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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何必这般激动?俗活说清者自清,我们只管听着,看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素以往天目釉茶盏中注了热水,“不过,春染,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春染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伏下身子:“婢子知道,兹事体大,然而,就算是借婢子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胡乱诬陷泼脏水。”
“很好,那你便继续讲下去,只是,你要记住,倘若内里有那么一句假话,可不就是掌嘴那么简单了。”素以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李孳如,看来这一剂药下得有些猛了,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见你败落的样子。
“那日,表小姐命令婢子支开正在煎药的忶香,自己拿着小半株草药偷偷放进药罐之中,婢子眼尖,看出那株草药是五年前已经被下令摧毁的乌头……”
“你一个寻常的婢女怎么会知道那便是乌头?”素以喝了一盏水,插嘴问了一句。
“那是因为婢子的娘亲是药女,在我还没有被爹爹卖给李府时,我时常帮着娘亲采摘、晒草药,所以对这些草药很是熟悉,只要闻一闻便会分辨出来,而且,娘亲还特意嘱咐我若是用半夏煎药时,万万不可放入乌头,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绿珠拿了一罐桔梗香肌膏进了碧波荡。
“就给我吧。”秋沛夐接过贝壳状的罐子,挑了一块放在中指上,然后细细地在李轻轻手上涂抹开来,神色温柔,好像在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素以看了一眼春染,示意她继续。
“但是我人小言微,当时并不敢讲出来,想着,李老爷毕竟是表小姐的爹爹,我想着她应该不会做什么对不起李老爷的事,可谁知,那煎着的药中却是有一味半夏的,虽然分量并不多,但是李老爷当时受了这般重的伤,一碗药汁喝下去,当场便送了命……”
秋沛夐感到手中的柔夷紧紧地攥着,心下叹息了一声,便只能一根一根地把李轻轻的指头的掰开,安抚着。
“贱人,你血口喷人。”李孳如激动地想要扬起手再打上春染一巴掌,只是绿珠的身形却是比她快上了几分,牢牢地抓住了李孳如的右手,紧紧地固定住。
“春染,说出这些话可是需要证据的,我们很难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舅舅可是表姐的亲生爹爹……”素以有些为难地看着伏在地上的春染。
“婢子有证据,”春染扬起半张肿了的脸,“当年,婢子多留了一个心眼,将那只药罐给留了下来,就埋在流徽院中的马缨花树之下,老爷、夫人、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命人去挖。”
李轻轻听见了便着人去流徽院挖出来。
不一会儿,小厮便带着一个盒子跑进了碧波荡。
“回老爷、夫人、小姐,就是这个盒子,那个药罐的底下刻着博一字,是专门给李老爷熬药所用的。”
一边早就被这个惊人秘辛给打击到了的李梁氏早就成了一个木人,此刻听了,却是僵硬着舌头说了一句:“当年给相公熬药确实是在底下刻了一个博字的,那是我亲自烧制给相公的药罐……”
“绿珠,打开看一看。”素以淡淡地嘱咐了一句。
一只深棕色的药罐被捧在绿珠手上,也许是在泥土下埋的时间久了一些,带着一股子霉味,散发开来,只是,罐子底下的“博”字倒是异常清晰,李梁氏看着这一只倾注着自己一腔爱意的药罐子,想起了和李博年和如琴瑟般蜜里调油的日子,一时间泪如雨下。
“博年……博年……”李梁氏抱着那只被深埋在地底五年的药罐嚎啕大哭起来,闻着心碎。
“既然这个药罐子最后煮的药汁便是当年舅舅临死前服用的那一剂药,不妨便让顾爷爷来辨认一番,看看到底有没有残留着乌头和半夏,也好还表姐一个清白,”素以想要挥挥手,想要唤个小厮再去一趟幽篁院,然后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这般晚了,要是再去打扰顾爷爷和顾奶奶的好眠,恐怕他一生气,便要拂袖而去呢。”她略微蹙着眉间,似是有些担忧。
“不用叫了,当年是我在爹爹的药罐子里放乌头的。”李孳如忽地讲了一句,烛火映着她冷漠的脸颊,倒真有几分狠辣的滋味,这五年来,她过得一点都不好,每夜每夜都睡不好觉,一闻到中药味,便会想起当年自己曾经亲手把乌头掺进了爹爹的药罐子中,她的手,粘了这世上最疼她的男人的鲜血,现如今,所有的事都被抖了出来,反而心头松了不少,至少不需要在娘亲垂泪怀念爹爹的时候,心如钻了剑一般难受。她拂了拂鬓发,脸上绽出一抹心酸的笑,双眼却是盯着秋沛夐:“的确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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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黑色的心
“你……你说什么?”李梁氏灰败的脸色瞬间亮堂了些许,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木,她蹒跚着站起身子,迈着并不稳当的步子走到李孳如,面前,再次问了一句,“孳如,你刚刚说了什么,娘没有听清楚。”她的手死死地扣着李孳如的肩膀,眼神却是放着急切的光,最近人老了,耳朵都不中用了,刚刚,肯定是自己听错了,多么荒谬啊,孳如怎么可能杀了自己的亲生爹爹呢?她可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心疼不已的女孩子啊……
“是我在药罐子里放了乌头,”李孳如从腰间摘下荷囊,“用的就是这里面的乌头……”
“逆子!”李梁氏一挥手,一道红辣辣的巴掌印便印在了李孳如原本已经翘地老高的半张脸上,“你可知道他是谁吗?是你的爹爹啊,是和你血脉相连的爹爹,是把你抚养长大的爹爹,你怎么狠得下心肠!”
李孳如用素净的手捂在脸上,心下一片凄凉,原本以为的天衣无缝,却在今晚一一被撕裂开,一桩罪比一桩罪更为严厉,从勾引到了蓄意谋杀,想来是要遣送衙门被问斩了吧。
这么快便承认了?素以有些惊讶,原本以为李孳如还要再挣扎狡辩一番呢。
“我只是太爱姑父了,想着若是爹爹不治身亡,姑姑肯定会心里内疚,为了要补偿爹爹肯定会把我们母女接回李府,那样,我便可以常常看见姑父了……”
李轻轻也激动地从案几之后走到李孳如身前,用双手紧紧地按着她的肩膀:“李孳如,我从来都没有这般对你这么失望,你手上沾染的,是自己亲身父亲的血液啊,你怎么能狠得下心肠!”
“姑姑,当一个女人疯了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譬如,现在……”李孳如右手一扬,一道白色的光芒闪动,此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李孳如身边的素以伸出腿,一个飞旋腿,将下盘并不稳当的李孳如踢到在地,而与此同时,秋沛夐随手从案几上拿起的碗也扣到了李孳如拿着刀子的手腕,蛤蜊雪花蛋羹散落在鲛绡之上,狼狈不堪。秋沛夐看见李轻轻没什么事,心下才松了一口气,脚步却是虚软了不少,他带着有些踉跄走到李轻轻身边,一把抱住她,手臂还是打着战栗,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失去她了。
“绿珠,把这个疯女人给捆了。”素以冷冷地吩咐道。
李轻轻明显没有想到李孳如会如此对自己,原地呆立着,面上却是凄惨了一片,李梁氏看到这一幕变剧,整个人如同被浸在了雪水之中,说不出一句话,以前玉雪可爱的孳如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伤,怎么这般短短几年,变得如此狠辣,竟然敢当众刺伤亲生的姑姑。
“表姐,你确定你这真的算的上爱吗?”素以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番衣裙。
李孳如转过头,闭上眼睛,不发一言。
“我很好奇,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能让你狠得下心命令一个丫鬟把我推下湖水中。”素以却是不依不挠地蹲下身子。
“素以,快些到娘身边来,孳如她疯了,会伤着你的。”李轻轻心下有些害怕。
“没事的,娘亲,绿珠已经拿着绳子缚住了她的手脚,我很安全,来来来,绿珠,你站在我身边,不然娘亲担心。”
更何况,自已这个跆拳道黑带四段也不是盖的,呃,虽然胳膊和腿短了些,但是防身总归是没有问题的。
素以静静地看着李孳如带着灰烬的脸,细细想着是不是这具身子之前听到或者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才引得她这般下狠手。
“怎么,表姐,说不出原因吗?”素以伸出水嫩的小手,摸了摸李孳如肿地老高的脸,淤青的脸在火烛之下显得特别狰狞。
“因为你总是坏我的好事!”李孳如眼中满是毒汁,看着素以的脸,恨不得生啖了她的血肉。
“破坏你和爹爹独处的时光?”
“没错,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作对,而且,我想着,若是你无缘无故死去了,姑姑便会伤心,姑父也会,届时,我便可以介入他们之间……”
“你可以乘虚而入,安慰一番爹爹受伤的心,然后再赢得他的心,再然后,你便可以被爹爹收纳进房?,如果娘亲可以从此之后缠绵病榻,撒手而去,那就最好了,届时,你便可以取代娘亲的位置,对不对?”
“没错。”李孳如闭上美眸,心下却是一片惨淡。
“你的心果真是黑色的,”素以加重了按在她脸上的力道,却浑然不见李孳如吃疼的表情,“或者,表姐,你根本就没有心。”
“轻轻,这件事,我们就移交给官府吧。”秋沛夐不忍心再看着妻子越来越惨白的脸,想要拥着她进房间。
一厢呆立着的李梁氏倒是被惊醒了一般,连忙跪倒在地:“轻轻,我知道孳如罪大恶极,可是,她毕竟是博年留下的血脉,你不能把她送官府啊,一旦进了官府,孳如便活不成了,我求求你!”李梁氏不住地磕着头,一次比一次响,额头不一会儿便有血液渗出,沾染在地面上。虽然不孝女犯了这般严重的罪行,但是要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扭送官府,她做不到这般大义灭亲,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啊。李孳如的本性还是良善的,只是走错了路,以后好好教育一番,总能扭转过来的。
“舅妈,你这又是何必?”素以有些看不下去。
“不,素以,你不明白一个母亲的心,轻轻,我求求你,不要将孳如送到官府中,我求求你……”
“娘亲,你不要这样,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我有这个胆子做,必有这个勇气担当。”李孳如有些看不下去,毕竟这是和她相依为命将近16年的娘亲。
“不不不,这一切都与孳如无关,是我,是我硬是逼着她这般做的,所有的罪孽都是我造下的,不要怪在她身上。”
“嫂子,你这又是何苦?”李轻轻一脸凄凄地将脸埋在秋沛夐的怀中,不忍再看一眼李梁氏血水淌成一片的脸。
“轻轻,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也没法求得你的原谅,只是,你能不能体会一个母亲的苦楚?倘若今日犯了错误的是素以,你会不会也不忍心看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进官府?”
“舅妈,可是表姐杀死了舅舅。”素以在一边提醒道。
李梁氏抬着一张血液横流的脸,坚定地说:“一切和孳如无关,是我指示她在药罐里放乌头的,不然,孳如这般纯孝,怎么敢?轻轻,我造的业障由我来还,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放孳如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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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消失的李孳如
李梁氏忽然如疯了一般朝着门口跑,一头便撞在了柱子上,发出钝钝的声响,这一切都发生地太突然了,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忽然自尽,在她的身子顺着柱子缓缓滑下时,李孳如忽的意识过来李梁氏在做什么,她像一只疯狗一般往李梁氏尸体那边爬,嘴里不住地喊着:“娘亲,娘亲……”然而,手脚被缚住爬不了多少距离。
李轻轻和素以也慌忙跑到李梁氏倒着的地方,她的额头早已血肉模糊成一片,看不出原本温温婉婉的眉目,眼睛不甘心地睁开着,羽睫不住地颤抖着,死死地盯着李轻轻。
“嫂子,你放心,今天发生在碧波荡中的事,便这般算了,我不会把李孳如押送到官府的。”李梁氏听见了这句话后,便安详地笑了,只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李孳如,便闭上了眼睛,去找亡夫了。博年,孳如犯下的业障由我的血液来清洗,你不要生气,可好?李梁氏觉着自己的身子缓缓地腾升到空中,她依稀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