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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在修建陵园时,可曾想到这座您只允许自己和皇后进驻的地宫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陪葬在这座地宫之外左右陵寝里的妃嫔贵人们,可会羡慕我的这份好运?
皇上……皇上?这座陵园,是皇上修建的帝后合葬之处,皇后先皇上而甍,先入地宫,按例,石门不得掩闭,此乃祖宗规矩。
天历皇朝曾有先例,明慧帝德懿皇后先明慧帝离世,入葬兴陵,经办丧事的大臣拟行事奏报时,末尾有“石门由北而南,依次逐道关闭,礼成”。明慧帝甩折大怒,“石门既闭,复开不能。汝等要朕百年之后,何处安身?”一批丧事大臣因此遭贬。
祖宗规矩不可违,依皇上对皇后的看重,更不可能不与皇后同寝一陵。
所以……
石门未关!石门定然未关!
柳夕月豁然站了起来,捱过了一波眩晕,抬起脚,准备踏上求生之途。
行经长明灯时,她强忍饥肠,不去碰云龙大缸里的物什。此物沿路都有,待着实支撑不住时,再去碰它。
地宫采用“九重法宫”格局,由后、左、右、中、前五殿组成。她先前已然穿过后殿,左偏殿,右偏殿,现置身中殿,每殿间的石门虽颇厚重,但门轴设计精巧,开启时并不似看起来那般艰难。越过前殿,再依着灯火强弱变化前行,越近往门口之处,空气愈盛,灯火便该愈强,纵算路途颇远,总有一丝希望罢。
娘,请您给月儿勇气,要月儿莫要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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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不会有事么?外面那个吴老六和张七到底可不可靠?要不,咱们今儿个出去,改天再来?”
“行了,兄弟,咱们不就是为了偷这里面的宝贝才花大价钱买个假身份,到这陵园来当侍卫的么?你得明白,也只有皇后死在前面,墓门才不会关上,咱们进来得才没那么费力。”
“可是,我咋总觉着后脖子冒凉气,这里面不会有鬼罢?”
“嘿嘿,别说没有,有又怕什么?如果是皇后娘娘还是什么陪葬侍女们的芳魂,说不定咱们还能销魂一番……”
“别这么说!大哥别这么说!这是大不敬啊!”
“哈哈哈,兄弟你真是个宝,咱们连这皇陵都敢盗了,还谈啥大不敬?”
“……当真会没事么?这万一事发了,咱们……”
“事发了,大不了就是是咱们花钱买来的那些假爹假娘假兄弟假老婆假儿子倒霉,咱们早已经拿着金银财宝去吃香喝辣抱美人了,关他们是死是活?”
“对啊,说得是啊,还是大哥布置得周到!咱们这是要往哪里走?”
“先到后殿,图纸上标得清楚,后殿是皇帝老儿死了以后的寝殿,皇后如果不在那里,就在左偏殿。有皇后棺材的地方,应该是有宝贝最多的地方,咱们先拣轻便好带的装满这几口箱子,剩下的看时机。实在不行,舍了也就舍了。”
“我也来看一眼这图……”
“轻点,它可是花了一百两黄金买的,弄坏了从你那份里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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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墓者。
初闻幽冥般的地宫响起话声之时,柳夕月以己手掩己口,硬生生逼到自己几近窒息,方逼下了一口惊叫。待听辨明白来者是人非鬼,她隐身中殿门后,从门缝里窥着了两个在殿外甬的长明灯下正埋头看图的暗影。两影侧旁,停着一辆独轮平板木车,上放两三口黑漆木箱。
皇陵侍卫任职之前,监察司会将每名侍卫身家一一调查清楚,无父无母者不要,无妻无儿者不要,概是为了有所牵制,以免监守者自盗。不想上有矛,下有盾,居心叵测者,花银子买下爹娘妻儿又有何难?
待人进了后殿,以其内陪葬的珍奇异宝之丰,搬运起来必定耗时,她该有离开的时机。
当下,先隐藏起来要紧。
白玉宝座之后,有一张宽大的蓝玉几案,上陈笔墨纸砚,琴剑炉扇。
她撩开覆在几案上的缂毯,隐身其下,涌泪默念:皇后娘娘,容月儿不孝,无能阻止匪人亵渎您的凤仪遗体,月儿不想死囝,更不想在有机会逃开活活殉葬的厄运之际,反死在盗墓者杀人灭口的刀下……
中殿门轴音转动,足踩石面声传来。
“啊呀,大哥,你看这里面就有好多宝贝,那边的琉璃桌上,玉如意,珠串子,还有……”
“别大呼小叫的,这算什么?你没看见大葬时单箱子就抬进来不下十口进去?更别说棺材里边了,走,往后走……”
“不,大哥,您先去后面,我把这边的宝贝收拾了,都是些小玩艺,好带好拿,不要可惜。”
“你、你还真是穷命,不能见着好东西……得,你就在这里规置罢,我去后殿了。”
一人跫音远去,一人的声息在殿中盘桓。
柳夕月无声吸进一口长气,而后屏息相待。
“好东西,都是好东西,这链子上的珠子每一个都够咱吃一辈子,这镯子是金的罢?”留下的盗慕者自言自语,自得其乐。咯吱咯吱,齿咬金器之声,在阗无动迹的地宫里,格外刺人耳膜。
“好东西啊,宝贝啊,没想到我梁老三还有发大财的一天,祖宗保佑,我给祖宗磕头。”
砰,砰,砰,连额顶碰地之声,亦扰人心弦。
“嘿嘿,就让那个王老大去有死人的地方寻宝好了,我只要这些不沾死人气的东西,找个东西包起来就走,远走高飞,买几个老婆生孩子去,嘿嘿……”
柳夕月一颤:脚步声怎会愈行愈近?!
“看样子这布料也能买几个钱,就是它了!”盗墓者单腿跪地,掀开几案上的盖毯……
柳夕月蓦地钻了出来。
隐 七
盗墓者鼻孔翕了几翕,嘴巴张了几张,脸上肉条抽动,两腿抖如筛糠,瀑汗痛流浃踵……
怕鬼又怕死尸的盗墓者,吓着了。
害怕的何止他一个?柳夕月亦栗栗危惧,握紧手中物,迟迟难以行动。
“你……”盗墓者终挤出一声,一根手指颤微微举起,“你你你……”是鬼?
下面的话,他再也没有机会问出来。
对方举起的那根手指,被她看成了一把挥向自己的屠刀,脑中霎成空白,双眸一闭,双手向前送去。
“啊……”盗墓者胸口喷射出的热腥血液溅满手背时,柳夕月发出半声尖叫,另外半声,咬破了下唇艰苦吞下。
杀人的短剑,是藏身案下之前凭一时之念抓到手中的,彼时不过想使自己心上有一丝依恃,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料想到,她会用它杀人。
杀人啊,剑锋割进人肉,鲜血喷洒己身,咸锈钻进肺叶,腥热烫上肌理,还有,源源不绝的惊悸占满每一处毛孔,呕意地向喉间汹涌……杀人可怕,太可怕!
可是,再可怕,她亦没有时间安慰自己。
中殿距后殿只有一条甬道与两道石门,她不能确定另一个盗慕者有没有听见方才的声响。从方才的对话可以判断,那人一定比眼前死者凶悍,鬼尚怕恶人,她更怕……
走!
但,她逃跑的脚,被“抓”住了。
恐惧上升到极致,犹无法尽情尖叫,柳夕月只能把自己的唇咬得鲜血淋漓,撑着最后一丝胆色,低头去看——
原来,不是什么死尸抓人,缠住她脚的,是死者斜挎在身上的背囊系带。细看下,囊中似有什么物件散落了出来……
蓦地,她一震,矮下身去。
从背囊里滑落出来的,是圆圆的……饼?!不及多想,也无暇再去理会其它,她掀开背囊,握出其内之物,一径向嘴中递送,一口尚在咀嚼,一口填充又来,几口便嚼完了碗口大小的圆饼……直待三个烧饼过去,吃速方缓慢了下来。而肚中有食作底之后,接连被绝望恐惧袭击的心绪,也始现一点清明。
首先,她不能带走这里面的任何一样珍奇。尽管任何一样小小物什都能让她活上半生不止,但一样也不能带。凡皇家物,天下大小当铺皆备图样与记载。盗墓者既然敢盗,必有销赃门路,而她拿了,若当,便成祸灾。不当,徒作累赘。
其次,她这副样儿,即使走得出寝陵,也走不远。而走不远,惊动了朝廷,欲置她于死地的那人,必定会趁现今皇上失去皇后的极度悲愤之机,再巧立名目使她再死,她的父王……她怎么可能指望他?
然后……还没有想到然后。
这盗墓者身形枯瘦矮小,身量与她相差无几。他的衣服,她可以一用。
一念至此,她开始拆解死者外衣,脱一件,便向身上套一件。解其裤时,碰到腰袋,摸出匕首一把,铜钱几串,碎银数块,悉归自己囊中。
着上男衣,简单绾了个男髻,扯来盖毯覆上死者尸体,走不到三步,又踅返回来,拾起方才杀人后失手坠地的短剑,寻出蓝玉几案下的剑鞘,再取出匕首稍作比对,遂以彼鞘纳他锋,以彼锋进他鞘,一把帝王的锋,一柄宵小的鞘,易地而居,居然也能严丝合缝。
偷龙转凤过的“匕首”,她揣进怀中。
皇室用物,都属珍贵。那把短剑乃皇上责天下名匠特地打造,本一雄一雌,各在柄上以暗雕之法盘龙附凤,雄属帝,雌归后。此剑为利于掌握,只在剑鞘之上以三颗珍珠作华丽修饰,剑柄为易于掌握,则未作任何繁缀,乍看之下,与普通短剑无异,其上暗龙暗凤须在正午阳光下细察方能发现。雌的那把,她曾在皇后处把玩过不止一回,这一把为雄的。皇上许是因为自己还不能前来陪伴皇后,便将从不离身之物放到了地宫之中先寄一份相思。
容她借去一用。
此物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她兹此行路艰险,有它傍身,权当一份胆气与底气。
“兄弟,你还杵在这里干啥?还不快来后面帮我?”
闻此声,柳夕月心中一颤。
她背后来者,正是另一个盗墓者。该人以肩挤开石门,举着手里几只钗几串珠子进来炫耀,“看罢,这才是真正的宝贝,别管这里的杂七杂八,随我到后面去。那棺材板又厚又沉,我一个人推不开,帮我一把!”
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柳夕月僵立着,克制着不让自己颤得过于剧烈。
“你咋不说话?不愿意放开这里的东西?别小家子气了,后面的好宝贝数都数不清,回来的时候你若还想要,顺手捎着不就得了?还有,干了半天活,我饿了,把你带的干粮给我吃一口……”说话的工夫,他一只手搭上了他所以为的同伙的肩膀,当有感手底下异乎寻常的单薄,方作一怔之际,背对他者倏然回身,一柄冰凉的利器割开外衣、中衣、皮肉、骨骼,直直送进心脏……
因回身得太快,刺得太深,柳夕月用了全身力气,才把短剑拿了回来。继而,她瘫软在地,甫吃下肚中未久的食物翻身涌呕……
第二个人,她已经杀了第二个人,她再也不要杀人,再也不要!
“啊——”她抱着头,将一声压抑了许久、亦在绝望、恐惧、颤栗、饥饿以及……仇恨中酝酿了许久的尖叫,从小小喉咙里挤发了出去……
隐 八
北方一家小镇,名曰双叶镇。
说是镇,其实比村子大不了多少,全镇只有一条南北通向的大街,街上除了些许零散摊贩,只有四家铺面。依次是成衣铺,面馆,客栈,车马行,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衣食住行,一样不缺,但一样也不宽绰。
正午时候,生意最是兴隆的,当属面馆了。小镇处在通外关外的要道上,少不了有南来北往的客旅,每当用餐时分,只摆了十张桌子的小北面馆坐无虚席。
“小北哥,今天这么多人,还有没有臭妹的面吃?”一个梳着两只羊角约摸十岁上下的女娃蹦蹦跳蹦的跑进了店里,笑嘻嘻地问柜上掌柜。
“有,有,有!”她甫进店门,掌柜便备好了欢喜的笑脸,她小嘴儿嫩生生说完,掌柜已连声喊了几个有字,“别人的没有,臭妹的总要留下,你先寻摸个空当地儿从下,小北哥把面给你端过去。”
“好!”女娃脆应着,翘起脚张望了一眼,便向只有一位客人在座的西墙角蹦跳了过去,乖乖将自己放到椅上,小身板儿挺直,小手扶桌,眼巴巴等着面上桌来。
不想那边掌柜被一个要结账又有赖账嫌疑的客人拖住,女娃无奈,只得两手拖着颊,骨碌着大眼,寻摸着打发时间的法子。
“大哥哥,在小北哥的面馆里,不止可以吃面,还可以点凉拌小菜呢。”她首个搭讪的,是与她同桌的食客。
后者抬了抬眸,点了点头,而后,低头吃面。
一身灰布衣裳,像个乡村汉子装扮,脸颊却细致得出奇,即使挂了灰尘,也难掩一份市井间罕见的秀色。而这秀色令她即使埋首坐在偏僻角落,也一再引来周边人觑视。
“大哥哥,臭妹不骗人,小北哥的面好吃,小菜更好吃,又脆又香。”虽然所获得的回应并不热烈,女娃还是喜孜孜乐呵呵将谈话进行下去,“有素针绵,酱黄瓜,拌三鲜,老醋花生米,还有……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