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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干笑两声正欲另起话头,却见秋往事忽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他心下一惊,慌忙上前拦道:“将军难道还要回容军?”
秋往事看也不看他一眼,一面缓步往外走着,一面道:“我想问的已问了,还留着做什么?既望山之时,容府不知有我,我也不知容府,只能说是天意,我也犯不着为此记恨容府。”
张子师见说了半日她竟并无倒戈之意,眼看到手的出云关又要泡汤,心下大急,忙一把拉住她,急切道:“将军襟怀坦荡,旁人却未必如此待你。你可知道,咱们此番出兵,正是出自你们自家人授意,矛头可是直指着你!”
秋往事立时停下脚步,面上却不露声色,只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张子师见她有意,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气道:“李烬之与顾相议定罢兵不久,顾相便接到信,指示咱们可趁容府不备之际偷袭井天,自有人会在泸中做出安排以为里应外合。将军当知道,孙乾自当门关陷落后一直不得志,被烈洲救回后也无人理睬,因此若非那封信中提到将军身世,咱们根本想不起孙乾来,更不知你们之间的恩怨。那信中更提议咱们可利用孙乾激怒将军,届时或是离间,或是诱杀,皆可任意为之。”
秋往事心中一动,似隐约触到些什么,未及细想,先问道:“此话当真?写信之人是谁?”
“千真万确!”张子师满脸诚恳,“我不知这信是谁所写,据我所察,恐怕顾相也未必知道。但那是容府之人,且身居高位,这一点当无疑义。”
秋往事沉默半晌,点点头,轻声道:“既如此,容军倒是真的回不得了。”
张子师大喜过望,胸膛一挺,恳声道:“将军若愿来我大显,我可为将军向皇上与顾相引荐。”
“那便有劳将军。”秋往事回过身来,淡淡望着他,忽眉梢轻挑,微微笑道,“只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事要将军帮忙。”
却说严浒自送走了许暮归,便一直闷闷地待在屋内,一时想起秋往事,一时想起久久不至的援兵,只觉满腔烦躁,坐立不定,索性把公文扔在一旁,早早上床睡了。
正睡得沉,忽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严浒陡地坐起,不敢怠慢,匆匆披上外袍向外冲去,尚未开门便连声喝问:“怎么了?”
门外之人小声答了句什么。严浒听不真切,心急火燎地拉开门,劈头叱道:“蚊子托生么!到底怎么了?”
门外兵士轻轻一颤,似是不敢抬头,支吾了半晌方吞吞吐吐地道:“秋将军她……不见了。”
“什么!”严浒猛地跳起来,立时向外冲去,一面怒骂道,“干什么吃的,看个人都看不住!什么时候不见的?”
那兵士缩了缩头,不敢说不知道,忙掏出一张纸条递上道:“秋将军留了字条。”
“怎不早说!”严浒脚下不停,劈手夺过,展开一看,却不由停步立定,满面讶异。
纸条上笔迹潦草,写着八个大字:今晚人定,夜袭显营。
王宿搂着沉沉睡去的江未然,不敢全速奔驰,来到泸中城下时夜已全黑。天上星光璀璨,月华如洗,却犹不免在城中的通明灯火下减了颜色。
王宿远远望见,心中“咯噔”一响,知道真起了变数,当下一夹马腹,率众风风火火赶至城前,高声叫门。
城上半晌不见动静,一溜火把照得人影历历,数十名兵士探头探脑地向下望着,低声交头接耳,却并无开城的意思。王宿见这几人都是生面孔,心直往下沉,把江未然往边上侍卫怀里一塞,“铿”地拔刀出鞘,策马上前,左手掏出令牌高高举起,厉声喝道:“通城令在此,还不速速开门!有抗命者,军法从事,格杀不论!”
城上起了些骚动,一名军官越众而出,面上神情似有些畏缩,清了清嗓,一开口虽是声沉气粗,话音中却仍似泛着虚:“来人听着,楚大人有令,命我等谨防显军奸细串通内鬼,盗令骗城。欲进出泸中,非有楚大人手令不得开门。你们速速退去,否则以奸细论处,格杀不论!”
王宿脑中“嗡”地一响,一时空白一片,似是本能地想把“楚大人”三字抹去。虽说七人之中,他同楚颃最是疏远,可他的忽然发难,却如此轻易地击碎了他一直以来死死坚信着的执念。容府明里暗里的深沟浅壑,他又岂有不知之理,只是却总是相信着,既有兄妹情分在,怎样的裂痕也只是自家人之间的意气之争,没有人会去触碰最后的底线,没有人会将事情带往不可收拾的方向。
然而楚颃终于踏出了这一步。不管是有心或是无意,不管是为公或是为私,不管是主动或是被迫,这一步踏出,“自家人”三字便生生刻上了永难弥合的裂缝,不止楚颃,剩下的六人间看似坚韧的纽带也似忽然间岌岌可危起来,震慑天下的巍巍容府竟似在霎那间变得风雨飘摇、梁栋支离。
城上守将看他面色铁青,半晌不做声,心下也自发虚,正欲再同部下商议商议,忽见王宿勒马略退两步,右手长刀一举,顿听一片“吱呀”声响,城下数十骑皆张弓搭箭,直指城头。
那首将大吃一惊,本能地欲向后退,脚下未动,忽听“嗖”一声响,但觉颊边一凉,似有利刃擦面而过,刺起一身鸡皮。
王宿冷冷望着城头,仍是高举令牌,再次高声喝道:“通城令出,拦路者死!我数到三,你再不开门,便以叛逆论处!”
守将满心惶惑,左右为难。他同楚颃毕竟也无甚交情,不过听他说得诱人,才一时动念,姑且跟随。岂知刚欢欢喜喜地新官上任,例不出世的枢院竟忽出面干涉,一时搅得人心惶惶,各种传言满城飘。他同一众将领也便犹豫起来,皆抱定了束手观望的心思,对楚颃不过敷衍应付着,并不当真为他出力。
正自心念纷杂,王宿早已数过了“二”。那首将情知王宿的身份得罪不起,本便不欲同他作对,又见城下众骑已拉满了弓,紧绷的杀气一触即发,更是激凌凌一个寒战,赶在“三”字未出口前大手一挥,高喊道:“开门,放人!”
城内兵士巴不得一声,当下七手八脚地开了门。王宿风驰而入,立刻着人去止戈骑兵营查探,自己则直奔七王府而去。
一路蹄声烈烈,声势迫人,虽遇上几队零零散散的巡逻兵士,却也并无人敢上前阻拦。七王府内外侍卫早已调成了井天兵。王宿等长刀在手,满身杀气,二话不说便往里硬冲。井天兵本就理不直气不壮,哪有心思同人拼命,尚未交上手便“呼啦啦”散了个干净。
直到季无恙屋前,才有几名楚颃的心腹提着兵刃出来拦截。众骑士不待王宿吩咐,一拥而上将几人团团围住。王宿片刻不停,跳下马背夺门而入,劈手砍死迎面冲来的一人,直入内室,便见季无恙面色苍白地坐在床沿,出神地望着桌上灯烛一言不发。
王宿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沉声问道:“无恙,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季无恙双手紧紧抓着裤膝,抬头迎上他的视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哑声道:“六将军,我知道我对不起七将军,可三公子抬着王爷的名头,又以有瑕相威胁,我实在……不敢……”
王宿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只冷冷道:“你可知道,显军已打到出云关了。”
季无恙大吃一惊,霍地立起,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他本以为今番之事不过是容府内派系之争,因江一望不合常理的态度,他便多多少少偏向了楚颃。岂知显军竟于此刻来袭,显然也与此事有关,那么楚颃所为便彻底变质,成了通敌叛逆。而他,岂非也成了内鬼同谋?
季无恙惊出一身冷汗,嘴唇轻颤着说不出话来。王宿轻叹一声,上前搭着他肩膀,恳声道:“无恙,这次事出意外,谁也料不到,你一时为人蒙骗,也无可厚非。只要能及时回头,想必大哥也不会追究。”
季无恙思绪纷乱,失措地摇着头,喃喃道:“不行,不行,三公子若真的叛了,有瑕岂不更是危险?说不定……说不定他已经将容府的间者名录曝出去了!”
王宿压着他双肩,紧紧逼视着他沉声道:“无恙你冷静点,在外头的人何等紧要,大哥自有安排,没那么容易出事。何况那是有瑕,咱们谁都不会坐视不理。倒是你如今站在三哥这边,大哥若追究起来,才真要牵累于她。”
季无恙手指发颤,喘息半晌方慌乱地点点头,颤声道:“不错,不错……可是,如今兵符不在我手里,六将军打算怎么做?”
王宿眼中寒芒一闪,正待答话,忽听门外一阵喧哗。他面色一紧,长刀一振,正待迎出去,却听外头一人大声喊道:“六将军,楚颃跑了!”
王宿猛地一怔,拔腿就往外冲,正见沈璨带着一队人急匆匆冲来,喘着气道:“将军总算来了!那姓楚的倒也机灵,听说你入了城,知道大势已去,拔腿便跑了。”
王宿愣了半晌,许久方回过神来,急问道:“出城了没有?”
“他本就窝在北门,一得消息便溜了。”沈璨眯着眼,恨恨道,“他走不了多远,可要遣人去追?”
王宿一怔,跺脚骂道:“废话,这还用问我?早该下手了!”
沈璨当下讨了印信,急急吩咐人去传令,一面解释道:“七将军的意思,咱们没有符印,名不正言不顺,只能让枢院出面稳着井天兵,止戈骑的兄弟不宜轻动。”
王宿又是一愣,心下似有所察,却也无心细想,只甩着头道:“小七也忒谨慎,这种时候还拘泥什么!她人呢?”
沈璨一拍头,急声道:“忘了这茬了。出云关战报告急,七将军独自去了。”
“独自去了?!”王宿惊得跳脚,失声道,“独自去能做什么?你们为何不跟着,又因为没有兵符?”
沈璨不做声,绷着脸点了点头。
王宿只觉头大如斗,团团直转,只得先点了两千人马火速赴援,自己却只得留在城中,一面安排追缉楚颃,一面安顿井天兵,赏功罚过,撤换人手,满城奔波,不得片刻停歇。第二日午间时分方定楚也回到城中,仍是未见裴节踪影。她入城后便同王宿分头处理城中事宜,一阵忙乱过后,再抬头时又已是日薄西山。
王宿巡过全城,见各处大致安定,这才觉得浑身疲惫,恨不能倒头就睡。他甩甩头,振了振精神,正待再调人同上出云关,却忽听城头一阵急促的锣响,却是骑兵来袭的警信。
王宿浑身一个激灵,狠狠一鞭,策马飞奔上城墙,远远望去,果见尘土飞扬,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他心直往下沉,不敢细想出云关,更不敢多想秋往事,当即大声安排布防。
正自紧锣密鼓,忽听瞭台上传来长长的号角声,却是并无敌情之意。王宿心突突直跳,忙凝神看去,只见人马渐渐奔近,已可看清旗号,却正是昨夜出城的二千容军。王宿心头一跳,不知是何征兆,再细细分辨,却见领头之人身形高大,负着一根形制特异的曲杆长枪,竟是出云关守将严浒。
王宿大觉讶异,看他模样不似兵败,略安了两分心,当下不及多等,立刻开了门迎出城去。
严浒一马当先,转眼驰近,远远地便大声喊道:“宿哥,往事跑了!”
王宿一时怔愣,停下马步,呆呆问道:“什么跑了?”
严浒奔到近前,袍甲不整,满身血迹污泥,喘着粗气,却不答话,只解下马后系着的一个圆形包袱递过去。
王宿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却见残破战袍内裹着的,竟是显军大将张子师双目圆睁的人头。
王宿满心惊骇,怔怔盯着那头颅说不出话来。严浒气息略平,咽了几口唾沫,哑声问道:“宿哥,是真的么?当年孙乾在即望山灭了释奴营一战,真是烬哥授意?”
王宿浑身一震,失声道:“你怎会知道?”
严浒重重叹息一声,沉声道:“这次来攻城的,有孙乾。”
王宿大惊失色,不祥的预感潮水般涌上,浑身一点点绷紧,结结巴巴问道:“孙、孙乾来了?那……那往事也……”
严浒点点头,苦笑道:“孙乾在城下,当着往事的面,当着上万将士的面,全说出来了,说得下流无比,不堪入耳。”
王宿只觉眼前发黑,重重撑着马鞍,涩声道:“那她……她……”
严浒泄气地垂着眼,黯然道:“她当场跳下城去杀了孙乾,回来便一声不响关进屋里。当晚却竟偷偷溜去显营,留下一张字条要我趁夜偷袭。我依言领人去攻,刚到营前便见他们主帐起火,乱成一团,咱们一出现,他们便几乎不战自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