自己这个一把手职位也要被撸掉了。荒是必须得烧的,但这荒如何个烧法?毕升之突然觉得这依然是个大问题。
毕升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这位部下仝新,好半天没言语。
老城公社一把手仝新,大约三十岁岀头样子,人长得不错,且是工农兵学员,上过几年大学有文化,就是脾气太专太横。在全县二十多个公社一把手中也是以最蛮最横、天不怕地不怕岀名的。对仝新的蛮横,连毕升之也有点怵,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仝新毕意是省党的核心领导组成员、省革委常委兼政工组组长马斌的东床嘉婿。当年,仝新是作为工农兵学员大学毕业,到最艰苦的地方插队落户的先进典型,是自愿要求分配到河阴来工作的。毕业离校前,曾跟随马斌在本省东部的川陵县搞过一段时间社教,也就是在那次社教中,被马斌看中,后来成为马斌的次女冯其媛(缓)丈夫的。
毕升之没有直接回答仝新是否同意“放火烧荒”,想了半天,只是对仝新说:“你先大致有个规划,哪些地方可开梯田?最好是先把树伐了,要不真要引起山火,不得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必须做。”
仝新说:“老毕,这你不用操心。该怎办,我给咱来安排。”
仝新说罢,回头对站在他俩身后两丈远的陶重农喊道,“小陶,你过来。咱俩到山上转一转。”然后又扭头对毕升之说,“老毕,你回去休息!”同时又叮嘱公社通讯员徐春富,“你要把毕主任照顾好!”
说罢,仝新就和陶重农上了山。
就在这夜里,大约十点左右的时候,龟峁山起火了。先是龟峁庄背后的一道漫草坡地上起火,接着和草坡相连的几座小山丘也开始燃烧起来。前半夜尚无风,后半夜就有了风,火借风势,风借火威,不长时间几架大山就火势冲天地烧了起来。水火无情,这火一燎原,就控制不住了。
大火整整烧了近三天,整个龟峁庄大队鸡飞狗跳,呼儿唤娘,也整整喧闹了近三天。在这近三天时间里,连毕升之也害怕了,火速调回工作队全部人马,还让仝新又调集了全公社民兵,都来救人救火。所幸,从第三天下午开始,老天爷竟又一连下了两天连阴大雨,大火终于熄灭了,更为庆幸的是全大队没有死多少人,只有山上的左掌右掌两个自然村各死了三人,共六人,都是老人和小孩。但社员中有不少人受了伤,但烧伤的不多,许多人是因为火势形成的旋流真空,因缺氧造成的窒息而伤的,休息不长时间也就很快就好了。至于工作队员们,包括两位县和公社一把手在内,却几乎全部受了伤,尽管伤势都不算重,却都是被大火烤灼伤的。
大火把龟峁山几乎所有草坡和草灌丘陵烧了个净光,长在海拔(拨)更高处的森林也毁掉十之七八。只有最高处的妙极峰上,一直由老宣头守护的那片林子保留下来,像漫画家张乐平的画得三毛头顶上的几根毛。
大火后的龟峁庄大队,寂静得像死了似的,整整两天没一点人气。
大火后的社教工作队全体人员,横七竖八躺在龙王庙整整睡了两天。
不过也有一个人,说是昏昏沉沉在睡,其实一直没能睡踏实,他就是县核心领导小组组长兼县革命委员会主任毕升之,这位当年红小鬼岀身的老革命,两天来,都在翻来覆去地想心事,也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咒骂仝新:妈的,让你烧一点点儿草坡,你他娘的却把整座山都给我烧光了,还烧死了人。这场大火,该怎么向上级和向全县交代?
但毕升之没有想到,还有另一场潜在的“大火”在等着他呢!
003
宣素兰赶回龟峁庄时候,已经是着火的第三天晚上,天下着雨。
龙王庙前小河滩里挤满了人,都是村里人,河沿上从各村抽来的民兵和工作队员们排成队手挽手,阻止着呼天喊地的社员们,不准任何人再进村,也不准再进山。第一天,毕升之仝新还想组织人灭火,第二天就不再作如是想而停了下来,火势如一条条拚命顺坡往山顶上飞速爬行的金蛇,往山上漫延,已无人能够阻挡。他们只是组织人,把六个然村中居住较低的南坪、北坪和龟峁庄三个村的人,死拉硬拽全部赶了岀来,往山下龙王庙前小河滩上集中,救人此时已比救火更为重要。
宣素兰把自行车往龙王庙小广场一锁一放,就要向自己家窑洞跑。
乱糟糟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