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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祥子与周八子紧跟着下了楼。楼上又是一阵喧闹，有人暗骂伦五奸危言耸听；有人大骂伦五奸说话没头没脑，太吊胃口。因为到最后伦五奸没说清楚，那两个和尚为什么会死在妓院的门口。
姚锡九又坐了半天，也不见二祥子来上茶。他偷眼看着小林泽光紧皱的双眉，知道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只见姚锡九伸手一拍桌子，大叫道：“伙计！过来！”姚锡九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粘稠，乍一听像公鸭受了惊。二祥子听到叫声忙从楼下跑了上来。因为整个正阳大街的人都知道，姚锡九是窝里的马蜂，不是好惹的主。没人敢不给这位姚爷面子。
“二位大爷！喝啥茶？”二祥子操着一口山东口音，略带几分紧张地问道。
“妈了个巴子的，你们是怎么做买卖的，让大爷我等这么长时间！啊！！”说话间，姚锡九伸手便是一个嘴巴。二祥子虽然下意识地扭了一下头，但他的黑脸蛋子上还是显出了五个紫红色的手指印。对面坐着的小林泽光，嘴角耷拉着，一脸的木讷，他似乎没看到眼前的这一切。
“俺马上上茶，马上上茶……”二祥子一边捂着脸，一边躬腰说话。此时茶楼里一片寂静，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热闹。
“等等！”姚锡九的气似乎消了很多，阴阳怪气地问道：“你们这都有什么茶啊？”
“您二位要喝啥茶？”二祥子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这年头，被无礼的茶客殴打是常有的事。做伙计的就不能把自己当人看，凡事都得忍着。
“那就来一壶武夷山大红袍吧。”姚锡九用手指敲着桌子，得意地说。
二祥子楞在了那里，按理说陈家茶楼的名茶不少，但他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武夷山大红袍。其实他不知道，姚锡九这是在故意为难他。五夷山大红袍生长于武夷山九龙窠的半山崖上，就是茶树总共也没几颗，所以“大红袍”很久以前便是贡茶中的*，小小的陈家茶馆怎么会有这样名贵的茶叶。
“没……没……没这个茶。”二祥子吱唔着，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奶奶地！没有还让大爷我点……”姚锡九一声高过一声。众茶客无不侧目观看，他们不怕事大，如果能看一出打人的戏，今天就算来着了。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了一阵说唱声，那声音就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似的：
落盘菜，摇壶酒
天南海北任我走
盘龙大棍挽在手
打遍天下咬人的狗
咬人的狗要喜酒
要喜酒咬人的狗
……
第一章（3）
众茶客无不捧腹大笑，因为他们听到的是：“咬人的狗姚锡九，姚锡九咬人的狗。”
姚锡九止住骂声，侧目观瞧，只见楼梯下走上一个叫花子，长长的头发似乎被火燎过了，众人似乎还能闻到那浓浓的烧雀毛味。满脸的灰土和着汗液，整张脸是一张烙糊了的发面饼。他左手拿着一只满是豁子的破碗，右手拎着一只细竹杆，赫然站在众人面前。众人一看，又是一阵哄笑。
叫花子一边用袖口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来到二祥子的面前：“伙计，给点水喝吧！天太热了，快渴死了！”
众人看着他搞笑的表情，又是一阵哄笑。
二祥子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姚锡九的事还没处理完。
“老东西！你刚才说什么？”姚锡九满脸的狰狞，他绝不能吃这个哑吧亏，更不能栽这个面子。
“这位大爷要赏点水？”花子看着姚锡九嘿嘿一笑。
姚锡九说着举起了巴掌。花子下意识地向后一缩，与此同时将手里那只满是豁子的破碗伸了过去。姚锡九猛然将手缩了回去，幸亏他缩得及时，不然这只手此时已经开了花。
“嘿嘿嘿嘿！没打着啊！”花子一笑，唱道：
我叫育仁不出口，
范丹老祖把家守，
人若打我不还手，
人若生气我就走。
花子说完转身要下楼。
姚锡九已经认识到花子的厉害，不敢再伸手，而是扯着脖子，咧嘴骂道：“站住！你他妈叫什么玩意？”
“嘿嘿嘿嘿！”花子一笑，看了一眼小林泽光，得意地摇头道：“贱名贱姓不足挂齿，老朽育仁是也。”花子说着做了个鬼脸。
“育人？你妈了个巴子的育人！哪个婊子能和你育人！你育出来的崽子也都他妈……”姚锡九正骂得起劲，耳伦中听到一个干脆的爆响。姚锡九只觉腮帮子一阵抽搐，直抽到脚趾尖。众人先是一惊，旋即一阵哄笑，因为姚锡九脸上的手指印比二祥子脸上的要清楚得多。
“我……”姚锡九捂着脸，不知所措。
“够了！找你们地陈掌柜，我地向他挑战地干活！”小林泽光面沉似水。他的中国话说得很蹩脚。
姚锡九捂着腮帮子，忙将小林泽光的话重复了一遍。
茶楼上一阵骚乱，众人议论纷纷，都认为今天真没白来，看了热闹不说，还出了口恶气。要不是日本人，谁敢动姚锡九一手指头，打得过瘾！打得解恨！！众人的心里像喝了蜜水一样舒畅。
姚锡九此时还不明白小林泽光为什么会出手打他。他哪里知道这个叫花子竟然与日本天皇同名。“妈了个巴子的裕仁”这句话要是在日本是会被割掉舌头的。
二祥子转身向后堂跑去。叫花子也没下楼，而是蹲在背阴处，拿起桌子上的茶盘扇起了风。不少茶客主动和他搭讪，拿他开心。他正好借机讨了点水喝。
过不多时，二祥子领着陈汝阳从楼下走了上来。
“就是这位先生找您。”二祥子略带着几分恐惧地指了指窗口坐着的小林泽光。
“这位先生是……”陈汝阳抱了抱拳。
“我操老陈头，真是瞎了你的狗眼！”姚锡九满脸的得意，“这位就是南满铁路株式会社哈尔滨负责人小林泽光先生！”姚锡九似乎忘记先前的那个嘴巴，他已经进入了新的角色。
“以后请多多关照。”陈汝阳说着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不值得和姚锡九这种人一般见识，而且也真惹不起他。
小林泽光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汝阳。
“小林先生这次来，就是要你见识一下大日本棋道的厉害！如果小林先生高兴，可以收你做个徒弟。哈哈哈哈！”姚锡九满脸蔑视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如果小林先生真的能赢得了老朽的话，也未尝不可！”陈汝阳是见过大事面的人，这种事遇得多了，前来挑战的，什么人都有，早就见怪不怪了。
“摆棋吧，一局定输赢胜。”小林泽光的声音很低沉。
众人都围了过来，楼下的茶客听到楼上有热闹看，也都挤了上来。整个二楼瞬间便站满了人。温度骤然上升。过不多时，一张棋盘，两壶棋子摆在了靠窗的一张桌子上。两个人入了座。姚锡九恭敬地站在小林泽光的身后，他对围棋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这次跟着来完全是站脚助威的。
两个人也不多说话，猜先后，小林泽光执黑先行。几十双眼睛直盯着桌上的棋盘，似乎上面摆的不是棋子，而是金子。虽然他多数人根本不懂围棋。陈汝阳摆了一个双龙式，两条大龙齐头并进，虚实相应。小林泽光面无表情，沉着应战。小林泽光已经看出，陈汝阳似乎有意要走出那盘绝世棋局“龙交剪”。所谓“龙交剪”是指两条大龙交差成剪刀形状，从而将对方棋子一分为四。被分的四块棋子孤立无援，不能相顾，便成了死棋。这叫不战而趋人之兵，是棋法中的上乘之作。小林泽光对中国的棋史很了解，他记得，中国的前朝曾经有个国手汪汉年与周东侯为争第一国手之名曾对弈九局，在最后一局决胜局中，周东侯走出了一盘绝世“龙交剪”，逼得汪汉年弃子认输。
陈汝阳也暗吃了一惊，小林泽光棋风稳健，稳扎稳打，攻守兼备，步步为营，一盘黑子护得风雨不透。他可以算得上自己多年来少遇的敌手。
一百二十手棋后，陈汝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自己精心布下的这盘“双龙剪”马上就要收官了。众人从陈汝阳的表情上已经推断出此局的结果，却又不禁都觉得有些失望，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根本没什么波澜。
小林泽光突然将手中的一颗黑子扔回了子壶，用日语骂道：“中国棋道之拙劣可见一斑！你这样的棋手也敢妄称棋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4）
姚锡九带着个人的情绪，翻译出小林泽光的话后，众人都糊涂了。因为小林泽光的这句话让他们无从判断谁是最后的赢家。陈汝阳更糊涂了，他不知道小林泽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无比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布局，依然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他的老脸还是泛起了微红。
“你不会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吧？”小林泽光满脸的傲慢。
陈汝阳更加迷惑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稳操胜券，他不明白小林泽光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很冷静，恭敬地摆了摆手，笑道：“小林先生可是开玩笑？”
“哈哈哈哈！”小林泽光一阵冷笑，“你竟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样吧，这盘棋如果你输了就把那十二颗刻字的棋子给我，怎么样？”小林泽光的眼里闪出一道诡异。
陈汝阳顿时一惊，为了那十二颗棋子找自己下棋的人他见得多了，但眼看着要输棋才提赌注的却是头一回遇到。他又无比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布局，还是看不出自己的纰漏所在。那十二颗棋子是自己当年用命赌回来的，虽然伦五奸的话让他心有余悸，但他还是舍不得轻易交给别人。
“怎么，你不敢赌？如果我地输了就跪下磕头地，拜师地干活！”小林泽光满脸鄙视地看着陈汝阳。
陈汝阳呆在了那里，因为小林泽光说得字字真切，而自己确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
“怎么样，老陈头？”姚锡九不怀好意地看着陈汝阳。陈汝阳突然觉得自己矮了半截，一时说不出话来。
“掌柜的和他比，不能让日本人把咱瞧扁了……”众茶客一阵喧闹，因为大家实在难以忍受这个日本人的狂傲，都希望陈汝阳好好教训一个这个日本人。
陈汝阳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好吧！就如小林先生所说。”
小林泽光诡异地一笑，话也不说，将一颗黑子按在了棋盘的中腹。陈汝阳稍做思考后，尖了一子。两个人扭起了羊头。二十手棋后，陈汝阳已是呆若木鸡。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双龙剪在二十手棋后被挖去了剪轴，两条交叉的大龙变成了四条互不关联的虫，此局已再无回天之法！他万分惊讶于小林泽光的预判力。
“中国人就是中国人！”小林泽光的说出了一句谁也摸不到头脑的话。
陈汝阳的脸红到了耳根子，他已经听不清小林泽光说的是什么。此刻他心里装的全是那十二颗棋子。他知道日本人想得到这十二颗棋子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那批惊天的财宝。如果《*散花》棋谱也是被日本人盗去的，那么这批财宝就危险了。现在不知道日本人是否拿到了金太钟手中那剩下的三百四十九颗棋子……
“还等什么，去取棋子吧！”姚锡九的话语里充满了讥讽。
陈汝阳一惊，他的脸已红得像杀猪的盆，他实在难以忍受这个日本人的羞辱，他知道现在自己必须把那十二颗棋子交给这个日本人，否则自己将没脸再出现在正阳大街上。
小林泽光的这句话也同样刺痛了除了姚锡九之外的所有围观者，这是他们最近十几年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忽然人群后面一阵喧闹。众人回头观看，只见一个年轻人拉着叫花子的鱼网服破口大骂，“育人你个狗东西！又来偷喝客人的茶！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我的棋谱你弄哪去了？”
叫花子被年轻人拎着脖领子，挣扎着喊道：放手啊，一会散架了，在他那里啊！”叫花子说着用手一指小林泽光。
年轻人一松手，转身来到小林泽光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小林泽光，骂道：“他娘地，怎么给了个日本人？”说完回头恶狠狠地骂道：“育人！你个狗东西，你就是把它给个豆杵子也比给日本人强，你觉得公鸡真能下蛋吗？你真是瞎了眼了！”
但此时叫花子早已顺着楼梯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奶奶地，跑得更快！”年轻人悻悻地骂道。众人一阵哄笑，都认为要有好戏看了。
小林泽光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的话极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