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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帐外风雪仍紧,哨卫报所探情资:离此几十里外的一家猎户说,本地气候诡异非常,毫无常理可遁,有时一场风雪顶多半日,有时十天半月未必能见雪停。
樊隐岳顶雪先去探视了伤病兵员,回帐静心等候。偏偏在这样时刻,她遭寒气入体,高烧整夜,服了随身携带的药丸退了热度,周身仍是虚软无力,当真病如山倒。
是夜,帐外风住雪未止,翌日天地皆成银素。但一连三日,鹅毛般的雪花簌簌不息,帐外积雪已近尺许。
“如此不行。”樊隐岳硬撑神智,召集军中各大小头目进帐议事。“这雪不知下到什么时候,若当真十天半月,届时雪层厚重,我们将永远被困此处,出不去了。”
“的确。”梁光攒眉道。“存粮只够再吃上半月左右,取火柴炭也将匮乏,咱们必须在最快时间内赶到补给驿站,否则这三万弟兄都要死在这里了。”
羲国长年征伐,为利兵马补给,在各处重镇上皆设了官兵补给驿站,存粮以万人食够一月为量。
“最快,能怎么快?此地离最近的补给驿站也有三百里路,正常路况下,急行军须走上三天,现今地上积着恁厚的雪,咱们又有恁多的锱重和伤员要抬要顾,说不定还没走到
哪里,就给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李千户忧心忡忡道。
冯副将接过话,“说得就是,这会儿咱们是走也死,不走也死了……”
“休得胡说!”樊隐岳素颜沉凛,低叱。
梁光亦怫然道:“这个时候你说这样的话,是想引起军中恐惶么?”
“可是,咱们的确是被困在这里了。”诸头目皆现忧忡。“尤其,参赞还病了……”
“你们身为军中头目,该为表率,若有兵士生起惊惶情绪,还须好言安抚。先下去罢,本参赞与梁将军合议过后,会拿出应对法子。”
退了诸人,樊隐岳现暗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窒闷。“梁将军,唯今之计,只得麻烦你带领大家脱离困境。”
“您的意思……”
“把所有伤病者与锱重留在此处,你领着人马赶赴驿站。”
“所有伤病者?”
“对。”她抬眸,脸色苍白,双眸却晶亮出奇。“包括我。”
“那怎么成?参赞是……”
“我是此地最高长官,纵使没有染病,我也该留在此刻和所有伤病兵员共克难关。既然要大部人马轻装前进,更没理由独独带着我这个病者前行。有我在,被留下的人方不会
认为自己被兄弟同袍遗弃。”
“可是……”明知她的话字字有理,但梁光着实犯难。不止因她是参赞,是都督未过门的妻子,她还是自己这一辈子最敬重的奇女子……
“梁将军很清楚此法是目前最得当的法子。留下若干粮药柴草给我等,你将人马领导驿站之后,再设法到此救援,我会想尽办法让大家捱到援兵的那日。二十日,够了么?
”
“可是……”
“你还须知会到每名兵士,雪中行军,应将目光盯着前方人背上,切记长时间凝视雪光,以免伤了眼睛。”
“可是……”
“没有可是!军令如山,既然都督将你委我指派,你只须听命行事。”
“……好,末将一定会报请都督,想尽办法救参赞!”
大事底定,大军在午时开拔。留下伤病集置于几顶大帐内,节约取暖柴炭之时,又能使彼此安慰,少一分惶惧不安。
樊隐岳抱着病体,与每名伤病者一起,开始了等待,漫长的等待。
的的确确,是漫长的等待。每一刻,每一时,皆在无边无际的雪域中无限延展。彷佛,永远没有尽头。彷佛,下一刻便要终结。
她每日运动自疗,为畅气活血,然体力交瘁,气散神散,收效甚微。然而,纵不为疗愈,她也喜欢盘腿打坐,放空一切。
她必须放空。否则,她会想,想很多,想太多,想自己的这场等待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想这场大雪阻住的是只有一段时光,还是永久的生命之程。
逐三四
“冯副将,到了前方村落,离补给驿站仅剩不足百里的路程,预计明日晌午便能到了,你要把兄弟们完完整整地领过去。”
“属下一定不辱使命。梁将军也请一路小心。”
“梁将军,您一定求王爷设法救出樊参赞,只有樊参赞那等奇女子,方配做我大羲国的皇后!”
“我知道!我一定会救樊参赞,也望各位齐心协力,护得我兵士儿郎平安!”
行涉七八日,终到雪薄路坦之处,载着一众同袍的叮嘱期望,梁光飞马驰离。
身为南院大王心腹,他是诸人中惟一晓得楚远漠此时身在何处的人。如此时候,只有请王爷制定救樊参赞脱离雪域之法,且以王爷与樊参赞情分,此事理所当然要报给王爷知
晓,刻不容缓。
马行如电,为了那个世间罕见的奇女子,他心肥如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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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这怎么说的?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两道人影蹑足进到军帐,却发现自己的小心翼翼完全多次一举。帐内人卧躺军榻,面色灰白,指尖幽冷,身上覆一件毛毡,昏睡之中。乔三娘号了脉,讶叫出声。
“病了?”梁上君试了试鼻息,还好,没有魂归幽冥。
乔三娘柳眉嗔颦,气道:“这娃儿何时有了这等的仁爱性情,居然要人把她留在这里,是想等死不成?”
“说得好,你先骂,旁边有饭,我吃上一口。这些天尽吃你制的那些特制干粮,胃肠实在难受。”
“啧,那些干粮是老娘用了好几天的功夫制成的,吃一块,能顶一日。旁人想吃,还没有这个福气……啐,我和你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救隐岳娃儿要紧!”
乔三娘啐骂着,取了银针,在樊隐岳额际、耳后穴上轮番扎过,又将一粒药丸送进了这徒弟开裂的唇中。一路跟,看这娃儿指挥若定,攻城掠池,教她这为师的端的是有与
荣焉得紧,这样的宝贝徒弟绝无仅有,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算这娃儿命大,有你这个神医师父在一旁护驾……你摇头做什么?”
“她积郁过深,寒气过重,这场病要想好,不是三五天的事了。”
“这么严重?”梁上君尚不以为事,漫不经心道。“那也就是说咱们现在还不能拖着她走出雪地了?”
“自然不行。她这副情形,若挪动,必定五脏六腑都要受寒气波及,加之外面那样天寒地冻的天气,恐怕她连两个时辰都挺不过去。”
梁上君给狠狠吓了一记,“乖乖,这怎么办?咱们总不能陪她在这里等死罢?”
“……她这个样儿,必须让关峙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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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浮沉沉,昏昏噩噩。幽行千里,渺若暗渊。
为病邪所围困的樊隐岳,连恶梦也没有,意识尽被黑暗所袭,深眠难醒。直到,感觉天灵间似有淡淡热气注入,胸间窒闷小有舒缓,眼睑上宛若压覆着铅石的沉重亦趋轻微。
“睡醒了?”正就着帐内惟一一个火盆上炙烤一小帖膏药的乔三娘侧首一笑。
“……三……师父?”她眨了眨眸,确定所见非虚。“你……”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乔三娘将一杯温水递。“幸好我在这里,才能拣你一条小命。不过,这话这会儿说还为时尚早。你能不能活下去,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她勉强喝上半杯温水润喉,犹是不解,“你……”
“我这个三师父也不是白做的,会陪你在此一段日子。但要是你这里的粮食和三师父自备的干粮都要没了的时候,三师父不会陪你一道去见阎罗。丑话说在前面,到时三师父
走了,你可别感叹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樊隐岳再喝半杯水,吸进一口气,倒:“我想说,师父既然了,不妨请去邻帐替那些伤病兵员稍作诊治。”
“你——”乔三娘美眸圆瞪。“你何时成了这样的仁者?”
“与仁者无关,只是擅尽职责。”
乔三娘没好气道:“你先管好你自个儿,三娘我想治时自然会治。”
这就是答应了。樊隐岳躺回军榻,闭眸养神。虽疑问尚在,不问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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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阳城内外,局势一触即发。
饶阳城外,三燕山内,羲国兵士摩拳擦掌,等待着决战时刻。
中军帐内,楚远漠向军中诸将做最后部署,一身排山倒海的摧毁欲望充盈周身,令得每名将领皆能感觉都督高阔皮骨下的雄心勃发。
及待诸将御命退去,王文远忍不住问:“为何都督如此成竹在胸?你丝毫不怕别剌亲王有诈,用得是诱敌深入之计?”
“文远质疑得在理,本督此举当然有赌的成分在。但,归根究底,还是缘于对于本计划的笃信无疑。至于其中因由,待此战结束,再说给文远听……”
一阵略显急促的跫音忽近帐前。楚远漠浓眉冷扬,“谁在外面?”
“都督,梁将军从后山上得山,说是有要紧事禀告。”
梁光?他心弦微紧,“传他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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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郎,你果然在这里!”
饶阳城内一家极普通的客栈,一间极普通的客房,关峙勾一杯清茶待饮,室门匐然大开,宫装的南宫玖迤逦到。
既然在此处滞留未去,关峙料到会有人上门,长眉淡扬,“我的确在这里。”
“你那日说得那些话,可是真的?”
“信不信在你。”
“关郎!”南宫玖形急于色。“你明明晓得你所说的那些话的轻重,我自然不能一听即信,不加求证?”
“现在,求证过了?”
“天峙身上的确有诸多疑点,九儿想问关郎,你是从何里获知的消息?”
关峙摇了摇头,叹道:“九儿,作为一个执政者,你勤政爱民,德威并用,算是极合格了。但你仍是不够狠厉,先皇在世时,诸如这等事,不管有无实证,宁错杀一百,莫枉
纵一人。”
南宫玖丕怔。
“去罢,你需做的事太多,莫再浪费时间。”
经他提点,南宫玖当真莫名忐忑起,顾不得儿女情长,匆匆辞去。
“总算走了。”梁上君跃下,端起桌上热茶咕咕灌进腹去。适才刚刚进到这间房内,房门即开,他遂委身梁上,好一气望茶兴叹。
“关先生,你等在这里,是在等你这位九儿么?”
“贤太后。”
“是谁?”
“我的亲身母亲。我要确保她安全无虞。”
“疑点也不担心这位绝代佳人?”
“没有人会伤她性命。”
“若是这样,我可就说了,隐岳她……”
逐三五
“隐岳,你不能睡!听到没有,你不能睡着!”
乔三娘几乎魂飞魄散,离开这帐内不过两刻钟长短,回竟见她家侧卧榻上的得意弟子面颜灰白、四肢软垂,如何一个惊吓了得?
撬开她牙关,将身上最后一粒培本固元的九花丸塞了进去,再运针刺其神庭,促其清醒。本睡着养精蓄锐未尝不好,但这帐内暖意寥寥,照这娃儿病况,就怕一睡不醒。
“隐岳,你听着,你还不能死晓不晓得?你三师父授你本事,是为了让你翻江倒海,可不是让你壮志未酬的,你也该明白你还有许多事没做罢?”
此下,须以大灸法彻底驱这娃儿体内寒弱,方有痊愈机会,但这会儿哪里去找大灸所需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神医同样难疗无器之症呐。
“隐岳,你若敢死了,我把你这娃儿的尸身扔出去作狼饲料,你这孩子心高气傲,不想死得那么难看罢?听到没?听到给我三娘回话!”
“樊参赞,您是不能死!”随乔三娘同进帐里的军医跪了下去,满眶泪迹。“咱们那些兄弟都知道您要与咱们同生共死,都说了为您也得挺着,您可不能死呐。您死了,咱们
这些兄弟要怎么活?南院大王一定会救您救咱们的,您一定要熬过去!”
真吵。樊隐岳眉心揪起,唇翕无语。她当然不想死,也不会死,但趁这机会歇睡一下也不行么?这些人恁不让人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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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如此情形下,您自然是脱不了身的,您只要派一名医术精湛的军医,带上一些上等的好药,再备些干粮口食,随末将前去即可。”
“梁将军,你傻了不成?”不待楚远漠发话,王文远叱。“你应该去泰定城或延定城,那里良医粮米应有尽有。你到这里,又能比你军中情形好得了多少?”
“我……”的确是心焦失策,失策了!“末将只想到那时脚程距这三燕山近,而且樊参赞是都督的未过门王妃,病成那个情形,末将急坏了,末将脑子蠢笨,末将……”
“她的病,很重?”楚远漠问。
“是,虽然樊参赞硬是撑着,好似无事。但均以说樊参赞操劳过度,以致寒气入体毫无抵抗之力,若不能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