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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以后慢慢说。”江一望微微一笑,拍拍她背脊,问道:“先说说你先前读来些什么,胡飒对这空城怎么看?”
江未然眼珠一转,笑道:“父王先说怎么看。”
“倒考起我来了。”江一望仰头笑起来,侧身倚坐在舷板上,把江未然抱在膝上坐着,“好,我看这是十分明显的诱敌之计,陷阱却不在博呈关,而在永安。”
江未然拍起手来,叫道:“父王一定喜欢胡伯伯,他同你想的一模一样呢。”
“哦?”江一望赞许地点头,“胡飒并不知二弟来信,能如此想,倒是难得。”
江未然仰起头笑盈盈望着他,忽轻叹道:“可是我与他恐怕合不来呢。”
江一望一讶,问道:“怎么?未然不这么看?”
江未然点点头,说道:“要我说,这才是故布疑阵,存心要咱们不敢走。”
江一望见她目中神光湛然,满是自信,亦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也不敢当作童言戏语对待,抱她转个身,面朝自己搁在膝上,问道:“为何这么说?”
江未然一笑,伸手自他怀中摸出一封书信,说道:“因为二叔这封信古怪。”
“古怪?”江一望道,“我仔细验过,确实是二弟手笔。”
江未然摇头道:“信虽不曾作假,内容却未必便真。”
江一望心下一凛,低声道:“你说二弟有鬼?”
江未然眼珠一转,笑道:“二叔倒未必有鬼,却未必不会中别人的计。卫昭此人何等狡猾,既选了明光院做立足之地,自然有万全准备,岂会如此轻易让人把底泄出去。不必读心我也晓得,那什么裘之德,一定有古怪。”
江一望微微皱眉,展信又看一遍,沉吟道:“二弟也是聪明人,没那么好骗,我们毕竟不在场,难下断论。何况无论真假,先入城之人需背上弑君恶名,这却是事实,的确不可不虑。”
“弑君便当真是如此恶名?”江未然眨着眼问道,“当今天下,不要说父王,裴初、七姨、染姨,以至卫昭,谁的名头不比皇上响些?何况父王先进城,一切还不都是父王说了算,何需为一点流言蜚语裹足不前?倒是若慢了一步,让七姨先进城,她可是永宁太子的正牌遗孀,皇上当年便杀了她公公婆婆,如今又害死她丈夫,她为夫报仇,就算杀了皇上也是名正言顺。到时她便代表永宁,恢复正统,父王那时候又如何自处?难道前一日还帮着永宁,后一日便翻脸成仇?何况皇上也一向喜欢七姨,到时或许压根不必杀,他自己便主动让位了。若是那样,父王岂不当真无话可说,只能俯首称臣?”
江一望也并非没有想过这层,只是卫昭用意难测,似乎布局甚深,叫他始终难下决心。此时听江未然一说,愈发拿捏不定,心中的疑惑却也挥之不去,皱眉思忖片刻,低声道:“卫昭与七妹自是一气,若果然不希望我先入城,自该借着极川天险全力阻挡,七妹也自该尽速赶路,如何会一边大门洞开,一边停步不前?”
“全力阻挡,也得有力可使才行啊。”江未然邀功般喜滋滋笑道,“父王,我做过功课了。守博呈关的一直是简家军,简云来半辈子都花在此处,连儿子都取名叫简博呈,城中军民皆是死心塌地跟着他们父子,倒不认什么皇上不皇上。自从后来简博呈归顺靖室,被调到风洲,城中精兵一半随他走了,一半解甲归田,关上防御一下便空了。朝廷此后连番变故,也再未好好充实整顿,直到迁都永安,虽知此处是天险门户,有意着力巩固,可惜到了那境地,早已有心无力,只充了些老弱残兵凑数,连船都凑不出几条。因此就算不主动撤防,也顶多不过摆摆场面,根本挡不住我们。与其如此,不如索性不挡,还可摆个疑阵,倒叫人摸不透底细。还有,父王想想,卫昭此时被围在小屏山上,若我们先进城,他再如何神通广大,只怕也未必能有把握逃出性命。他再如何向着七姨,还能为她豁出命去拼?他若真巴不得我们抢先进城,这一路上那几场硬仗又是谁让打的?反观七姨才真是一路顺遂,若不是忽然停下,只怕此刻已到永安城下了。她不知是被什么阻了,也许是染姨做了布置,也许是永宁内部不谐,父王也犯不着猜,只需认准永安,一旦拿下,借永宁之名称了帝,给五叔追封个名位,把七姨也供起来,她又能再说什么?”
江一望原本已然认准博呈关撤防是诱敌之计,此时却着实动摇起来,只是毕竟生性谨慎,又爱惜羽毛,想到可能承担的弑君之名,便无论如何下不了决心。
江未然暗瞟着他,见他面色变幻,显然心下交战甚剧,便道:“父王,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可不能生气。”
江一望心下微凛,捏捏她脸颊道:“说吧,父王怎会生你的气。”
江未然甜甜一笑,说道:“父王一直为声名所累,以至缚手缚脚,错失许多机会。其实如今朝廷这臭名声,沾上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不如甩开不要的好。”
江一望一怔,心下翻覆,一时说不出话。
江未然挺直背脊,尽量与他平视,又道:“父王,我问你,当初提议你打朝廷旗的,是谁?”
江一望浑身一震,蓦地惊出一身汗,面上阵青阵白,呆了半晌,忽仰天大笑一声,缓缓吸一口气,低头直直望着江未然道:“未然,你真是老天赐给我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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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秋往事放心不下,在李烬之劝说之下,她终于还是留在营中,由他独往永安,只遣了支百人的精兵队落后一个时辰路途跟着,以为策应。
李烬之孤身上路,一路上流民遍地,亦不乏散兵乱匪,只是人人皆为着性命奔波,岂有心思多瞧他人一眼,因此他虽只略作装扮,倒也不虞走漏身份。
鹿角城后六十余里便至永安,快马不过半日功夫。李烬之路上一直盘算着如何溜进城去,尚未有定案,却发觉大批百姓源源不断自永安方向涌来,间或夹杂着小股兵马。寻人一问,才知永安城防与禁军府卫等混战起来,乱作一团。城内居民本不乏豪富显贵,亦多雇有私家护卫,数量虽不足比拟官军,可多户人家合在一处,倒也颇成势力。眼见城中大乱,不可收拾,唯恐又来一场火烧风都,便趁着兵荒马乱,一把火烧了东城门,夺路逃了出来。满城百姓蜂拥相随,但凡走得动的,几乎已跑了个干净。
李烬之见有机可乘,当即指引众人往鹿角城方向去,并在路边风亭的书壁上留了暗语,着后头跟随的兵士接应一众难民,并知会秋往事。那队兵士虽不知前头的神秘人物是谁,只是上头既下了一切服从的命令,自然只有遵从。一面回去禀报,一面分作两队,一队仍往永安去,一队则依暗书吩咐去引沿途流民往鹿角城去。众百姓本就听得流言传说永安之乱乃容王与卫昭合谋所为,多半不敢走东南博呈关一线,宁可绕远路往东北启关道走。此时见得秋往事派人出来接引,又承诺开鹿角城供众人容身,更据说待定下永安还将引众人归还,虽亦不敢尽信,毕竟心中有了指望,口耳相传之下,便纷纷投奔秋往事而去。
李烬之知鹿角城素为永安一处贮粮之所,粮草充盈,又正值秋收时节,因此虽有大量流民涌去,一时也不愁应对,待夺下永安,自然更不在话下,便也并不担心,留下话后便加紧往永安赶去。到得城下时天色已将黑透,城中却火光处处,人马嚣乱之声远远可闻。东城门处喧声犹胜,大批百姓挤在门口欲夺路而出,却被几排兵士架起挡马堵住了去路。虽然兵士们声嘶力竭地劝众人安心回家,却淹没在一片嘈杂中,纵有几人听到,又哪儿有心思理会,仍旧一门心思往外挤着。李烬之在里许外弃了马,悄悄掩近,见百姓越聚越多,兵士们又不好大开杀戒,只得以盾牌推挤,却渐渐不敌,愈来愈往后退,挡马也已歪歪斜斜地错开了口子。他正等着人流突破防御,却忽听远远又有脚步声传来,细听来人交谈,却是赶来增援的兵士,知道时机将逝,便自怀中摸出一把弹弓,随手拈了几粒石子,认准防线最薄弱处,连发数枚,多中膝弯,顿时几名兵士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空出一个缺口,人流当即顺势一冲,汹涌而出,哪里还阻挡得住。李烬之贴着城墙走了几步,混入人群,装作也是向外跑,可左跨一步,右插一脚,总是被人挤撞推搡,反倒连连后退,直退到城门之内,闪身进了边上的小巷,也并未有人察觉不妥。
相比城门口的喧闹,城内倒是安静许多,并不见一个百姓,家家户户皆是门窗紧闭,悄无声息。只不时有兵士穿梭巡行,仔细看去,多半皆是宫中禁卫服色。李烬之见状,知道城中局面卫昭占优,心下颇定。当即小心地绕开往来兵士,径往小屏山行去。远远只见山下灯火点点,层层叠叠满是营帐,约略一算,只怕城防军七成兵力都投在了此处,难怪在城内的交锋中力有不逮。李烬之见卫昭不费一兵一卒,只借着一座明光院便牵制了敌方主力动弹不得,从而以占优的兵力从容掌握城中主动,心下也不由暗暗赞叹。可转念一想,卫昭在城中再如何得势,若江一望大军一到,终究不能相抗,他如此精心布局,对城中百姓也以安抚为主,看来不似为了防备江一望,倒似为了替秋往事铺路。他心下一凛,知道卫昭计划中必是希望秋往事先入永安,倒与他安排相冲。如此想着,愈发加快了脚步,欲先寻他谈过再做打算。
靠近山脚,只见顶顶营帐围得密不透风,每隔数步便有兵士守卫,更有数队人穿插巡逻,防御十分严密。李烬之一时倒寻不到空隙,便沿着山脚绕行,寻找穿越防线的途径。
正借着灌木遮蔽潜行,忽发觉前方暗处有人隐蔽,本以为是暗哨,正欲绕开,却微微一讶,脚下一转,反往藏人处行去。那人正专注地盯着山脚方向,陡觉有人靠近,吓了一跳,立时便要跳起,却听得个熟悉的声音道:“覆舟,是我。”
那人却正是米覆舟,乍听李烬之的声音,不由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身边的顾南城已欢喜地低呼道:“李哥哥!”
李烬之猫着腰走上前,也到他们藏身的灌木后蹲下,低声道:“你们俩在做什么?怎么在这种地方?”
米覆舟面上长了一脸的胡茬,眼底布着血丝,衣衫也破破烂烂,看去颇为狼狈,神色也十分忧急,飞快说道:“你来得正好,快想个法儿,把我们弄上山去。”
李烬之讶道:“你们上山做什么?”又扫一眼顾南城,问道,“莫非杨夫人在上头?”
米覆舟倒愣了愣,说道:“棹姐找秋往事传信去了,你没见着?你难道不是从她那儿过来?”
李烬之一讶,问道:“传什么信?”
米覆舟道:“卫昭托我给秋往事送一封信,我要带南城上山才要治伤,信便交给棹姨带去了,两三日前便该到。”
李烬之心下一动,更确信卫昭必已有全盘打算,只等秋往事配合,虽不知详细,却也隐隐觉得不妥,愈发急着见他,便问:“连你也上不了山?”
“我上自然能上。”米覆舟唉声叹气道,“只是上得去却呆不住。他们守得缝都没有一道,我闯过去不难,却没法不让人瞧见,闯了几次都被人围追堵截,整得半死,就算一时甩掉,要不了多久就有一队队人上来搜山,实在藏不住,至今也没找见一株药草。南城脸上的痂眼看要掉,一旦褪了痂落下疤,那可便去不掉了!”
李烬之本想要他带自己进明光院,只是一则不能扔下顾南城不管,二则也未免太过招摇,只得作罢,念头一转,说道:“你何必往山上硬闯,不如直奔主帐,找临风公主。她不是苛暴之人,你们与她又无妨碍,只要说清原委,想必她会行个方便。凤陵杨家与顾雁迟的面子,她毕竟没道理不买。”
米覆舟愣了片刻,一拍脑袋道:“可不是!我们又不是来与她作对,是采药救人,何必偷偷摸摸的!南城,来,咱们走。”语毕背起顾南城便箭一般向外蹿去,眨眼没了影。
李烬之一怔,本欲提醒他若遇阻拦不必硬来,只需亮明杨家名号,想必自会有人通报,只是一语未出,人已不见,也只得无奈苦笑,料他自有分寸,修为亦精,自保应当无虞,便也不多担心。
不多久前方营中便起了混乱,呼哨四起,脚步杂沓,皆往着主帐方向而去。李烬之所求不过一隙,乱象一生,当即无声无息地潜入,借着夜色与混乱,左右穿插,避着耳目,绕开一路明岗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