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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洛大概观望一下,见十丈之外,坐北朝南一家周氏药铺,便牵了虚清过去,这家药铺许是久立于此,两侧牌匾古拙,左书“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右书“太阳中丸医肠胃病”,*还未进到铺中,便能嗅到草药之清香,迎面进去,里面甚是凉快,虚洛便扶虚清过去坐堂先生那里,那大夫定是个老手,一看虚清面色,便连脉都没摸,对虚洛道:“痧胀。”虚洛皱眉,眼神询问大夫。
大夫见他二人一身道士打扮,必能听得懂医理大概,便斟酌而言:“气虚体乏,侵入污秽之气,从而引起头昏脑胀、心胸烦闷等症状,与暑症十分相似。”
虚洛听罢了然,点头相谢:“有劳,我师弟这般看来,严重否?”
大夫捋着胡须,为求稳妥,还是给虚清把脉,半响便道:“无妨,赶路过急,须多做休息。”罢了,扭头冲站在药柜子里面的青衣学徒道:“藿清丸两粒。”
那学徒手脚麻利,用从柜下木盒中拿出两粒蜡丸,包入黄油纸中,正要递给虚洛,便被一急匆匆走进的男子打断,那学徒看清男子长相,却也没有发怒,只是笑笑道:“孙东家昨儿个不是才来?”
一旁虚洛见虚清脸色仍不见好,便上前主动接过药丸,请店里小伙计上了水,掰开封蜡,慢慢喂予虚清吃了,他这边动作不大,却引得站在柜台前满头是汗的男子注目,虚洛抬头瞅他,见他三十来岁,一身棉锦长袍,眉目晴朗,自有一番气度,只是虚洛看他许久,眉头皱得更紧。
那姓孙男子以为道士不喜人看,便不敢多望,回首对那学徒道:“内子身子又不大爽利,你且多开两幅药,再加两支百年参,我出来的急,回头着管家送你银子。”
倒是那大夫接过话头:“大奶奶我半月前见他起色已然好了许多,你家大少爷也乖巧得很,怎么这次第又不大好了?最近镇里不太平,你紧着看顾你家孩儿。”
那孙家老爷擦了擦头上的汗,嘴里念叨:“省得,省得。”复又不知为何看了虚洛虚清两眼:“我家的身子弱,十来年还不是靠这参撑着,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孩儿,自然金贵的很,里院外院都有长工守着,想必安全的多。”说完却又是想起什么,连忙打了招呼揣上药走了。
他走后药铺又恢复安静,虚洛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好久,倒是虚清吃了药缓过许多,他自是明白虚洛为何如此,便主动开口询问:“大夫,那孙东家是何人?”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紫砂茶壶,那大夫就着壶口抿口茶水,道:“那孙家便是我松墨的大户,他家自是做墨的名门,百年来,凡徽墨上品,多出自他家,他人也善,许是因为自家也有孩儿,那几家出事,他便着了家里的大部分长工出来找寻,倒是博了个好名声。”
虚洛虚清对视一眼,并无多说什么,那大夫倒是个能说会道的:“那孙东家也真真是个好丈夫,他媳妇嫁予他十来年,一个子嗣都没生养,整日缠绵病榻,他从来不嫌弃,都是亲自侍奉汤药,倒是他爹娘整日在外念叨,他家就他一个独子,也不能总没孩子,不过念叨终归就是念叨,人家大奶奶的爹就是咱镇的县令,谁惹得起哟。”
这大夫真是说书的好人才,讲的声情并茂抑扬顿挫,连虚清都听入迷了,虚洛仍旧木着脸,听完整段,便默默地掏出银子递给大夫。
大夫看了看两人,没有接过,只是笑着说:“今次许是要劳烦二位,小店怎敢问你们要银钱,这药丸便宜得很,算是咱家孝敬,只想二位多用心,给我镇子留住清幽。”
他这话说的直白,虚洛虚清倒听着爽利,没有推辞,虚洛拉着虚清走出药铺,外面日头正足,晒的二人不约而同眯了眼。
人说相思苦(四)
药铺旁就是本镇最大的酒楼,师兄弟吃过饭,心里多少有了主意,便没有四处多转,反而往姨婆家去。
虚清到底年岁小,前一夜奔波赶路,往日这时候早就睡得昏天暗地了,眼下又刚吃饱了饭,却还要拖着步子走在大太阳底下。走了才不到半刻,虚清的步子越来越缓,整个人跟在虚洛后面磕磕绊绊东倒西歪,眼皮早就搭在了一起,虚洛回头瞅他,心中甚觉好笑,见旁边没有其他人在,离姨婆家也不远,便索性把虚洛搂在怀中,半抱着他走。
虚清睡的迷迷糊糊,知道是师兄揽着他,便更放心,索性闭实了眼睛,倒是虚洛怕他这样睡不好,凑到他耳边道:“小研,困得紧?”虚清点头,嘴里含糊不知道说的是甚。
见他实在有些可怜,虚洛索性加快了步子,虚清也就随着他走的更快,人稍稍有些醒:“师兄慢点走,困。”
虚洛只得哄他:“小研,快到了,你先醒醒,回去睡。”虚清又眯住了眼,没有回答。
好在到了姨婆家里,姨婆早就换好干净被褥,热水也帮他二人烧好,正灶台上热着,见虚洛这样带着虚清回来,一张脸快笑出了花来:“小道爷怎么困成这样?”
虚洛把虚清放到床上,正替他脱掉鞋袜:“近来天热,我们都夜晚行路,白日休息,结果到了镇上遇到了这事,这不还没休息,他打小困不得,撑到这时算不错了。”
姨婆听他这样说,再看虚洛也是一脸倦色,用热水浸湿了干净巾布递给虚洛,虚洛口中道谢,手里给虚清擦拭干净,自己也擦了擦,姨婆看外头正午还没到,便对虚清说:“看你俩也累了,先躺一躺,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做事,我申正(下午四点)再叫你们,先去睡吧。”
虚洛自己也有些困顿,便也没有多推辞,见姨婆关了门出去,到床边轻轻把虚清推到里侧,自己脱鞋躺在了外侧,虚清睡得熟,他这翻动静下来,却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无,呼噜呼噜睡得正香,西屋倒也阴凉,不多时,虚洛就入了梦境。
自八岁上山,匆匆修炼一十四载,每日睡前皆是静心大作一番,因此至今,十几年来,虚洛几乎没有做过梦,然而今日,他刚闭上眼,没过多久,就恍然间踱步在一片松树林里。
好似明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却又感觉景物的真实。虚洛都觉得,自己能闻到松柏清新的味道,天色很暗,不时有冷风流窜。
在这个梦境里,他孤身一人,缓缓向前走着,周身松柏逐渐稀少,一个晃眼,前面出现一个极大的院落,接着月光细看,那院落好似松墨作坊,几个窑炉这会儿正冷着,并没有开工,他正想走进,一个只及他小腿的娃娃,从他身后跑出,带着一股凉风一下子消失在前面的后院,接着便有点点哭声自那里传来。
虚洛心道不对,快走两步绕过作坊,粗粗一看,别致的马头墙,青瓦之下飘出的高脊飞檐,主家阁楼尽显望族富贵,只是越近,四周孩童般影影绰绰的啼哭声越响,每迈一步着实吃力,虚洛根本前进不得,他心中正想快些醒来,只见眼前景色瞬间淡去,只有一个围着鲜红肚兜的枯瘦幼童,飘在他身前正中,大大的眼中流出漆黑如墨的泪珠:“阻止他。”
孩童稚嫩的嗓音好似鸣钟,重重响在虚洛耳中,他猛地张开眼,微喘口气,闭眼回想片刻,轻轻坐起身来,他身旁虚清还睡着,没有叫醒他,虚洛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姨婆正在院中做活,似乎在做男子的衣衫,见虚洛出来,脸上有些不满:“怎么不多睡下,这才申初(下午三点)不到。”虚洛捡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姨婆,我记得你说,镇南孙家正有婴孩?”
停下手中的活计,姨婆担心地答道:“是,怎么了,是不是他家要出事?”
摇了摇头,虚洛叹了口气:“他家是才是由头。”
姨婆一惊,衣服上的针不小心刺进手指,她也顾不上看:“怎么会?你说是他家偷小孩?”
沉默片刻,虚洛仔细回想那个梦:“孙家是否有三座窑炉,后院中植满花木,粉墙青瓦三进三出。”
把手中的衣衫放到旁边的篓子里,姨婆张口就说:“镇中只有孙家才有三座窑炉,他家是大户,有钱的很,难道真是他家?”
虚洛颔首,道:“姨婆没有开天眼?”
“我一个村里的老婆子,哪里有那等命,我好歹知道的这些道家事理,多半是我爹在地时候给我讲的,后来也学过些字,能看些家里存着的书,勉强在镇子里帮帮忙。”
“那也甚好,我和师弟中午曾碰见孙家老爷。”
“那孙家小子今年才得的胖儿子,怎么会?”姨婆显然有些迟疑,她几乎看着孙家小子长大,那孙家的媳妇入门的时候还给她走过礼,都是顶好的人。
见还有两刻钟才到辰时正,虚洛索性给姨婆解释道:“那孙家老爷身上,有很重的死气,但却死中有生,显然都是命不该绝之人,且幼童居多,想来那些个孩子,都已经遭了毒手。”
“什么?”姨婆骇然,“那是真有妖怪藏在他家?”
“嗯,他家必有千年妖,且定是孙家老爷亲密之人,是以才会在身上带了浓重的死气。”
姨婆搓着手里的玉佩:“那可怎么好,今日你们解决的了吗?明日就是下月初……”虚洛见姨婆有些慌神,便安慰道:“我和师弟虽然年轻,但身上的这两柄灵剑都是好物,再一个,姨婆你也是知道规矩的,不得避,就算没有胜算,也算我们尽力了。”
“哎呀,小伙子说的什么丧气话,再说,”姨婆用力的捏紧了手中的白玉,“这白玉是祖传的,我爹说,戴在身上镇妖,到时你们拿去吧。”
虚洛难得露出浅浅笑意:“我们这法宝带的多,这家传之物,你还是要收好的。”他们正说这话,就看虚清顶着一头乱发掀开门帘出来。
他边走边揉眼睛,虚洛见他脚步还有些迟钝,便伸手从边上拽了个小板凳放在身前:“师弟,过来坐这里。”虚清点了头,背对他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虚洛帮他解开发绳,用手轻轻顺着他压得有些乱的发旋,虚清的头发柔软,随着虚洛的手指渐渐收拢,虚洛用那根淡绿的头绳给他紧紧地束了凤尾,拍了拍他的头:“好了。”
虚清这会儿正靠着虚洛膝上半闭着眼,闻言,不满地嘟囔道:“怎么这么快。”旁边姨婆还在为虚洛的话发愁,一块玉都快叫她捂热乎了。
站起身,虚洛顺手把虚清拉起来,帮他仔细掖好腰带,见他还是闭着眼,便轻声问:“休息过来没有?”
点点头,虚清使劲眨了眨眼:“好多了,道力也甚足,不会碍事,就是,”虚清小声说,“就是又有些饿了。”
姨婆一听赶忙站起身:“我给你下点面条。”虚洛忙拦着她,对虚清说:“包袱里有几块栗子糕,你自去垫垫。”虚清冲虚洛一咧嘴,转身对姨婆道:“姨婆,不忙不忙,我就有些腹空。”
罢了一溜小跑地进了房间,虚洛走到姨婆身前,定定地看着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姨婆,虽今日初见,但言谈举止间,我心中就觉您是可信之人,而今,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他说的这般慎重,姨婆倒也是个意气人,用力地点点头:“你说,无论如何我一定做到。”
虚洛垂下眼,声音更弱:“姨婆,如真有不测,我定要护得师弟周全,师门都不在身旁,我怕他难过不休,到时你且多看顾他,晚辈在这里多谢了。”
说罢就要给姨婆行大礼,姨婆赶忙扶起他,叹了口气,眼眶子都有些红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叫我声姨婆,那就是我侄子,再者,还没去怎就说这不吉利的话,如果你非要个安心,姨婆在这里诺你,一定尽心。”
瞥见虚清咬着块栗子糕出来,虚洛停住了话头,轻轻念了句:“谢谢。”
姨婆低低嗯了声,便走开张罗给虚清倒些茶水。
两三口吃完栗子糕,虚清拍了拍胸膛,有些雀跃地问:“舒坦了,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去?”
虚洛看了看他,小时候那般瘦小,如今也有些青年的俊朗风姿,心里着实有些安慰,他突然拍了拍额头,今日不知怎么了,这般悲观,总是想着要交代身后事。
虚清接过姨婆的茶水喝了,有些疑惑的看着虚洛,见他只顾扶额低头沉思,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不免有些着急,拉开他的手:“现在就去吧,回来好多睡下。”
大概明白虚洛的心思,姨婆忙在旁说:“好好,我这就去准备,晚上给你们做顿好的,补补。”
虚洛冲姨婆点点头,拽着虚清的手说:“姨婆,我们这就去了,你等我们回来。”
回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笑脸,姨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他们挥了挥手。虚清跟着虚洛往外走,边走还回头给姨婆做鬼脸,然后就被虚洛拉出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