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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毫不吝惜,衬着空空荡荡的厅堂,虽不免令人有盛景不再之叹,却倒也别是一番气派。
或许是如此不惜成本的魄力终于打动了人,空了数日的歇马场上今日却停了一辆马车。车马皆是通体漆黑,若非车顶四角上挂着小巧的冰石灯,便几乎融于夜色瞧不出来。
车帘一掀,赵翊探出头来,向长乐楼大门方向望了望,苦下一张脸道:“瞧这架子,也不见人出来迎迎,我瞧凶多吉少,凶多吉少。”
身边的李烬之似不曾听见他的嘀咕,弓着身站起来推开厢门,似准备下车。赵翊见他无动于衷,忍不住一把拉住将他按回座上,面对着他正色道:“殿下,你真的想清楚了?要试侯望贤态度,未必没有其他办法,何必非装成排骨躺到别人砧板上。长乐楼做了容府据点那么多年,咱们进来之后连清都未曾清过一次,里头满满的都是容王的人,咱们不绕着走,倒巴巴地跑来自投罗网,还把容王也带来,这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嘛!大家也都反对,你怎就一意孤行。”
李烬之不无揶揄地瞟着他,说道:“我若是一意孤行,你爹怎舍得把你塞给我带来。”
赵翊哀声叹道:“谁知我爹怎么想的,怎就由着你。”
李烬之微微一笑,收起玩笑神色,说道:“你有一句说错了。长乐楼毕竟离容府远得很,容王没法亲自打理,当日楚颃管外政时固然也培养了些自己人,他叛离之后却陆续都抽调走了。因此楼里并非都是容王的人,该说都是侯望贤的人。”
赵翊没精打采道:“那还不是一样,王家本就同容府一个鼻孔出气。”
“那可未必。”李烬之道,“咱们今日来,不就为试探王家究竟怎么选。”
赵翊连连摇头道:“这叫什么试探,这叫赌博。好歹领些兵马伏在外头倒还有些章法,就咱们两个,万一人家当场翻脸,可找谁哭去。”
李烬之哂道:“你怕个什么,除非他有本事布下一屋子同息士,否则不管有何布置,我一进门也便知道了。”
赵翊仍是愁眉不展道:“就怕知道也跑不掉。”
李烬之斜瞟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有点出息可好,同是修自在法,怎就差这么远。”
赵翊仰头叹道:“来了来了,我就知道。殿下你赶紧把秋夫人弄回来吧,别整天拽着我,我可担当不起。”
李烬之干咳一声,转过头道:“别胡扯,你只管安心就是。王家累世名门,知道审时度势,如今容府败局已定,他们本是一条船上,沉浮与共,我若主动递出条板子给他生路,他又岂有不接之理。且王家毕竟浸淫医道,终究不是心黑手狠之辈,要猝然之间决意杀我,谅他们无此魄力。你瞧他这夜夜笙歌的,摆给谁看,不就想告诉我们,他对新朝并无抗拒,亦并未打算回避。”
赵翊还想再劝,李烬之已一把拉起他走下车去,笑道:“都到门口了,还想打道回府么。”
赵翊一面摇头咕哝着:“乱来,乱来。”一面也只得随他往楼内行去。
门口倒是已有人等候,显已得了吩咐,并不问什么便引着两人转转折折地上了风楼顶层。顶层是一间四面敞开的阁楼,湖山胜景一览无余,因位势甚高,也不怕被人瞧见,虽处繁华,却犹如孤岛。地板下及立柱中皆烧着炭,因此虽四面通风,却直觉舒爽,并不寒冷。
赵翊转着圈四下看了看,摇头叹道:“瞧瞧瞧瞧,只要把楼梯一堵,逃都没处逃。侯望贤脸都不露,可见诚意,可见诚意啊。”
李烬之自顾自坐在中央一张小方桌边喝着备好的茶,说道:“咱们又不是来见他。过来坐下,过一会儿人也该到了。”
赵翊只得闷闷在他右首处坐下。果然不片刻便有人领着江一望与江染分别自一东一西两处楼梯上来,两人彼此一见,也皆吃了一惊,显然并不知道对方也参加了今日之会。
李烬之只一眼便知他们各有打算,并无默契,当即起身迎道:“王爷、公主,久候了。”
江一望与江染皆顿了顿,旋即皆负手欠身道:“见过储君。”
李烬之大笑上前扶住道:“都不是外人,何必拘礼。”
侍者送了几人入席便即识趣地退下。赵翊正要张罗茶水,却见方桌中央一块忽地往下沉去,露出一个空洞,探头一瞧,里头却吊着几根绳索。正自惊异,木板又“轧轧”地升了上来,先前李烬之喝过的茶水已被撤下,换了四盏香气四溢的酒,几碟精致小菜。李烬之取过一盏酒敬道:“这一杯,先敬我靖室,福祚绵长。”
几人皆举盏饮尽,一叩桌板,便又沉了下去换上四盏新的来。李烬之一面客套,一面劝菜,只不说正题,江一望与江染暗暗打量着局势,一时也皆不知如何开口。
酒至半酣,李烬之才忽道:“阿翊,你不是有事要请教公主。”
赵翊会意,当即道:“是了,我们节后便预备陆续回迁,此事之前一直是公主在办,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请教。”
江染怔了怔,与江一望互视一眼,望向李烬之道:“殿下近日便打算回迁?”
李烬之点头道:“不错,永安终不是正地,裴初已退,卫昭已除,准备得也已差不多,没道理不回去。正好北境有事,我要巡边一趟,节后便预备上路,先带一拨人到风都,届时永安恐怕还要劳公主打理。”
江染近来一直被软禁,心里已做了一世踏不出宫门的准备,此时听他似有松手之意,倒是吃了一惊,讶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烬之笑道:“皇上那日同我说,他本是神子,不应涉政,想就此留在枢教不再回朝。倘若真是如此,靖室正脉便只剩我们几人,更该彼此扶持。裴初尚未平定,我回风都后,便要着手备战,至于后方安宁,还要仰赖两位。”
江染乍惊乍疑,一时弄不清他真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卫昭乱政,我未能规劝皇兄,亦是难辞其咎,实是无颜再立于朝上。既然皇兄想入枢教,我也想入教随侍,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李烬之立刻道:“公主说哪里话。卫昭一手遮天,若无公主主持,朝局更不知乱到何种地步,问问永安百姓,谁不赞公主仁慈。我本想请公主回风都帮忙,只是迁都毕竟不是一时之事,永安亦需有人坐镇,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交托公主方才妥当。我已交待过,我走之后,永安事务便由公主做主。”
江染听他语气诚恳,不似客套,这才着实有些震惊起来,一时倒不知如何回应,还是赵翊举盏道:“我亦会暂时留在永安处理回迁事宜,届时还要向公主多多讨教。公主多年来为光复靖室耗费心血,对我等亦是助益良多,在此一并谢过。”
江染只觉人在云端,甚不真切,稀里糊涂地喝了酒,才渐渐镇定下来,动容地望着李烬之道:“殿下不计前嫌,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烬之笑道:“公主言重,本是一家人,何来什么前嫌,今后还多有劳烦之处。”
江染轻叹一声,正色道:“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她微露难色,仍是说道,“关于次世储,此事……”
李烬之倒未料到她对此事如此执着,见她神情为难,显然明知不可为却仍要坚持开口,心下倒有所了悟,此时也不欲细谈,挥挥手道:“我此次北巡,本也打算见未然一面,到时自会面谈。公主的意思我清楚,日后自会给你个交代,且先不必挂心。”
江染也知此时无法深谈,见他显已明白,多少安心,只得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还要多谢殿下。”
江一望眼见两人达成默契,更觉紧张。当日骤临巨变,虽一时灰了心,过了几日见李烬之不曾杀他,终究又生出些侥幸。今日得以见面,更觉或许尚有转圜。此时见临风公主已谈妥了,知道接下来便轮到自己,只不知是否也有如此好运,正想先表明心迹,却见李烬之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道:“大哥离开容府已有时日,可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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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不仅江一望同江染愣住,连赵翊也是一愣,讶然望向他。李烬之无视于众人的惊异,接着道:“永安局面已稳,不如王爷便随我一同出凉洲,随后我上风都,王爷回容府。”
江一望虽对今后出路还暗暗抱着些希望,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像李烬之竟会放他回容府,直觉有诈,并不觉惊喜,稍一迟疑,说道:“容府旁无要事,有底下人打理也便够了。倒是北境不宁,不如我随殿下巡边,若有变数,也好有个照应。”
李烬之摇头笑道:“北境些许小事,不必劳动王爷。容府是后方之重,根基之地,唯有安稳无事,才能后顾无忧,全心北图。还是王爷坐镇,我才放心得下。”
江一望听他坚持,越发觉得忐忑,可若一再推却似又显得怪异,想想能回容府无论如何总好过如今朝不保夕的软禁之境,想了想道:“枢元也已过了,方宗主可也要回秦夏?倒是可以同路。”
李烬之此前倒未想到这层,听他一提却觉正中下怀,为免他疑心,便含糊其辞道:“倒未听方宗主提起。”
江一望见他似颇不情愿,料他必不希望方朔望同回秦夏,更确信了此行必有凶险,便道:“方宗主原不理俗物,此番受我之邀同来永安,我留下他先行回去颇失礼数,他若一时还不便走,不如殿下先上路,我多留几日,等方宗主处理完此间之事再一同回去。”
李烬之似是颇有为难,一面饮酒,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似在衡量他有几分决心,终于勉强一笑,说道:“那日听方宗主说明光院新司院已有人选,想来剩下的事不多。我明日寻他问问,若赶得及,便一起走吧。”
江一望放下一半心,想方朔望为人正直,无论站在哪一边,若李烬之果然要下阴手,他总不会坐视,只要挨过路上一程,待回到容府,总好周旋,当即负手欠身道:“那便依殿下所言。”
李烬之大笑举盏道:“好,今后我们便彼此扶持,共撑天下。”
又虚聊一番,便即散场。李烬之先遣人将江一望江染仍旧送回宫里,他却仍留在长乐楼凭栏而立,提着酒壶自斟自饮,似甚是惬意。赵翊送走了人回上来,见他这副悠哉模样,顿时抓过桌上酒壶猛灌两口,哀叹道:“我的祖宗,你要害我,好歹也事先知会一声,给我留个打理后事的工夫。”
李烬之哂笑道:“大惊小怪个什么,塌不了天。”
“你是塌不了,我可未必了。”赵翊有气无力地往桌上一伏,忽似想到什么,陡地抬起身,问道,“莫非你同我爹他们商量过了?定是商量过的吧,放容王回容府,这么大的事,不会真是你临时起意,一言而决吧?”
李烬之回转身,靠在栏上,悠然笑道:“正是我临时起意,一言而决。”
赵翊倒吸一口气,“砰”一声趴在桌上,叫道:“完了完了,那帮老头子不敢怪你,必定都怪我没看住你。我、我不必回去了,你自己走吧,让我爹明早来这下头湖里捞我便是。”
“行了。”李烬之走到桌边将他扯起来,在他对面坐下,“你紧张个什么,我自会同大家解释,若真不可行,人也还没走,随时反悔便是。”
赵翊翻着眼觑他半晌,重重叹一口气道:“我爹说你和秋夫人越来越像,果不其然。”
李烬之一怔,嗤道:“你爹才见过往事几面。”
“三品自在士,不必见也知道什么性子。”赵翊道,“当日诈死也是,今日又是,瞧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不知道的谁信你修的是绵密入理的入微法。”
李烬之不无得意地笑道:“先有洞烛先机,后有临机取决,入微自在,本是绝配,有什么不好?诈死之策虽惊险了些,终究不也成了?”
赵翊道:“诈死本为不战而屈容王,可你如今又放他回去,前头的功夫便岂不都白费了?容王再谨慎,也不是没脾气的,真到了退一步便一无所有的境地,岂会不放手一搏,你若不分他半壁江山,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战。”
“怎会白费?”李烬之叩着杯盏,笃悠悠道,“你以为容王回到容府,还能和以前一样说了算?”
赵翊一愣,旋即又似活了过来,抬起身凑过去道:“你做了布置了?”
李烬之摇头道:“不是我,是别人。”
赵翊眼珠一转,讶道:“谁?若是我爹几个我不会不知啊,莫非是秋夫人?”
李烬之微微一笑,蘸了盏中酒在桌上写了“墨酒”两字,又叩了叩桌板。桌板应声沉下,片刻后升起,四个盏中皆已换上了黑漆漆的墨酒,还有四小碗漱口清水。李烬之端起面前的酒盏随手一洒,又将空盏拿在手中轻轻晃着,剩余的残酒沿着盏壁滑至盏底,流动碰撞,竟依稀汇出一个黑色的“颃”字来。
赵翊探头一见,讶然道:“传心瓷?”
“不错,正是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