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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DeEfe(墨西哥城)是令人兴奋的文化之都(这几个字母是联邦区的缩写)。城市人口大约400万,各种生意红红火火。农村革命之后还不到20年——所谓农村革命是20世纪最早的一次,要比俄罗斯的布尔什维克还早——平民总统拉扎洛卡德纳斯就把石油业收归国有,成立名为PEMEX的国营公司,卡德纳斯早已向墨西哥人承诺,“将属于人民的”还给人民。
那是1938年,之后发生的混乱将这个国家的市场推向死胡同。但卡德纳斯有办法,结果出现了所谓的墨西哥奇迹,这次经济繁荣持续了40年,从1940年开始到1980年为止。执政的是一个党派,名为机构革命党,也被称为P。R。I。虽然机构革命党以铁腕治国,但民主的东西也很流行(言论自由、吸收外资、出版、广播、电视、新闻等都很繁荣,而且还实行多党制)。然而,每六年一次的总统大选,赢家总是P。R。I。挑出来的候选人。
这座城市很有世界大同主义的味道。30年代这里是难民和西班牙内战流亡者的天堂。这些人成群结队来到墨西哥。他们的到来改变了这里的教育、新闻和出版。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初,身为中立国的墨西哥将一个营的部队派到欧洲战场,Escuadrón201(第201空军中队)。这个中队隶属美国空军,1945年参与解放菲律宾的吕宋岛。俄国和其他地方的内讧与幻灭将托洛茨基、摄影师亨利卡特尔…布莱逊和蒂纳默多蒂送到墨西哥。一些人加入艺术家里的共产主义者圈子,其中有迪亚戈里夫拉和他的妻子、弗里达卡洛、何塞科里门特奥洛斯科及大卫阿尔法洛西科洛斯。他们的关系凸显出政治与文化的结合,这也是那个时代的一大特点。1945年墨西哥城又张开双臂迎接另外一些移民,从集中营劫后余生的犹太人到俄罗斯、法国、意大利和德国的活动家与知识分子,他们希望在此地寻找一个更大的环境。
第10节。
加西亚马尔克斯抵达墨西哥首都之后,他听说自己的文学偶像之一海明威在爱达荷州的凯特查姆开枪自杀。那一天是1961年的7月2日,海明威还不到62岁。
加西亚马尔克斯最崇拜海明威的地方是,他那简洁的、几乎是电文式的叙述风格,其实这风格来自流行的犯罪小说。加西亚马尔克斯崇拜这位美国作家,因为海明威能够探索文学与历史的结合点,对新闻怀着热情,能把战争中的经历写进他的小说,还能以或明或暗的方式剖析人类关系中的暴力。加西亚马尔克斯不仅模仿海明威的风格,他还密切关注他的写作。听说海明威逝世的消息之后,他撰文《一个自然死亡的男人》,文章发表在《新闻》报文学副刊《墨西哥文化》上。他在文章里指出,有人将海明威视为与二流电影一般的烂作家,时间将要证明,他们是错误的,因为海明威将要超越那些所谓的“大”作家。
加西亚马尔克斯提到二流电影不是因为他心血来潮。电影是他的业余爱好之一,也是一种他施展才华的艺术形式。他之所以来墨西哥城,就是因为能有机会圆自己的梦想,为电影创作剧本。加西亚马尔克斯不仅观看了无数墨西哥的喜剧,还接触到高格调的戏剧。墨西哥城是一流电影业的中心,这里拍出的电影在西班牙、拉丁美洲、加勒比海大受欢迎,就连美国也不例外。好莱坞明星、导演和摄影师来这里访问。这座城市对欧洲流浪者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尤其是来自西班牙的流浪者。
墨西哥电影的黄金时代从1935年开始到1960年为止。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和美国的电影业百废待兴。人们渴望娱乐,但市场对此又无法满足,所以墨西哥的电影业才变得一片繁荣。这里的电影人希望推出一流的影片,他们不仅要吸引西班牙语世界的观众,还要吸引其他地方的观众。在墨西哥拍片成本较低。这个国家有明星级的演员和导演,还有企业家制片人,他们急着把钱投入电影业,探索另一片天地。还有一点,现代性正从根本上改变墨西哥社会的走向,这一变化成就了太多的故事,人们为了适应发生的变化,自然要在社会里百般挣扎,演绎出新的故事。
1945年成立的克鲁伯斯科工作室坐落在墨西哥城里,也是最老的工作室之一。工作室以惊人的速度推出黑白片,而且不失艺术水准。电影的主题涉及牧场生活、城市生活的残酷与混乱、农村天主教的狂热(在基督徒造反之后,20年代末又打了一仗,这次事件也与农民革命有关。对一些人来说,这一次是反革命,是对1917年宪法反教会条款的回答),墨西哥革命期间军事题材的影片和描写移民美国的影片也在其中。菲尔南多德富恩特斯导演了《大庄园那边》和《让我们加入潘丘维拉的队伍》。佩德罗因方特、豪尔赫尼格里特、多利斯德尔里约及玛丽娅菲利克斯等演员被电影公司追着不停地拍片。
第11节。
黄金时代确立了一种新的美学。墨西哥被描写成对比鲜明的地方,在这个国度里,现代性与贫穷、哥伦布之前的传统和粗放的情感并存。演员们以并不感到愧疚的、甚至是传奇式的方式扮演贫苦大众,希望借此走出民族集体身份的迷宫。英俊的混血面孔和无与伦比的自然风光被搬上银屏之后,观众无不为之倾倒。在很大的程度上这种美学是加夫列尔菲格洛亚等电影艺术家一手创造的,他们借电影这一独特的艺术形式描绘墨西哥。丑角和其他街头喜剧演员的出现也令观众耳目一新,如为人所熟知的马里奥默里诺和格尔曼瓦尔蒂斯,还有pachuco(墨西哥混混)小丑廷坦,他饰演的喜剧大片借用幽默来探索政治的、社会的、种族的、宗教的紧张关系。(pachuco这个字用来指称从30年代到50年代的墨西哥裔美国青年,奇装异服,满嘴粗话——后来一些粗话演变成西班牙式英语——反抗美国白人压迫的造反精神,墨西哥混混以此著称。)这些演员嘲笑城里人,那些很有魅力的混混,他们用自己的俏皮话来款待大家,但却找不到一份固定的工作;还捉弄那些城里的居民,他们希望越过边界生活在洛杉矶,因为那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墨西哥人。
电影业成长之后,墨西哥城和其他重要省城的中上层社区里开始出现艺术水平较高的剧院。还好,社会下层的观众也能买得起门票,这还要感谢墨西哥奇迹。墨西哥有一大批观众关注电影业,每周都要购买门票。
电影热并未仅仅限在当地。墨西哥电影在西班牙语世界各地发行——从乌拉圭的蒙得维的亚到哥斯达黎加的圣何塞——观众对墨西哥影片喜欢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好莱坞。但好莱坞并不遥远。两地总有合作:《玛丽娅坎德拉利亚》的演员多洛利斯德尔里约就赶到洛杉矶拍片,艾米利奥菲尔南德斯还导演了《珍珠》,此片根据约翰斯坦贝克的小说改编。
在电影业干一番事业,这个想法对加西亚马尔克斯很有诱惑力。他希望安顿下来,生出更多的孩子。此时他还没花过一分钱的版税。说不定电影能让他稳定下来。
加西亚马尔克斯热爱电影,或许这根源能追溯到他童年对喜剧和绘画的热爱。来墨西哥之前,因为巴兰基亚社的那些朋友,他在哥伦比亚就接触过影片《蓝色的龙虾》,虽然是浅尝辄止。旅欧期间他在意大利短暂停留,在电影学院旁听过电影课程。
加西亚马尔克斯“几乎每天”都要看电影。他在专栏上也总要写影评。他喜欢的电影人是奥森维尔斯(他格外崇拜《不朽的故事》)和黑泽明(他1990年在东京与黑泽明相见)。他关注法国新浪运动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推崇弗朗索瓦杜鲁福的《朱尔斯与基姆》和罗伯特罗塞里尼的《卢浮尔的将军》。如果有谁喜欢收集加西亚马尔克斯就elséptimoarte第七艺术(电影艺术在西班牙语里的称谓)撰写的所有文章的话,编出几卷300页厚的文集亦非难事。*
加西亚马尔克斯一生喜欢电影,这与他对体育的疏离形成强烈的对照。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和古巴都以棒球运动著称,然而他在专栏上——或小说里——对这项运动一字不提,虽然他在《活着为了讲故事》里提了一下他在孩提时代玩过的足球游戏。足球在欧洲是最流行的运动,在墨西哥和拉美的其他地方亦复如此。对此,他在作品里依然是三缄其口。唯一的例外是他在波哥大《观察家》报上以《三连冠说出秘密》为题写到了拉蒙赫尤斯,此人是哥伦比亚自行车赛冠军。故事取材一对一的采访,但加西亚马尔克斯是以第一人称撰写的,结果这次系列文章仿佛成了赫尤斯的自述。
第12节。
1956年阿尔瓦洛姆蒂斯抵达墨西哥城。他此前为埃索公关部、美孚石油公司、泛美公司和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工作,但埃索指控他胡乱花钱。显然,姆蒂斯手里拥有一笔用于慈善事业的基金,但他花钱并无定理,不免把钱花在其他项目上,其中大多数为文化项目。埃索认为他的行为不可接受,并将他告上法庭。在法院采取行动之前,在他兄弟和熟人的安排下,他赶紧乘飞机来到墨西哥城。姆蒂斯在这里安顿下来,这座城市文化氛围令他如鱼得水。
33岁那年姆蒂斯离开波哥大。他怀里揣着几封推荐信,其中之一是写给路易斯布努埃尔的。布努埃尔是流放墨西哥的西班牙电影人。与大多数拉丁美洲知识分子相同,姆蒂斯也为布努埃尔超现实主义的风格所倾倒。1929年发行的Unchienandalou(《安达卢西亚的狗》)是一次划时代的实验,影片里梦幻般的视觉效果使观众借助第七艺术走入他们的潜意识。布努埃尔的另一部影片Losolvidados(《青年与被诅咒的人》)在1950年的戛纳电影节上荣获金棕榈奖,影片以惊人的手法透析墨西哥城的贫民窟。布努埃尔以大胆的方式运用电影营造纪录片的效果,描写大街上被人遗忘的孩子们,学校和政府机构对这些孩子的无能为力,以及这一社会问题引发的种种暴力。奥克塔维奥帕斯和卡洛斯富恩特斯等知识分子对布努埃尔大胆的手法深为叹服。布努埃尔还在影片里让电影和政治联系起来,姆蒂斯为他喝彩。
最终,姆蒂斯因为在埃索遇到的麻烦于1959年吃了官司,证据是他在哥伦比亚当雇员时以不当的方式花销公司资金。这件事来得很快。朋友胡安鲁尔福、奥克塔维奥帕斯、诗人兼编辑阿里科马希洛、学者何塞路易斯马蒂尼斯、哥伦比亚画家菲尔南多勃特洛,以及加西亚马尔克斯等都站在姆蒂斯一边。虽然有这些人的支持,但姆蒂斯还是无法摆脱司法纠缠。官方要把他引渡回国。他幸好被送进了墨西哥的利克姆贝利监狱,此地被称为“ElPenal”—elpalacionegro黑暗的宫殿。他在监狱里关了四五个月,结果写出了名为《利克姆贝利监狱日记》,这部作品果然不同一般。
加西亚马尔克斯来到墨西哥城之后,姆蒂斯已经出来好几个月了。他向这位朋友通报戏剧性的监狱生活,及大家为营救他所做的努力。出狱之后姆蒂斯继续向马尔克斯通报各式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的最新消息。利克姆贝利监狱这一插曲并未消减姆蒂斯对墨西哥的感激。他对加西亚马尔克斯表示了对墨西哥的爱,毫无疑问,加西亚马尔克斯正是为此才携妻挈子来墨西哥的。
此时姆蒂斯正为墨西哥一家名为巴尔巴坎诺彭斯的电影公司工作。他先请加西亚马尔克斯一家住进了米利达大道上的波纳姆帕克公寓,此地位于安祖里斯小区,当时是莱茵21号。后来他们一家又搬入城南的圣安赫尔因小区,此地离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不远,这所大学是拉美最老的最大的高等教育机构。此时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罗德里格还是婴儿。他们拥有一张床垫,一张婴儿床,一张写字台和两把椅子。姆蒂斯为了让他们一家过得舒适些,依然不遗余力。
对加西亚马尔克斯来说,姆蒂斯是他打开墨西哥知识分子之门的一把钥匙。他见到了当时重要的人物,这些人都是墨西哥文坛上的一时之选:小说家卡罗斯富恩特斯;诗人、散文家、外交官奥克塔维奥帕斯;小说家胡安鲁尔福;编辑兼人类学家菲尔南多贝尼蒂斯;短篇小说家兼公共知识分子胡安何塞阿里奥拉,记者兼小说家艾琳娜伯尼亚托斯卡,以及自我放逐的电影人约米加西亚阿斯科特和他的妻子玛丽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