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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那曲是姑娘所奏?”曲卿臣沉声问道,语调虽一路既往的平淡,却隐约之间透着几分不同寻常。
“正是小女所奏……”女子一边仰起头,看着天上那轮残月,一边道,“今晚月色真是好,原只想拿了琴到这里继续试练,没想竟有幸再次跟将军琴箫合奏,说来也是缘分,若是他日将军有什么烦恼吹一下这曲子的前调,小女便会前来,把酒论诗,赏月看花,不知可好?”
曲卿臣一对如星子般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似要把她看个穿。
待到女子脸上那强自撑起的笑容险些撑不住时,男子忽地大笑起来,“自然是好。”笑声清越激昂,大有觅得一知己的畅快欣然。
!
第十一章 妖孽男子
躲入沧龙泉中的宁芷只觉浑身燥热不已,似是那些烈酒遇到这泉水便起了很奇妙的反映,一股心火正源源不断地上涌。平日压制的内力也随着这酒劲四散开来。渗透到身体的每个部位。
而原本被她抱在怀中的凝月琴,那由嵩山上百年古树的枝干制作而成的稀罕古琴也落入了这沧龙泉水之中。这琴,乃是当今皇帝云曦昭御赐之物,平日里就放在西厢房中,鲜少看到有人去拨动,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以为宁芷是不擅乐器的,倒不免为其可惜,毕竟曲卿臣的碧玉箫乃是远近闻名的,与南楚第一公子花离笙的犀乐笛一样令人久仰,只是二者却也是有着不同的。
一个如同战场上的号角,带着马革裹尸,埋骨他乡的英魂之气。一是魅惑婉转,邪气冷冽的靡靡之音,但却透着让人想要沉醉其中的狂洒与恣意。
此时,紫竹林中一片静谧,再没了刚刚那般时而辽阔哀婉,时而悲壮凝重的琴箫合奏之声。
宁芷在水中不知浸泡了多久,冰冷的泉水肆虐着她的肌肤,好像无数只虫蚁一直在往她骨头缝里钻一般,让她浑身不由得打着颤儿。为了不被二人发现,她一直暗运内力,把自己呼吸的声音压到最低,长时间真气的耗散也加剧了身上刺骨的寒冷。又因为欺骗自己至爱之人的苦痛而折磨着她的心,若是有机会,她定要把自己一直隐藏的秘密告与他听,而不是这般,即使萧瑟和鸣,却只能避之退之。
看着落汤鸡一般的自己,宁芷不禁嘲讽地笑了笑。而那笑终究也只是在自己心里回荡。倒是这寒冬里的枯树,发出梭梭的声音,寥落而孤寂,代替她笑出声音。
不知呆了多久,直到林中彻底没了人声,只剩下微风摩挲着竹叶的声响,宁芷才上了岸来。浑身的衣服早已湿透,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原本就体寒,此时被水一泡风一吹,再加上烈酒与郁结情绪的交错,一股森寒之感急速攻心,手脚发麻,似动都动不得了。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利器破空之声,撕裂了岸边的灌木丛,直刺进宁芷的耳膜里。
接着是几下沉闷的气劲四散之声,裹挟着一波狂风,卷起一地沙尘,随即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不绝于耳。
宁芷当即一惊,赶忙强运内力,真气在浑身经脉中游走,催动着自己麻木的四肢。她迅速抽身回转,悄无声息地后退到岸边一株老槐树下面的草丛里。
“啊——”
宁芷只顾留意树丛后面的厮杀,不想慌忙中却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事物,不由地惊呼一声。
扭头看时,原来脚下是一个人,卧在草丛之中,后背倚靠着那株老槐树。这人是一名男子,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匆忙之中看不清面容,只知道十分清秀。身着一袭白衣,宽袍大袖,好像是沧浪江以南的服饰风格。
宁芷的叫声显然惊动了树丛后面正在厮杀的人。刹那间两道黑影越过树丛,直向这边飞掠过来。两人身着夜行衣,从头到脚都蒙住,只剩眼睛露在外面,一人手执三尺长剑,一人手执分水峨眉刺。一长一短两种兵器直扑白衣男子的面门。
原来是一群刺客来刺杀这个人。
无意间撞到了这种事情,宁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面前的白衣男子却是不慌不忙,卧在树下没有一丝想要移动的迹象,好像完全无视明晃晃的利刃已经近在咫尺一样。他微笑着看着宁芷,白皙的面孔仿佛玉雕一样精致,只是少了几分血色。丹朱的薄唇勾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繁星一样的双眸里却是闪耀着摄人心魄的笑意。
“啪——啪——”
两条软鞭自树丛中游蛇一般窜出来,缠在了两名刺客的腰间,把他们生生拉了回去。几名侍卫打扮的人现出身影,与刺客又缠斗在了一起,只是比刚才离宁芷他们近了非常多。
自始至终,白衣男子没有移动过分毫,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冲着宁芷一颔首,用一种沁人心脾的声音说道:“请坐。”随后低头继续专心做着手中的物事。
宁芷这才发现,白衣男子手里面拿着一柄精致的银制小锉刀,正在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指甲。
宁芷只觉得一阵眩晕。
大敌当前,生死之间,这边已经厮杀得险象环生,不可开交,这人居然能有闲工夫在这里修指甲!他是傻子还是疯子。
说话间,险象跌至。
一枚飞镖带着凌厉的风声,激射而至,镖头闪着蓝汪汪的寒光,像是涂抹了剧毒。
白衣男子还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任由飞镖擦着自己的面颊掠过,斩断了几丝乌黑的长发,噗地一声直钻进他身侧的土地里。他好像早就看清飞镖的准头差了一点点,都懒得去理会。
宁芷手捂胸口,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声断喝仿佛炸雷一般响起:“花狗,纳命来!”
一个巨型黑影从天而降,虽然同是穿着夜行衣,这名刺客浑身健硕的肌肉完全没有被遮掩住,好似一头野牛一般,把几名侍卫撞得横飞了出去。他双手握着一柄紫金鱼鳞大砍刀,夸张的刀身足有五尺长,二指厚。一招力劈华山,裹挟着迅猛的劲凤,直砸向白衣男子的头颅。
电光火石之间,门板一样的大砍刀停在了距离白衣男子太阳穴三寸远的地方。而顶住这柄巨刃的,赫然就是他手里的那把用来修剪指甲的不到一寸长的小锉刀!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这般泰山压顶的致命袭击。
巨汉刺客双手紧握刀柄,腰马低沉,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了下来。大砍刀还是一丝都压不下去。
白衣男子头也不抬,捏着小锉刀的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在大砍刀刀身上点了一下。巨汉刺客仿佛触电一般,接着两眼一翻,轰然倒地,巨大的身躯砸起一地尘土。
宁芷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此时连后退都忘了。
白衣男子瞟了一眼她头上已婚女子才会绾的流云髻,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柔声说道:“小娘子受惊了,在下十分抱歉,吃块点心压压惊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丝帕包裹的纸包。
“尚京的点心虽然没有敝乡的精致,但广胜斋的桂花雪片糕还是不错的。”
纸包翻开,露出闻名遐迩的号称飞雪一般洁白的糕点,但是比起托着它的白玉一般的手掌,还是逊色很多。
宁芷刚要说话,白衣男子眉头一拧,一口血吐了出来,溅在了他手里的糕点上。
血是紫黑色的,凝在雪片糕上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你受伤了,而且还中了剧毒。”宁芷脱口而出。
“没事的,除死无大事。”白衣男子摇了摇手道,“况且人生天地之间,本来就难免中点毒,吐口血的。就算真要死,也无非是早点晚点的事情,不去管他。”
凝脂娇躯一震,这人谈起自己的生死,竟然可以轻飘飘的如此不在乎。
曾经,她也是不在乎自己生死的吧,只要是为了曲卿臣。有多少次她跟着曲卿臣打仗时出生入死,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倘若有一个闪失,恐怕她已是亡魂很久了。
想到曲卿臣,她那双清水一般澄澈的眸子不禁朦胧了起来。
那时,那时……
她只恨刀尖不是冲着她来的,这样,他便是安全的。而他好,她便也觉得好了。
真不知此时此刻,她为何还是想到的是他,总是他,也独独是一个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方才在泉水中已经洗掉了宁芷素日的伪装,露出那魅惑众生的绝色容颜。当下黛眉微蹇,更是一番我见犹怜的韵致。
白衣男子怔怔看着她,好像忽然晃过神来,又低下了头,自顾自说道:“小娘子,实在抱歉,这个没法请你吃了。”
“老猪狗的手下功夫稀松,膂力倒是不小。好久没动真气了,还真有点吃不消。只是可惜了这块糕点。”他的声音越发的柔和洒脱。
这时厮杀已经停止,刺客无一生还,侍卫也折损了几名。白衣男子好像统统没有看到,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只顾看着那块雪片糕,一脸遗憾。
“一粒一粟当思来之不易,岂可浪费,岂可浪费。”说着,他把染黑的糕点送入口中,斯文地咀嚼起来,随手将包糕点的丝帕扔在一边。
宁芷眼尖看得出,这帕子是上等湖丝织就的,价值依然不菲。
“软滑香糯,绕口余香,能有此等美味,又有佳人相伴,夕可死矣。”白衣男子喃喃地说道。
宁芷脸一红,轻声啐了一口。
白衣男子全似没看到,拍一拍手说道:“在下南楚花离笙,还未请教小娘子芳名。”
第十二章 风流极致
“在下楚国花离笙,还未请教小娘子芳名。”男子站起身来,潇洒地躬身一礼说道。他的声音慵懒而恣意,每一句话都仿佛暖阳的午后,半眯着眼闲来的一句。跟眼前这拼杀血腥,命悬一线的场景竟是这般不搭,可是放到他的身上,却又奇异地成了一个难得精致的画面。
“不便告知。”宁芷冷冷地回答道。对于这样妖孽一般的男子宁芷是有些排斥的,这也难怪,毕竟长得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的男人,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妙极。”花离笙不由笑出声来,明媚的眸子里流淌着光华,好像是找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兴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他行云一样的飘然袍袖一挥,轻声曼颂起来。
“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
声音仿佛明珠敲打着玉磬,抑扬顿挫的楚辞与他翩翩衣袂一起翻飞。不一时,花离笙忍不住一面浅笑着看着宁芷,一面来回踱步。步伐踩着诗歌的韵律,像是一只鹤在月下独舞。
突然,一个本已趴在地上不动的刺客身形暴起,拼死打出最后致命一击。无数银针狂风暴雨一样向花离笙和宁芷的方向漫天激射而来。
“暴雨梨花针!少主小心!”侍卫惊呼道,但是距离太远,已经来不及救驾。
宁芷暗运真气,刚要疾飞出去,花离笙的闲庭信步却刚好挡在了她与刺客之间。他头也不回,依旧自顾念诵着诗歌。回身腾挪之际,宽袍大袖潇洒地一卷,看似无意之间,正好把银针尽数卷走,紧接着全部钉在刺客面门上,密密麻麻像刺猬一样。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
花离笙吟诗没有出现一丝停顿,步伐身法也没有一刻阻滞,脸上也始终是陶醉的神情。当刺客脸孔变作铁灰色,狂喷一口毒血再次倒地的时候,他的楚辞也吟诵完毕。惬意挥洒的微笑,好像方才一直是在花园里赏玩一样。
宁芷看着那才杀了一个人,却只是略略皱着眉看身上的白衣有没有沾到血的男人,一身冷汗不由得惊了出来。
这个男子,太妖孽,也太危险了……
她不由得退后了几步。可惜寒气攻心,平日里又只是按照娘从小的嘱咐,吞纳吐息一番,十数年下来,内力却也精进不少,只是并不曾习得些什么真正的招数。更何况,她不知为何,自己在这个男子面前,内力就好似被什么锁住一般,无法挣脱开来,这种感觉很奇怪,往昔里,大都是她自己特意为之,而这次,却是生生被什么压制着。
“小娘子,你看今晚这月色皎洁,清风和煦,你我甚是投缘,不如选一佳处,再续畅谈如何——”说着也不等回答,袍袖一卷,宁芷便被他抱在怀中,几个纵身便到了紫竹林的尽头,那有名的清源绝壁之上。
宁芷面色惨白,死死地抓住他的腰。
“谁跟你投缘!”她看着下面那万丈深渊,赶忙开口道,“你要死,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