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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小女孩天真可爱,拿着一个塑料球玩,塑料球落在她两脚中间,她两脚畸形,一前一后扭转着,肿胀的厉害。
贺川说:“这九年,大大小小300百条人命,有的死了,有的在苟且偷生,有的在福利院。冬冬还算幸运,被张妍溪带到了身边,可平常还是只能生活在福利院。”他指着身后的蒋逊,“你说这个女人害你孙子断了腿,要她还一条,没问题,我帮你打断!这300条人命是不是该算你孙子头上,让他也来偿个命!”
蒋逊一直定定地望着贺川,卓文震惊地叫了声:“外公……”
贺川冷冷地看向卓文,扬起嘴角,敲击着手中的木柴,“她犯贱,每年把钱打你卡里来偿还,没用,还不了你一条腿。你们告诉我,你们做了些什么,偿还这300条人命债?”
王云山双眼通红。
***
雪停了,整个巴泽乡陷入了昏暗,四下空空旷旷,很远才能见到一星灯光,沉静清冷。
卓文走到后房子,看见蒋逊站在一棵树下,仰头看着天空,轮廓淡得像要融进黑夜里,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声:“蒋逊……”
蒋逊回头:“你外公没事了?”
“睡着了。”卓文问,“怎么走到这边来了?”
“没什么事,随便走走。阿婆也走了?”
“嗯。”
蒋逊问:“你外公说什么了?”
卓文说:“没说什么,他很累。”顿了会儿,“我不清楚他的事,那个贺川……”
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说了几个字,又不说了。蒋逊问:“他人呢?”
卓文说:“在客厅。”
“抽烟?”
卓文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说:“嗯。”
蒋逊笑了笑,搓了搓手,随口说:“这里挺冷的,你能适应这里的气候?”
“一开始不适应,呆了一年才习惯的。”卓文说,“进来吧。”
他开了后房子的门,把灯打开了,让蒋逊进来坐一会儿。里面只有一张凳子,有点脏,他拍了拍,机油拍不干净,蒋逊已经一屁股坐了下来,说:“没事。你要工作?”
卓文说:“剩下一点点活,后天要交人。”
“你做什么?”蒋逊打量了一圈,“茶桶?”
“嗯。”
卓文坐到一个矮矮的板凳上,拿了一块银片,低头刻起了花样。蒋逊问:“这是什么?”
卓文说:“錾花……包到茶桶上。”
“跟谁学的?”
“跟这里乡亲学的。”
“卖到哪里?”
“木喀县城。”
“运输方便吗?”
“有驴。”
“……”蒋逊望了眼外面,“驴?”
卓文说:“借给乡亲了,现在不在,你要是想看,过两天能看到。”说完了,他顿了会儿,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看他什么时候走。”
“他呢?”
蒋逊说:“拿到他想要的,他就会走了。”
卓文问:“要是我外公没有呢?”
“你外公会有的。”蒋逊肯定的说,“你外公一定拿着什么东西。”
卓文低下头,又錾了一会儿花,蒋逊捂着手,哈了几口气,问:“你刻的是什么花样?”
“吉祥八宝。”
“藏族喜欢吉祥八宝?”
“嗯。”
“哦。”
卓文拿着刻刀的手停了下来,他沉默半晌,才开口:“我不恨你。”
蒋逊笑笑:“是么?”
“刚开始恨……后来不恨了。”
“其实你也没资格恨我。”
卓文看向她,笑了声:“那你内疚什么?”
“也没太内疚。”
卓文想了会儿,说:“我真不恨了,真的,是我先对不起你。”
蒋逊问:“那你恨了我多久?”
“醒来之后……大概一两年。”
“后来为什么不恨了?”
“想明白了,你没对我做什么,当初如果我没抢方向盘,以你的水平,你不会撞车的。”
“我就不能故意撞车?”
“你不会。”卓文说,“你只是在气头上,想发泄,但你不会让自己受伤,你还要照顾你妈,是我在车上的时候没想明白。”
“你以为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嗯。”
蒋逊讥笑,过了会儿又问:“后来转院去了哪里?”
“美国……你找过我?”
“找过,找了很久,找不到。”
“找了多久放弃的?”
蒋逊想了想:“大概一两年。”
卓文笑道:“时间差不多。”
卓文錾好了两个银片,把它们包到了茶桶上,朴素的木质茶桶一下子变得华丽起来。蒋逊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卓文会做手艺活,靠手艺来谋生,她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
卓文说:“我还要做很久,你先回去吧。”
“嗯。”
等蒋逊走了,卓文才再次抬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指一痛,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刻刀刮到了手,开了一个血口子。
卓文突然想起还没给他们安排房间,扔下东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已经看不见蒋逊的身影,他回到家里,客厅里一阵烟。
贺川坐在沙发上,瞥了卓文一眼,没吭声。
卓文问:“蒋逊呢?”
贺川说:“不是该问你?”
卓文又去看了眼厨房,还是没人。
贺川说:“丢不了。”
卓文站了一会儿,说:“家里就一个空房,今晚你跟我睡,其他的明天再说。”
“不用。”
卓文看向贺川。
贺川接着说:“我跟蒋逊一间房,她挺怕冷,有没有热水袋?”
卓文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给她备个热水袋。”贺川站了起来,“我去找找她,你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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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二更)
周围很空旷,什么人都没有,贺川叼着根烟,拿着手电,慢悠悠地踩在雪地上。无星无月的夜晚格外冷,她没拿擦尔瓦,不知道会跑多远,又躲在哪个角落。贺川也不急,像在散步,手电光暗,射程又短,只能照近处,没多久他就看见了雪地上的几串脚印。
36码鞋,脚印也不大。
贺川顺着脚印走,一直走到了吊桥附近,才听见轻轻的说话声,没见到人。他关了手电,四下漆黑一片,只有吊桥边隐约有个人蹲在那里。
那个人轻声说:“没失踪,我现在不是给你们打电话了吗……手机丢了,就记得饭店的电话了,石老板回来了吗……没回啊?没事,待会儿你把他号码发我手机上吧……还要几天才能回去,怎么了?”
她静了很久,才问出一句:“没死?”
贺川走近了,脚步轻,那人无知无觉,话筒里的声音倒是往外扩。“住院了,应该没太大问题,但你爸没钱付医药费,问饭店里借,饭店里的人是想今年这家饭店就要归你们家了,不想得罪你爸,结果你爸狮子大开口,要借十万。”
“借给他了?”
“疯了才借给他,十万啊,不是小数目啊!不过你也早点回来啊,大家都想你了,阿胖师傅说他给了你半箱土鸡蛋呢,再不回来鸡蛋得臭了!”
“你们去我房里拿吧,别让鸡蛋搁臭了。”
那边就等她这句话,欢呼一声,直夸她心地善良。
“你爸病了?”
蒋逊刚挂电话,听见后面有人问了声,她回了下头。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照在那人脸上,那人高高站着,像座精刻的雕塑。
蒋逊说:“雪地里走了三个小时,病倒了。”
贺川问:“走了三个小时?”
“去别人家做客,半夜车坏了,抠门不肯打车,走了三个小时才走回去。”
贺川问:“那饭店怎么回事?”
“什么饭店?”
“刚电话里说的。”贺川夹上烟,又指,“那人也知道的事,什么饭店到期归你们了?”
蒋逊顿了片刻,才答:“是富霞大酒店。”
贺川问:“那酒店是你们家的?”
“也不是……”蒋逊解释,“三十年前,石林的爸爸来这里建酒店,买了那块地,因为资金问题,就买了三十年,答应三十年后酒店归蒋家。”
“蒋家?”
蒋逊说:“我有个小叔,就是孙怀敏她妈的前夫,我小叔要是没死,这酒店会跟我爸平分。”
贺川懂了,难怪在明霞山上,蒋老头说山下的酒店是他的,他有的是钱,蒋逊说他有命等没命花。
贺川想了想,说:“看不出你还是个富婆。”
“不是我的。”
贺川蹲了下来,烟头指了下蒋逊:“眼睛红什么?”
“关你屁事。”蒋逊等着他那句“闲的蛋疼”。
贺川笑了笑,把她脸一捧,靠近了说:“注意点儿态度,别惹火了我。”
蒋逊挑衅:“惹火了又怎么样?”
“这儿办了你。”
蒋逊嘲笑:“你也就这点能耐。”
“本来能耐挺大。”贺川把烟叼回去,眯着眼说,“跟你有点儿下不了手。”
蒋逊没吭声,仍旧抱腿蹲着,下巴搁到了膝盖上,没话找话地问:“要是王云山不给你,你会打断我的腿吗?”
“你会让我打吗?”
“不会。”
“今天下午是演戏?”
“不是。”
那就是冲动过去了,贺川吸了口烟,弹了下烟灰,问:“不说说?”
“说什么?”
贺川说:“等你想说了再说。”
蒋逊沉默片刻,问:“你们那里……到底怎么回事?”
贺川笑了笑,看着她半晌,吸了两口烟,回答:“93年,德升集团在我们那儿办厂,那个年代没太强的环境意识,后来得病的人渐渐多了,有人抗议,但成效不大。06年的时候,他们请来王云山做环评。”
蒋逊问:“那家集团能一手遮天?”
贺川说:“省里最大的企业,县里龙头企业,上市集团,根基太深,小老百姓斗不过。”
“你呢?”
“我就是一暴发户的儿子,斗不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斗?”
贺川沉默,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蒋逊想,他要么说自己是正义之士,环保人士,要么就是家里谁生病过世了,他要报仇,谁知贺川却说:“我们家的地,就是卖给了这家集团。”
蒋逊愣了愣。
贺川又抽了两口烟,说:“德升集团的第一家工厂,就建在了我们家的地皮上。”
蒋逊想了想:“你愧疚?”
“也没。”
“你爸妈……”
“过世了。”
“癌症?”
贺川笑了笑:“没那么狗血,我爸心梗,我妈伤心过度,没熬几年。”
蒋逊问:“那你做这些……”
贺川说:“你不懂。你说高安和张妍溪是为了什么?”
蒋逊说:“我无法理解这种正义。”
贺川低头抽了两口烟,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也没法解释。”
“那你是为了正义?”
“没那么伟大。”贺川说,“就是想不开。”
蒋逊想起来了,那天在高速服务区,他和高安九年后第一次见面,也说过这句话——我想不开。
一个人,这一生总会为点什么事情莫名其妙的执着,“想不开”三个字,是最精准的解释。
贺川把烟抽完了,往雪地上拧了下,没了烟头的亮光,这里彻底黑了。他问:“回去了?”
“嗯。”
贺川站了起来,等了会儿,对面的人没动静,“还不起?”
蒋逊说:“腿麻。”
贺川顿了会儿,架着她的胳肢窝把她提了起来,蒋逊晃了下,双腿酸软无力,走不动。
贺川说:“上来。”
蒋逊察觉到他背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