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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话的。”
“你们留在鬼镇上是为了冥宫么,可是这里不是只有魂魄受损伤的才能留下吗?”
芒鬼摇头笑笑:“确是这样,我便是少了一魂才会留在这里。在你来之前,我时常要扮作夫人,有时候不得已还得扮成赵先生的模样,这样别人才不会发觉先生离开鬼镇去寻冥宫的事。”
颜淡想了想,又道:“你的魂魄是怎么损伤的?”
“赵先生要留在鬼镇,必然要有个原由,我……我就是这个原由。”芒鬼向着她羞涩地微笑,“我扮成他的夫人,他便能求得鬼差大人网开一面,然后留在鬼镇。先生是要办一件要紧事,自然不能伤了自己,所以……”
“所以就把你的元神损伤了再装出一副多情多义的嘴脸留下,实则是为了寻到冥宫?”颜淡义愤填膺。若是人分三五九等,那赵桓钦必定是人渣中的败类,败类中的翘楚。
芒鬼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都是我自愿的,真的,这根本不关赵先生的事。”她顿了顿,又怯生生地开口:“颜淡姑娘你别气,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好人会有好报,可笨蛋……”颜淡看着芒鬼明亮的脸庞,突然间不想说什么了。芒鬼与赵桓钦,好像她和应渊,她其实明白的。
好人会有好报,可笨蛋是不会有好报的。所以她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赵桓钦的伤才好了一半,便提出要再去冥宫,顺道送颜淡去鬼门。
颜淡乐得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芒鬼却甚是担忧:“可先生的伤……”
赵桓钦摇摇头,轻轻叩击着桌角:“不必多说,我已经找到入冥宫的法子,何况留在鬼镇也不怎么妥当,早些动手总是不错的。”他说到冥宫的时候,眼神清亮,这世间他所在意的彷佛只有这一件事。
芒鬼只能依从:“不知先生想什么时候动身?”
“就今晚罢。一些细节我还待想一想,你们都出去吧。”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颜淡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便是忍气吞声也会硬生生忍住,然则赵桓钦待人处事还算周到有礼,还是那种拿捏得很有分寸的周到有礼。颜淡打从心底里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渣翘楚,应该就是她一直弄不明白的禅理中所说的“境界”吧?
芒鬼默然一阵,突然道:“既然今晚就要走了,我就帮你把易容洗掉吧。”
颜淡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脱口而出:“其实不洗掉也挺好的。”
芒鬼咦了一声,笑着道:“你该不是看惯了现在这张脸,反而对原来的样子不习惯了吧?可是原来那张脸,也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呀。”她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小巧的剪子,柔声细语:“不要怕,你自己的容貌一定会比现在的好。”
颜淡摸了摸脸颊,低声道:“有镜子么?”
芒鬼从袖中摸出一面小小的圆镜:“等下你别乱动,我怕弄伤你。”
颜淡握着这面镜子,只见镜中映出一只纤弱灵巧的手,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地在她的眼角剪开一道口子,那道口子渐渐剥落,也慢慢地显现出她本来的容颜。这世上,她的长相并不是独一无二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她的妹妹——在天庭。
而她却在幽冥地府。
有时候想起来,那些日子好似一场繁华旧梦,突然间都消失了。
只是不知道消失的到底是她,还是梦里来去的那些人。
她既然选了这条路,不管是哭还是笑,只能继续走下去。她想笑着走完,而过去丢失的,她会一件一件找回来,就像当初遗落它们的时候一样。
赵桓钦确是有些本事。
颜淡虽然不怎么待见这个人,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若非有他带路,她就算仙力未失,只怕也很难从重重守卫中破开结界离开鬼镇:“若是等下鬼差再去挨家挨户地找人,而你们却都不在,岂不是会有麻烦?”
赵桓钦回首遥望,嘴角微微泛起几分凉薄的笑:“谁说我会再回到那里去?只要解开冥宫的奥秘,六界都尽在我手,便是九重天庭都算不得什么。”
有些人,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懂得,也不想去懂。颜淡学着赵桓钦那样,慢慢趟下夜忘川,冰冷的江水漫过胸口,好似又回到在忘川水中踟蹰前行的日子。只是那个时候,她跳下七世轮回道,却完全没有想过之后该怎么做。
而现在,她想离开这里,成为凡人、又或者当妖。最坏的事情都已安然度过,还有什么可以让她害怕的?
烟波江上,一座华美却充斥着衰败之期的宫殿时隐时现,在缭绕白雾中更显得瑰丽。颜淡喃喃:“这就是冥宫……”
“冥宫是不会待在一个地方不动,我在这里找了很久,才发觉这个时辰它必定会停在这里,半个时辰后消失。”赵桓钦眼中明亮,语气也不似平日一般寡淡。他话音刚落,一阵阴风袭来,江面上的白雾更浓了,几乎无法看清十步外的景象。
赵桓钦神色微变,冷冷道:“是阴兵借道,用手遮住口鼻,不要发出一点声响。”
颜淡抬起袖子捂住嘴,隔了片刻,只见一行穿着青铜铠甲的将士从他们身边不足六七步的地方走了过去。他们扛着长兵器,身上铠甲黝黑得毫无光泽,却始终是漂浮在夜忘川上,甚至连一点水波都没有激起。
这些将士齐整肃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遥遥而去。赵桓钦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不要跟得太近,十步之内他们会察觉到。”
颜淡恍然,赵桓钦几次回来都带着伤,想来也是同这些阴兵动过手了。
在水里趟了快小半个时辰,赵桓钦突然停下脚步,一指斜方的水涡:“这就是鬼门,你家住何处便会落在那个地方。”
颜淡呆了呆,她从来就不是凡人,不知最后会落到哪里?她转过头看着芒鬼,微微笑问:“你不如同我一起去凡间吧?”
芒鬼看着赵桓钦的背影,他已经顾自向着冥宫而去,再缓缓回过头来向她笑了笑:“不,我不回去了,你快些走罢。”
颜淡点点头,也不再多劝说,径自走向那个漩涡。几乎是一瞬间,她被一股大力卷入其中,正转得头昏眼花之际,迎面而来一片汪洋黑水。这黑水不但泛着油光,水里还漂浮着一截截残破的躯体。
颜淡用力捂住口鼻,若是这浸尸黑水被她咽了进去,只怕吐十天都不够。她正挣扎着,突然被浪花拍向边上的岩石,不由痛哼一声,眼睁睁地见着那黑乎乎的脏水往嘴里灌进去。颜淡被撞得七荤八素,只能随手乱抓,想稳住身子,好不容易教她抓住了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喀嚓喀嚓奇怪的响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石壁上贴着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恶鬼,眼睛如同跳跃的磷火,泛着碧油油的光啃着她手里抓着的一截胳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地方——”浪头打来,油腻腻的黑水从头浇下。
颜淡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被浪头抛起又摔下,在九曲十八弯的石甬道间乱碰乱撞。幸亏她还可以御气护着身子,不然早就摔成一堆碎骨头了。可就算如此,她也清晰地听见自己一身骨头正喀拉喀拉响。
骨头会断光的吧?还有她的腰,她都这把年纪了……
眼前突然一亮,这一点光亮越来越大,变得刺眼。颜淡咕咚一声摔在地上,半晌都爬不起来。她吃力地抬头向上看,只见五步之外的地方有一扇木门,门口摆着一把扫帚,周围是灰砖墙,像是一条狭窄胡同。
这里是凡间了,只是不知道她在凡间第一个瞧见的是不是好心人?
她正这样想着,只听吱呀一声,那扇木门开了,当先一人的个子也不比她高了多少,后面的那人则高了前后那人整整一个头。两人穿着很是沉重、色彩繁杂的衣裳,袖子几乎要拖到地上,粉白的脸,艳红的唇,眼眶漆黑,腮是淡红色的。
颜淡正艰难地抬起头,一瞧见这两人顿时僵住了。她一直以为凡人该是和她长得差不多吧?怎么会、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四目相对,片刻沉寂之后,那个矮个子的粉面人当先跳将起来,中气甚足地喊道:“妖怪啊啊啊,有妖怪呀啊啊啊——”
梨园戏班
四目相对,片刻沉寂之后,那个矮个子的粉面人当先跳将起来,中气甚足地喊道:“妖怪啊啊啊,有妖怪呀啊啊啊——”
颜淡怒了,她现在这个模样不就是狼狈了些,衣裳脏了些嘛,哪点像妖怪了?这两个凡人——好吧,姑且算他们是凡人,脸涂得像白墙,腮刷得像猴子屁股,这种妆容居然还敢说她是妖怪,真是岂有此理。
那个矮个子的喊了两嗓子,嗓音掉得又高又尖,磕磕碰碰地往小门里挤,一路高喊:“妖怪啊啊啊啊一只妖怪全身冒绿水从天而降啦——”
颜淡颤巍巍地往前爬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来。只见那个愣在原地的高个子突然往后退开一大步,砰得一声撞在墙上,抖手抖脚地捏着墙边的扫帚,颤声道:“你、你是……你是何方、何方妖孽,敢来此……此作祟?!”
颜淡怒目而视。为什么这些凡人一门心思认定她是妖孽,而不是落在此地的仙子?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但好歹好几百年前她都是仙子来着。
忽听几步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颜淡的眼都直了,只见一个涂了一脸黑红相间油彩的雄壮大汉手擎青龙大砍刀,冲着她大喝一声:“何方妖孽竟敢来此?”
颜淡卯足力气,大声喊道:“我不是妖怪!”
咣当一声,那柄青龙大砍刀支在地上,尘土飞溅。可见这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大刀,不是那种用来装样子、其实里面是空心的那种,若是被这把大刀砍在身上……颜淡嘴角一阵抽搐,这后果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壮汉身后慢慢探出一张粉白的脸,正是之前吓得跳走的矮个子:“你……真不是妖怪?”
“别、别听她胡说!妖怪都会说自己不是妖怪!”那个个子高的正贴在墙上抖成一团。
颜淡趴在地上,心里苦楚难言,忽然觉得脸上被拂过布帛轻柔的触感,抬眼看去,只见那壮汉扯着个子高些的人的长袖,将她的脸擦了擦,豪爽地笑道:“你大概是逃家出来的小姑娘吧,弄得这一身脏。”
颜淡感激地点点头。
这一声“小姑娘”当真叫得她受用无比,想当初她年纪还小的时候,总想着长大些才不会被人瞧不起,等到现在年纪长了,却想装得嫩一点。
“这衣裳弄脏了,班主还不骂死我……”高个子的那人哭丧着脸。
“放心,等班主瞧见这小姑娘就想不起来要骂你了。”壮汉呵呵一笑。
“不过她现在开始学功夫还是晚了点,不比我们从小练的好。”
“那有什么关系?现在老爷们就喜欢这个调调,白净细嫩、水灵灵的就好……”
颜淡不由想,这些人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人贩子,还是青楼楚馆里管事的?
事实证明,她同孜孜在念的人贩子和青楼里的老鸨没有缘分。
她从鬼门出来,恰好摔在桐城一家戏班子的门外。桐城在北方,再往北去便是荒芜大漠,大漠里鲜少有人烟,只有大片山峦。那片山川名铘阑,主峰极高,终年白雪覆盖。她若是运气不好些摔在那里,真的只有冻死饿死的份了。
此时天下三分,桐城正是在南楚的疆域。南楚的都城是南都,据闵琉说起南都时那颇为向往的模样,想来南都是个风光繁华的好地方。
闵琉就是那日见了她吓得跳走的矮个子。她把脸上的油彩洗去的时候,颜淡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这小姑娘容貌生得很好,尤其是一双眼和琉璃似的,光彩流溢。
颜淡还不太能欣赏凡间这琅台梨园的妆容,觉得真是糟蹋了闵琉的秀美容貌。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颜淡在戏班足足养了两三个月,才能下地走几步。在她养伤的时候,班主腾出地方来让她住下,睡的是硬木板的通铺,上面垫块布就睡人了,让她本来两个月能好的伤硬是拖到第三个月。除此之外,一日三餐从来不少,有时戏班子登台演出,得了富老爷的奖赏还会分她一些时鲜水果和蜜饯零食。颜淡很是感激。
待到她能下地走动的时候,戏班的班主便提着算盘同她清算她已经欠下多少银钱,而这些银钱放在钱庄里又会生出多少银钱,问她是打算写信给家人让他们来接她好,还是留在戏班子里打杂还钱好。
颜淡一贫如洗,身无长物,又无家人,只得选了后者。
班主很是满意,拍了拍手叫道:“涵景,你过来。”只见一道身段美妙的人影婷婷袅袅走了进来,低声道:“班主,不知你叫我有什么事?”
颜淡大失所望,初时听见那名字再看见那身段和走路姿态,她还以为是怎样倾城的美人,待走到近处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