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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慧茹用牙齿将线头咬断,把邹沫的衬衫一丝不苟地叠平。这件衬衫拖了一个月才上扣子,今天总算是作了个了断。那么她和邹云顺之间,是不是也要作个了断呢?她口中答应着儿子,心神却有些恍惚。看着邹云顺和儿子一团和气的样子,她决定先忍一忍,即便是有什么话要说,也不能当着儿子的面。
“你先做作业,我去看看书。咱们呆会儿吃饭。”邹云顺拍拍儿子的肩膀,径自走去书房。虽然他不如唐麟泽在某些情况下小心谨慎,但是遇事通常也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儿。他看见许慧茹最近的脸色不太对,总是阴晴不定,郁郁寡欢。问她,也是半天不理的,把自己撂在一边。邹云顺想,是不是许慧茹发现什么了?
他走到电脑旁,打开抽屉里的一个CD包,里面的一张手机发票仍然安静地躺在原处。他果断地将那张发票撕成碎片,随手扔在了垃圾筒里。他依稀记得陈嶙上次说的一颗扣子,难道说,许慧茹真的发现了那颗扣子,却秘而不宣,隐而不发?如果是这个,他的额头沁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许慧茹真是太可怕了。
他站在门口看许慧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粗笨而且臃肿。他无法想象这个行动都有些不便的女人,到底在暗中如何操纵这场毫无硝烟却战火弥漫的战争?邹云顺掏出手机,将陈嶙的号码从手机中删除掉。这个号码已经记过无数遍,早已不需要任何工具再去承载。他像神经过敏一样,力求把关于陈嶙的一切都从这个家里像中国人把日本侵略者一样驱逐;像电脑中处理临时文件一样删除;像牙签在牙缝中找出多余的残留一样剔除……总之,他预感到了某种危险的讯号。他要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先把这一块地方清理干净,至少让这片已经受污染的海域,表面上看仍是风平浪静的。
第89节:私家侦探(19)
“爸,准备吃饭啦!”邹沫在厨房一边洗手一边帮衬着叫他。
“就来。”邹云顺用手背抹了一下汗,有些力不从心地走了出去。他看见许慧茹面无表情的模样稍稍有些改观,至少面对儿子的时候,她依然和颜悦色。
他有些如释重负地走出了书房,餐桌上饭菜飘来的阵阵香气让他有一些家的感觉了。在陈嶙那边,他找到的是做男人的感觉;而在这边,温柔的灯光下,儿子的笑容中,他找到了一个为人父的责任。两边用天平称了,勉强一样重。割舍掉任何一边,他都不愿意。不过此时此刻,家庭的砝码似乎是重了一些,他倾斜过来,看着妻子和儿子悄声说着什么秘密,然后两个人会心地一笑。他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嘴角却也微微翘了起来,刚才的沉重感顿时一扫而光,气氛也轻松了起来。
他在餐桌一头坐了下来,任儿子摆放好碗筷,深深嗅了一下饭菜的香气。米饭是用电饭煲煮出来的,柔软可口,四道菜咸淡适中,只是那道酸辣汤里加重了口味,有些咸了。他喝了一口就被呛了一下,咳嗽间,许慧茹问:“味道不好吗?”
这是许慧茹这么些天来跟他主动说的第一句话。邹云顺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强忍着喉咙处的不适,边咳边说:“又酸又辣又咸,你自己尝尝。”
“酸辣汤本来就是这样的,不酸不辣不咸,那是清汤寡水。”许慧茹别有用意地回了他一句,取了筷子,并不喝汤,只吃面前的四样菜。邹沫想伸手去舀汤喝,许慧茹用筷子拦了他,说:“沫沫,那碗汤是给你爸爸做的,你吃菜就好了。”
邹沫“哦”了一声,不情愿地把勺子收回去,用眼睛瞅着他们两个人。一个是闷头吃饭的母亲,一个是呛得满脸通红的父亲,气氛又好像回到了刚才的紧张,“冷战”也不过如此罢。他懂事地一声不吭吃完饭,说了句“我回房间看书了”就匆匆离开了餐桌。
邹云顺看了许慧茹一眼:“有什么话,不要当着孩子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饭粒嚼在嘴里,已经失去了滋味。许慧茹低头吃饭,只是很机械地用筷子一口一口往嘴里扒拉,嘴里蠕动着,像某种食草动物的反刍。
第90节:私家侦探(20)
邹云顺明白,许慧茹的话就是这盆汤,又酸又辣又咸。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于是这张餐桌就变成了一个无声的战场,一个人挥戈向前,一个人迎盾抵挡,却不知道究竟谁的矛锋谁的盾固。他也学着许慧茹一样,细嚼慢咽,两个人面对着面,心却隔了十万八千里。邹云顺想知道妻子摆出的这个阵仗,究竟是真有什么凭据,还是学着孔明,给他这个司马仪来了一出空城计?
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偏偏不知好歹地响了起来。许慧茹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嗅到了危险气息的兔子,谨慎地竖起了耳朵,盯着他。邹云顺不尴不尬地拿了手机看,号码正是刚才所删除的。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是接好,还是不接好。
许慧茹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吃完了,你洗碗。”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他这才按了一下接听键,轻轻地“喂”了一声。
陈嶙说:“你吃过饭了没有?”
他只“嗯”了一声。
她又问:“今天过来吗?”
邹云顺抬头看了一眼许慧茹,她肥胖的身躯在一扇门背后隐没了去。于是他压低了声音,告诉陈嶙:“等一会我再和你联系,就这样。”他清楚陈嶙听惯了他的语气会明白他目前不方便说话,想不到的是,手机再度响了起来,他再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没好气地接了过来,说:“到底什么事?我在家吃饭呢!吃顿饭也不叫人安生!”
陈嶙在那边怯怯的声音传过来:“我不知道你在家啊。我是想告诉你,我房间的门改在了西边,东边住的是另外一个人了。你要是过来,别敲错了门,白打搅人家。”
“我知道了。还有事情吗?”不等他装模作样地说完,那边便挂断了电话。他觉得天平轰然一下倒了下去,加在家庭这边的砝码太重了,重得让他这架天平承受不了。邹云顺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看着一桌子根本没怎么动过的菜,皱起了眉头。
他坐着足足发了十分钟的愣,直到听见许慧茹从卧室里传来的一声极轻的咳嗽声,他才开始挽起袖子,围上围裙,把碗筷都收拾了,做出一副尽职尽责的好丈夫的模样。可是洗碗时手上的油腻又让他觉得非常厌恶。这种感觉就像是手上缠了一条毒蛇,冰凉滑腻地沿着他的胳膊游移,吐着又长又红的舌信,直逼他的喉咙。只有训练有素的毒蛇才会咬人的咽喉,其余的,不过是游走在人的脚边,冷不防给你来那么一下。不管是哪一种,结局很可能都是致命的。
第91节:私家侦探(21)
邹云顺把这些散漫无边的思绪都甩出脑海,心里只想着回到陈嶙那边去。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之后,便轻轻地敲开了邹沫房间的门。他只想跟儿子好好说说话,可是家里的气氛总是让他想到逃离。因为那一个家里,没有这么风刀霜剑似的对话,没有冷冰冰的氛围,有的只是一盏晕黄的灯和一个软语绵绵的女人。
他靠在儿子的书桌旁,看邹沫在演算着数学题。“沫沫,爸爸今天晚上要出去,你好好在家写作业,别惹你妈生气。”
邹沫气呼呼地撅起嘴,仍然一副孩子气的模样:“是你惹了妈妈生气吧!爸,你和我妈究竟怎么啦?我看得出来,你们关系很僵,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
邹沫脱口而出:“美国和苏联的冷战!”
“小家伙!”邹云顺苦笑了一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不小了。过完年都满十六岁了。”邹沫一张小脸认真地瞧着父亲分辩道。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总是扮演着严厉的角色,而母亲总是慈爱并且温柔的。可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愿意和父亲呆在一起。他努力强调着自己的年龄,好像真的已经是个棒小伙子,可以为家里分担责任了。
邹云顺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递给儿子:“别老看书,记得多出去运动一下。想买什么就买,小心饿坏自己——老是听见你嚷饿。我走了。”他转过身,轻轻走了出去,刚要触上门把手,邹沫在他身后问了一句:“爸,你晚上还回来吗?”
他的背僵硬地挺了挺。他不曾回头,好像有些害怕看见儿子那一张童稚的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呼吸一样微弱起来,“恐怕不回来了。”
门外“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他打开门,看见许慧茹一脸苍白地站在门外。她手中一个玻璃杯摔在了地板上,已经粉身碎骨,死无完尸了。他并不为之所动,径直走向玄关去换鞋。
“爸!”邹沫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唤了他一句。
第92节:私家侦探(22)
“让他走,他走了就别再回来!”许慧茹的眼光阴冷得可怕。
邹云顺伸向门把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他可以感觉到许慧茹在他身后投来的冰冷似箭的目光。这支箭迅速地穿过他的肌肤,直直地刺入后背,硬生生地渗出鲜血。他感到身上有什么东西往下淌,在他拉开门之前已丢失掉了。他说不清楚是什么,也不愿意回头。他的脚迈出了门去,迎面一阵夜风吹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子,另一只脚也跟着踱了出来。
门被许慧茹“嘭”的一声用力地关上了。邹云顺虽然看不见门那边的情形,可是他想象得到,暴风雨之前的风平浪静,就要被打破了。他顾不上那么多,加快了脚步,走出了楼道。
虽然是过了春分,夜晚的风依然带着些寒意。邹云顺出来得匆忙,只穿了一件毛衣。一时间料峭的春风从毛衣的各个缝隙中钻了进来,让他的牙齿冷不丁地颤栗了起来。他没有多做停留,从熟悉的路口穿过去,找了辆计程车,他想快点见到房间里那种暗黄的灯光。他眷恋起陈嶙的怀抱,她的茉莉香水,她温柔的发梢……一切的一切,那么远,又仿佛近在咫尺。伸出手去,她的音容笑貌仿佛在空中浮现,邹云顺眼睛恍惚了一下,伸出的手在空中抓了个空,陈嶙的面孔于是一点一点地散落在黑夜之中,变成漫天的星星,再也拾掇不起来了。
邹云顺闭了闭眼睛,有些疲倦地瘫在了座位上。路旁迅速移过去的灯光时不时映在他的脸上,像一个光斑聚合成的兔子,不停地腾挪跳跃。这只兔子搅坏了他的心情,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几乎没有气力再想其他的事情。
他往口袋里掏了一掏,找出一支香烟,吞吐了几口之后,镇定了许多。向外看,街市上依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些行走的人群中,行驶的车辆里,总会有几个和他有类似经历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日子总得过下去。不仅是他,别人也都该这么想。邹云顺将烟蒂捻熄,告诉司机在路口停车。
第93节:私家侦探(23)
付了钱,转过那条日渐熟悉的小巷子,他的脚步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心里的渴望在脚步上可以明显地体现出来。现在他的步履稳重,一切的烦恼忧愁纠纷都抛诸脑后。他的呼吸开始带着希冀,他的脸上闪闪发光,他的眼睛从黯淡转变成明亮,就像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毫无束缚毫无牵绊的男人,除了爱情,他一无所有。
他按照原来的小路走到门口,那扇漆了绿色油漆的班驳的门上,反射着幽幽的光。他刚要敲门,又想起刚才陈嶙的电话,于是多走了几步,走到另外一个门前,敲了敲。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那个久违了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她淡淡地笑着,有些羞涩,好像千朵芙蓉开过,此起彼落。
邹云顺一把抱住她柔软的娇躯,紧紧地,让自己冰凉的脸埋在她柔软的发梢之中,汲取她的暖意。他冰凉的手伸进她的外套里,摸索着触到了她小小的乳房,他的腿顺势踢上了门,粗鲁地吻上了她的嘤嘤红唇。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了出来,甜美得有如飘渺如云端的仙人。
“今宵剩把银灯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他宛然喟叹了一句。
陈嶙张开迷蒙的双眼问他:“你说什么?”
邹云顺叹了口气,亲了她一下,“没什么。”他怀中搂着软玉温香一样的女人,眉间却不住地跳跃。但愿那句词只是历史,过去的过去了,将来的还要再继续么?
第94节:手机(1)
第五章 手机
任萍满眼倦容地坐在茶餐厅的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从透明的玻璃窗中无力地向外时不时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