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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吉祥交了一年,怎还不了解那丫头?她最擅长的一样事,便是虚张事实。”
“先生的意思,是隐岳被拒绝了?”
少女性情淡薄,说这话也未见娇嗔软怨,但此时的语气,已近似撒娇。他不觉勾唇浅笑,“如何见识?我练你看么?”
“不,隐岳要斗胆与先生对打。”
“对打?”
“先生觉得隐岳在不自量力?”她妙目直视。
“自然不是。”他扶正了她鬓边微斜的银钗,再信手揉了揉她的发,“对打便对打,请樊姑娘手下留情。”
他一身月白袍衫,她则是粗布深衣,在雾气沼沼的瀑布之前,两影交汇,出手试探对言实力。
交了手,樊隐岳终悟吉祥语中的“深不可测”为何义。她习练隐术一年,近来与梁上君四人都有交手,虽远有不及,却可全身而退。而眼前男子,幸而仅是一场试探,若为敌人,她没有一线的侥幸机会。
“啊!”
崖头上,他右掌拂来,她缩骨去躲,但脚底下踩着露水湿滑的石面,一个失稳趔趄,反将肩头递到了他掌指之下。他全然未料,虽收力收势,指尖还是与她肩头相碰。
她受痛低呼,身形向崖下倾跌。
“隐岳!”他疾伸长臂,握皓腕,揽纤腰,带少女远离崖边。
隐二一
“先生,隐岳的生日要到了。”
旭日升起,融走了一滩迷雾。关峙短暂运功,驱散了适才贯进她体内的冲力之后,她开口。他顿时莞尔,“是想我送你礼物么?”
“隐岳可以向先生要礼物么?”
“但凡我能拿到制成的,都可以给你。”他说话当儿,已想好了礼为何物:一套色泽稍鲜的丝质衣裳。一个如此漂亮的小东西,合该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当宠一个女儿罢。他忖。
“这话是先生说的,待隐岳生日到来那天,当真会向先生开口索礼呢。”她嘴角微抿,眼角微睨。
“尽管开口无妨。”他笑得开心,因为一日之间,已见她第二回的撒娇样儿。
远远另端,处于半山间的东、南、西、北四人,遥瞰着了百花簇拥中的男女,皆蹙眉肃脸。冥东风不解道:“这个隐岳,当真要如此倔强么?咱们已然是极尽婉转地劝止了,她硬是要迎难而上?”
“飞蛾扑火,是女人爱做的事么?”赵北歌摇首道。
另两人稍作沉吟,向西道:“我总觉得,隐岳这女娃儿在打着什么主意。”
“能打什么主意?”冥东风不以为然地扬眉,“不就是和之前的凤儿珠儿们一样,认为自己可以化解男人心中的坚冰么?恐怕,这世上每个女人都做过男人会因自己而不同的梦。”
“可隐岳当真与别人不同。她的美貌不必多说,所赋姿质更是世所罕见。”向西摸着嘴上的一撇小胡,“若不然,圣先生也不必严禁我们教她武功和用毒之术。”
赵北歌耸肩,“隐岳与众不同,关峙便是碌碌之辈么?若不是自恃有所不同,谁又敢向关峙那样的男人靠拢?”
“也许。”南朝颔首,“但,我与阿西有同感。这个隐岳,一定是在打着什么主意,且这主意……你们别忘了,连吉祥也不能真正看清隐岳。”
四个男人缄默下来。
向西忽道:“难不成,她就是两年前圣先生喝高了桃花酿后曾预言过的……”
其他三人六眸齐张,“不会罢?”
桃花盛,明月来。匿数载,楚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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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
她不想进梦,不想进这个梦,为何又进到了这个梦里?让她走,让她离开!哪怕是梦,她也不要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不要!
娘,皇后,你们谁来救救我,谁来让我走出这个恶梦,谁来?谁来?!
前面是谁?前面那个人是谁?不要走,先停下,带她一并离开这幽冷世界!带她走啊,她不想被生生活埋,不想饥饿绝望,不想!
“停下,救救我,救救我!”她呐喊出声,两手向前探张,想捉住那个似有若无的人影。而前面人影当真停了下来。但,不管她向前挣了几步,那道人影仍在不可触及处。
“救我,救我,救我出去!”走不近,只得嘶哑叫喊。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人影说话了。
“不,不,我救不了娘,也救不了自己,你既然来了,便救我走!”
人影隐在层层雾沼中,面目半暗半明,连话声缥缈不清,“我来,不是为了救你走。”
“那……那你为何而来?”
“只是恰巧出现。”
“……你为何要出现?为何要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眼前?”
“只是巧合,一个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的巧合。”
“不能带我走么?”
人影摇头,虽不清晰,但她知道他摇了头,“求人不如求己。”
“不,不要走!”眼睁睁着,人影迈进了更深更浓的雾里,遮去了全部形影,她凄厉嘶喊,“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给了我希望又把它掠夺过去,不要!
两只手徒劳地抓在地宫冰冷的石面上,抓不住任何希冀,绝望如潮水般袭卷心志,在无人的黑暗枯寂里,她崩溃恸哭……
“隐岳,醒过来。”有人轻拍她的脸,柔声低唤,怜惜的双眸在看清她淹没了整张小脸的汹涌泪水时,又揉进了一脉疼宠。
她犹紧闭双眸,失陷在恶魇里,难醒难回。喉嗓内的哭声,远不似梦中那般淋漓,压抑着,迫咽着,成一把无锋的钝刀割刈在人心肺之间。
“隐岳……”关峙两道修长眉峰皱起,手臂在不自知时,将少女揽到胸前,“快醒过来,只是做梦,醒过来就好了,隐岳……”
“……先生?”她启眸,又为脸上多添了串串泪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梦?还是实?她一时怔忡。
“我当然会在这里。你说明天是你的生日,要我在这山上伴着你迎接双一年新生的朝阳,我来了,你却睡了,撇我一个人孤坐,忘了?”他放开了她。窗外的夏风吹入,占了他虚空了的胸怀。
是。她联想起了前因后果。今儿个黄昏时节,她去找他,要他到这半山茅屋里,陪她度过十四岁的最后一夜。他依顺了她。她在竹椅上坐得疲惫,不知何时睡着……睡着?“适才,我喊过什么么?”
那个梦又来了,她无从得知自己在梦中时是何样情形,她……
“你喊了,也哭了,现在你的脸上挂着的,还是梦中流出的泪。”
她蓦地一僵,抬袖拭脸,“我只是梦见,梦见……”
“别费心虚构什么不存在的梦境。”心叶间有拧痛感作祟,这少女,一定要将自己包裹得如此之紧么?他喟然,“隐岳,你的梦若不愿对我说,我不会问。但在我面前,你可以尽兴哭笑。”
“隐岳的梦里,有先生。”她目光停在门前灯笼和门外暗夜交汇之点,幽幽道。
他一怔。
“隐岳身陷在绝境里,先生出现了,但无意伸手。先生对隐岳说: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她撒了谎。梦中那个人,不应该是先生。她甚至明白,那也许只是自己的一个心魔。她却将梦中的罪过推到眼前人身上,是成心为之,因为,因为……
他弯唇而笑,“在你的梦里,我这样的坏么?幸好,非梦的真实里,我绝然不会。”
“是,梦里的先生好坏,害隐岳哭得好伤心,好绝望。”她说话间,梦中心情重来,又见珠泪纷纷。
隐二二
她这一哭,竟不能止,由抽咽到饮泣,而后是掩面失声。
在细细微微的拧痛又袭心叶时,他将她揽回胸前,掌轻拍她背心,如一个长者对晚辈的呵哄。为让她好好哭上一场,并未出言劝慰,
哭够了,她仰起泪湿小脸,颤声问:“……先生……先生你不会如梦里那般,弃隐岳于不顾,对不对?”
“对。”他眸中漾潋温情,以袖里为她揩泪,“梦只是梦,莫让梦连累了真实人生。”
她趁势将脸儿偎在在他掌心,“隐岳喜欢先生。”
他挑了挑眉,释笑,“我也喜欢隐岳。”
“真的?”她唇角欣喜上扬。“先生当真喜欢隐岳?”
“先生不打诓语……”他凤眸错愕眙起:这娃儿在做什么?
少女柔美芳唇倏地落在男人唇上,停留稍久,两酡娇羞抹上颊畔,她退开,垂首道:“先生给隐岳的话,是隐岳十五年来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不是,隐岳,你怎会误……”会至此?
“隐岳在看到先生的第一眼时,便把先生给记在了心里,所以才会在听见吉祥说先生不准四位师父收我当徒弟时,有了赌气的心思。如果隐岳当年被人活埋进地宫,是遇见先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隐岳不悔,也不会再把那当成恶梦。”
他……丕然顿住。
“我并非不知四位师父的用心,他们是想将隐岳调教出来后,替他们到江湖翻天覆地,就如延续了他们的江湖生命。依隐岳那时的心境,是想过要配合的。但如今有了先生,突然什么也不想了。”
他翕唇,欲言又止。
“隐岳早就听村人说过,先生爱甚深的心上人是位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隐岳自如相貌平庸,不敢妄想替代。只要,先生写字作画时,隐岳是桌边研墨的人;先生弹琴吹箫时,隐岳是闻乐起舞的人;先生田间耕种时,隐岳是田头送餐的人。隐岳只想陪着先生,守着先生,不去理会那些前尘过往,不去问功利恩仇,仅此而已。”
“你……”他干涩发声,“你可知,我大了你近一半的年纪?你还只是一个孩子……”
她抬头,明眸珠泪尽退,熠熠如炬,“这刻已经过了子时,隐岳十五岁了,女子及笄成年。你若不要我,嫌弃我,可另找理由拒绝,这一个,隐岳绝不接受!”
“隐岳……”他额心隐隐抽痛,“拒绝你,与嫌弃你绝非一回事……”
“是!”清灵面容写满执拗,她倔声,“是一回事!你在梦里便嫌弃我,任我如何求你,你也要把我留在那座装着死人的地宫里给人陪葬,在真实的人生里,你当然也可以!”
这……凭一个梦,就给给了他这个指控?他哭笑不得。
“先生若嫌弃隐岳,就请像梦里那般直言拒绝,莫因为怜悯有所保留,让隐岳不能真正死心!先生但请放心,隐岳虽一无所有,骨气还在,绝不会厚颜纠缠!隐岳会彻底离开这个村子,不给先生添一分一毫的困扰!”
“你这说话的模样,摆明还是个孩子。”他声音带出笑意,“你自问,你当真喜欢我么?一时的迷恋,不足以支撑你和一个男人相依相守。”
“原来,先生以为隐岳只是迷恋?”她美眸泛亮。
“不是以为,而是你现在当真是一个娃儿。”一个娃儿,如何分得清迷恋与爱恋、喜欢与喜爱的区别?
“若先生一口咬定隐岳对先生是迷恋,隐岳百口莫辩。既然如此……”她下颌俏扬,“先生何不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他惑然。
“隐岳又不是现在便要嫁给先生。我要的,只是先生给一个机会,以一个男人而非长者的眼与心看我想我的机会。这段时日里,我一定会让先生爱上我,先生也可趁机验证我对先生是否仅是浮浅的迷恋。可好?”
“好……”么?
“先生应了?”她笑靥倏绽,唇边梨涡儿乍现。
他第一回见她这般盛开的绝美笑颜,一时怔住。
而她,两只藕臂缠来,柔唇再度欺上他的,中间,还揉着她宣告般的低喃,“先生,我一定会要你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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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那一夜后,“有关峙处必有隐岳”,一度成了村人口头禅。
男人在金铺内打造物什,一身劲装的少女在铺前场院内,挥剑习武。
男人在书塾教授幼童课业,一身深衣的少女置座末排,翻阅医书。
男人在花下揽卷深读,一身短衣的少女俯地弄砾为阵,研习兵术。
男人在桃花潭畔拂琴吹箫,一身丝裳的少女从旁挥袖起舞。
间或,运气稍好、眼尖目利的村人,能见着少女突袭男人,抱个满怀,索个香吻。每每此时,男子凝视少女的眼神,总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呢。在村人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关峙,也有无可奈何时候,由不得人不想:这段佳事,或许可期。亦因此,惹来村里许多女子的扼腕叹息:早知关先生恁样欣赏女子的主动热情,她们当初何必错失良机?
村中生活平静详宁,偶有些绯色情事聊作调节,光阴过得容易且快乐,从夏到秋,从秋又到冬。
四季又过了一个轮回后,携吉祥出外云游的圣先生回来了。
圣先生回来,与关峙一连许多时日皆是对奕阔谈,秉烛夜话。自然,男人与少女没了朝夕相对的相处时光。
这天,樊隐岳掐指算了算,足足近一个月,她不曾与他谋面。这样不好,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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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留情!”梁上君向后飞纵着,险险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