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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姑娘是哪里人?可有什么家人?”唐夫人眼中带笑,温柔地看着她。
颜淡不由沉浸在对方温柔的眼波之中,突然一个激灵:依照凡间的规矩,一个男子的父母问到一个女子家中有何人、住在何处,不是要下聘礼,便是要收为义女。不管是哪一种,她恐怕都消受不起。
“我也不知自己家中还有什么人,是师父将我带回来的,已经很久了。”
唐夫人一怔,立刻道:“看我,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颜姑娘,你莫要伤心,生老病死,这都逃不掉的。”
颜淡乖巧地一笑,轻声道:“我知道,何况我家里人只是在很远的地方,终有一日我们还是要重聚的。”她话音刚落,只见唐夫人的眼眶突然红了,用手上的丝巾擦了擦眼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
颜淡只是觉得对方抚摸自己头发的手太过温柔,一句话脱口而出:“很像娘亲……”唐夫人带着泪笑了,用慈爱的眼神久久看着她,慢慢吐出几个字来:“那我当你的娘亲好不好?”颜淡呆住了。
唐周放下筷子,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别的什么:“娘……”
“我家这孩子本性还是不错的,有时候虽然急进了些,可是待人处事都还算周到,有些话喜欢憋在心里,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颜淡在心里嘀咕一句:从认识到现在,唇枪舌剑、明讽暗刺是家常便饭,他绝对没有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时候。
唐周忍不住开口道:“娘,时候不早了,师妹她也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罢。”
唐夫人立刻道:“对对,我都忘记了,你们还是赶了长路回来的。小翠,你带颜姑娘到客房去,再让人准备热水。你早点洗洗睡了吧。”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颜淡说的。
颜淡还是乖巧地笑了笑:“谢谢伯母。”她心中只想立刻跳起来,逃得远远的,却还是站起身道了安,方才慢慢地走出大厅。
她走到大厅外面,听到唐夫人温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虽说颜姑娘的出身配衬不上你,可是品貌没话说,我看你也怪喜欢她的。”
她可以对天发誓,发毒誓也可以,这句话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听见的。只是她妖法虽不在,可耳目灵敏却没变。这声音偏偏要灌进来,她也没办法。她看了看手腕上的禁制,不由想,还是快点想到法子脱身的好,不然再下去真的要人妖殊途、天打雷劈了。
棋局
脱身是必然的。
颜淡自问还不想从一只野生草长的妖变成一只野生家养的妖。然而逃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手上的禁制解开,不然逃出虎口又落狼口,实在太不划算了。
颜淡对着油灯,慢慢卷起衣袖,伸手摸了摸扣在腕上的禁制。那道禁制并没有像上两次一般将她的手指弹开,她反而真真切切地摸到了。颜淡静下心来想了一想,猜测是因为她身上完全没有妖法、就和一个凡人无异,而禁制对于凡人来说自然是没有用的。那么也就是说,她这回可以完全不借助外力,自己将它取下来。
颜淡伸手拔了几下,这禁制卡得太紧,除非把手给斩下来,否则是怎么都不可能拔出来的。虽然古时有蝎蛰手,壮士断腕的典故,但她还是想做一个好手好脚的妖。她摸了摸桌角,用力把禁制在桌边砸了两下,再对着油灯一看,连条缝都没有。由此可见,这道禁制很坚固。
她转而蹲在地上,把禁制贴在地面上磨,磨了好一会儿,地上多了一滩白屑。再摸摸禁制,原本呈圆弧的地方果然有些平了。颜淡捣鼓一阵,觉得还是把它磨出个口子的办法最可行。古人都能把铁杵磨成针,她磨开个禁制应该也不算太难罢?
她一把推开房门,打算去厨房找块磨刀石,却见唐周正站在门口,抱着臂了然地看她。颜淡一个激灵,呱得一下跳开一大步,笑着说:“师兄,有何贵干?”
唐周靠在门边,微微一笑:“原来我是想来问问你,客房里有什么缺的,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他看了她的手腕一眼:“不过似乎砸不碎?”
颜淡怯怯地拉住他,晃了两下,轻声道:“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一心向善。每逢佛诞日,我都会去上香捐香油钱;还为你立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
“你自己选一个,是带着禁制还是被炼成丹药?”
颜淡深刻地看了他一眼,嘟着嘴:“唐周,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可是救了你两次性命。”
唐周直起身,慢慢道:“如果我解开你的禁制,你逃还来不及罢?”
这不是废话么,她不逃难道还等着他再来抓?
“你既然都说了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又怎么会放了你?”
“唐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就算听到什么也马上会忘记掉,你看你离家这么久,也会想家对不对?我现在也很想回家,我家丹蜀还等着我给他讲(鬼)故事听,子炎还眼睁睁盼着我,紫麟没有我在一旁鞭策修为会荒废的……”
唐周嘴角微抽:“听起来,似乎你家里的妖怪都是公的?”他慢慢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我看你当凡人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以后也这样好了。”
颜淡大受打击,呆了一会儿,才抬手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道:“说起来,我当了这么多天的凡人,会不会变老了?”她想到这里,只觉得内伤更重了。
唐周缓步走开几步,听见身后就此没了声息,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但见颜淡垂着头,站在那里不动,突然眼中掉下一滴晶莹的液体,在地上晕开了一点浅色。他不由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她身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按在她的肩头:“早点睡吧,现在时候也不早了。”
颜淡转过头望了他一眼,又别过头不理睬他。
唐周慢慢伸过手去,轻轻拭过她的眼角,好声好气地说:“你今日也累了,去睡罢。”
颜淡走到门边,砰地一声把他关在外面,然后转过头看着方才在地上磨出来的白屑,自言自语:“都吹到眼睛里去了,好疼……”
其实真正的事实是这样的——
颜淡蹲在地上,将手腕上的禁制磨平了几分,磨的时候白屑进了眼睛,但是她顾及不了这么多,马上飞奔出去找磨刀石,结果在门口瞧见唐周。她立刻往后跳开一步,一脚踩到那堆白屑上,不让唐周瞧见,结果白屑又飘进眼睛里去了。
她揉了揉眼睛,眼中微微湿润起来,刚才那种微痛发痒的情形就不见了。
至于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树长成梧桐树,这是上天瞧见她现在受苦的惨状,终于来解救她了。颜淡对着镜子看了半晌,下了定论:“好像是老了一点点,应该还没有半岁这么老……不过唐周好像很怕看见我掉眼泪啊?唔,看来不用找磨刀石了,还是找个洋葱吧……”
(某人插花:
厨娘:少爷,这颜姑娘很是奇怪,半夜跑过来找东西……
唐周:大概是饿了吧。
厨娘:她找了半天,拿走了两个洋葱。
唐周:……
)
翌日一早,颜淡顶着微红的眼眶,踏着虚浮的脚步,出现在人前。她真的不知道洋葱会这么厉害,开始剥了两片连感觉都没有,还以为不灵,片刻之后眼睛却开始发酸,忍不住用手揉了一下,结果弄巧成拙。
颜淡消沉地低头喝粥,突然眼前多了一碟花卷。唐周低声道:“别只喝粥,多吃点别的。”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消沉地喝粥。
“都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去做。”他又轻声问了一句。
颜淡终于完全了解百灵曾指着元丹的鼻子说的那一番话了:男人的通病,花心、软骨头、犯贱。可是她现在真的没有胃口,口中还是一股呛人洋葱的味道,就摇了摇头,默默地喝完碗里的白粥,轻声说了句:“唐伯父,唐伯母,你们慢用。”
唐夫人看着儿子,皱了皱眉:“你欺负她了?这孩子像是哭了一晚上。”
唐周推开椅子,转身追了过去,轻轻牵住她的手腕:“昨晚我昏了头,有些话其实不该说的,对不起。”
颜淡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斟字酌句地说:“其实,你从前说过比这个还过分的话,做过更加恶劣的事情……”所以,昨晚的事如果能把她气得哭一晚上,那么之前早就被气死了。
唐周大为难堪:“是么?”
颜淡消沉地转过身,走了。
唐周站在那里回想了一遍,正巧见小翠走过来,出声道:“我有话问你。”小翠停下来,微微笑道:“少爷,你问吧,我定把能说的都说给你听。”
“如果你第一次见到一个人,他就把你的同伴打伤了,你会怎么想?”
小翠问道:“我的同伴伤得重吗?吐血了?差点没命?”她每问一句,唐周都点了一下头,她立刻气愤地说:“把这人送官,先打五十大板,打断那人的腿,最好把全身骨头都打断!”
“之后这个人还把你捉起来,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不给东西吃,过了二……”
“在黑乎乎的地方饿了两天?!这个人还有没有人性啊?”小翠简直是义愤填膺,“少爷你不用说下去了,这种猪狗不如的恶人一定会遭天打雷劈的!”
唐周缓缓道:“好了,你下去做事罢。”
第三日,颜淡终于摆脱洋葱的毒害,一见到唐周便问:“不是还要回师门么?不如就今天吧?”等唐周到了师父那里,应该有没这么多时间看管她,哪怕先把手上的禁制磨掉一块也是好的。谁知平日总会和她抬杠的唐周二话不说,立刻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衫,让人备了马车,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在凌绝山脚下了。
颜淡望了望眼前陡峭狭窄的山路,不论是马车还是驴子,都不可能上去,看来只能用脚走。唐周指了另外一个方向:“往那边走。”
这是一个被杂草埋起来的碎石小道,大概还是前人上山时候走出来的。
“师兄,你便是想整治我,也不用挑这个时候吧?万一我走了一半没力气,你还不是要多费事?”颜淡微微嘟着嘴。
“上山的路,就属这条最好走。那条只铺到一半,剩下的就要用爬的了。”唐周踏上碎石小道,用剑拨开眼前的草丛,当先走上去。
颜淡见他一直用剑敲击地面,想到很多采药人便是先用拄杖探路,把蛇虫惊走,便问:“难道这里还有蛇?”
“山里总会有些鸟兽虫蛇,这有什么好奇怪?”
颜淡点点头:“那你们还有野味和蛇肉吃。”
唐周默然无语。
他们到山脚下时,日头还没当正中,等到了山上道观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
颜淡看着眼前的白墙黑瓦,同周围绿树相互映衬,晚风徐徐,暮钟轻响,崖边云海缭绕,果真有几分仙气。她刚要一脚踏进道观门槛,忽听一阵咯咯叫声,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挣扎着从她头顶掠过,她还没来得及后退,一个人影就从身边飞扑过来,一个饿虎扑食、将那只公鸡按到在地,然后捏着脖子拎起来,横刀向天。但见刀光一闪,鸡头呼的一声落在颜淡脚边,鸡目圆瞪,还死不瞑目地盯着颜淡。
那一手捏着鸡脖子,一手提着菜刀的是个蜜色皮肤的女子,眼睛黑如点漆,又大又圆,向着唐周微微一扬菜刀,傲然道:“师兄,你瞧我这招踏沙式使得如何?”
颜淡立刻赞道:“女中豪杰!”
唐周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对方颇有知遇之感,将菜刀交到另一只手上,然后用空着的手抓住她的手,重重地摇了几下:“你的眼光真不错,不如我就把这招教给你可好?”
颜淡遗憾地说:“我没练过武。”
“没关系,我从头教你一遍,从基本功开始,保准你学会!”
唐周凉凉地说:“师妹,她就这把骨头,要从基本功练起的话,只怕要全部拆开来才行。”颜淡消沉地看着他,竟然这么快就恢复正常了,早知道就不说来这里了,真是失策。
“我叫秦绮,你叫什么?”蜜色皮肤的女子又摇了摇她的手。
“颜淡。我是……”她转头看了看唐周,唐周立刻会意地接上:“她是我的远房表妹。”
果然是表妹,这样没意思……颜淡微微嘟着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只听唐周问了句:“师父在里面吧?”
秦绮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正缠着柳公子下棋呢。”
颜淡在心里想,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啊,凡人不是有种说法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么,是她记错了,还是她已经完全跟不上凡间习俗的改变了?
唐周用毫无回旋的语气说:“肯定又输得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