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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我赠与你的陪嫁。”
殷流硃抬起头,望着高处那一袭雪白的袍子,忽然感到了某种颤栗的惊惧。
那样淡漠疏离的语气里,却有难以抗拒的气势直压下来,让她无从抗拒。
※※※
四月十五,洛阳牡丹盛开的时节,宜嫁娶。
“楼主,靖姑娘,各位领主,我走了。”面对着端坐在阁中高处的两位人中龙凤,穿着大红喜服的殷流硃在台阶下跪下,磕了个头,抬头看着阶上的几位楼主,朗声说。
似乎是和所有人宣布,她从此脱离了听雪楼。
她的眼睛清澈而凛冽——阿靖知道,那是去赴死的人的决绝。
“流硃……”坐在高榻上,面罩轻纱的女子忽然低低叹息了一声,忍不住要站起来。
“让她去。”旁边的白衣楼主随即翻过手掌,按住了她的手,语气淡漠,“那是她自己愿意走的路,你何必多管。”
阿靖眉头轻轻皱了皱,没说什么,缓缓坐了回去。
流硃再次俯首,叩了三个响头,算是报答了听雪楼这几年来收留的恩情,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南宫家前来迎亲的花轿。
漆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摇,随着那一枝美丽的金步摇——步步生姿。
忽然,所有人只觉得楼中绯影一动,也看不清是什么掠过,只听流硃一声轻呼,在门口站住。新娘子下意识地伸手摸向鬓边,空空如也,当下脸色便是苍白,回头惊问:“靖姑娘?”
阿靖坐在原处,仿佛根本没有动过,低着头静静看着手指间那一枝金步摇,没有开口。随着她的把玩,缨络晶珠流转出美丽的光芒。
“小心!”一边的萧忆情吃了一惊,蓦地抓住了她的手,把金钗拿开,低声,“有毒。”
“呵……”阿靖抬起面纱后的眼睛,淡淡盯在他脸上,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果然……你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听雪楼主眼色凝滞了片刻,终于轻轻吐了一口气,点头。
“已经不能留了?”很低很低的,带着轻轻沙哑的笑声,阿靖对身边的人道,“的确。南宫无垢不是池中之物,这几年已然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不听楼中的使唤了。”
萧忆情抬起眸子,注视着她,亦淡淡道:“你应知道我做事的准则。”
阿靖笑了起来:“所以,你要借流硃之手除了他?”
“呵,笑话。”萧忆情冷笑起来,唇齿之间透出冷意,“以殷流硃那种身手,怎能得手?南宫无垢是怎样的人,你我都清楚。我只是要南宫杀了她。”
阿靖一怔,喃喃:“对,杀了听雪楼下嫁的新娘……南宫世家罪无可赦。”
“不是‘南宫世家’。我不想做那么绝,逼急了对大家都不好。”萧忆情摇了摇头,望着外面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我只是要找一个借口,让南宫世家交出他们的少主来——南宫无垢这种人,绝不能留。”
霸主的羽翼之下,绝不容许一点点的野心和不服从存在。
敢于挑衅他权威和玩弄手段的,都需要一一剔除出来!
但……无论如何,殷流硃是绝对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吧?
阿靖没有说话,忽然站起,劈手夺过那支金钗,对怔怔站在廊下的流硃说了一句话:“你走吧,我不会把它还给你。”
流硃的手蓦然一颤,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过来。
阿靖将那一枝金钗收起,意味深长:“新娘子,是不能带着这种东西出嫁的。”
殷流硃空着双手,怔怔了半晌,忽然忍不住地将头埋在喜帕中痛哭——没有了……她这样辛苦地筹划了多年,才获得了一个刺杀仇家的机会,然而一切却转瞬间成空了。没有了这支金簪,她一个弱质女子,赤手空拳,又怎么可能是那个人的对手?
忽然间那种空虚和乏力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包围。
仿佛是回到了昔年的金枝雀花下,周围都是惨叫声和步步逼近的敌人,她却毫无挣脱的力量——一瞬间,她只哭得全身颤抖。
“怎么了?”廊下忽然红影闪动,那个本来应该守礼呆在马上的人掠了过来,关切地问。
是新郎。南宫无垢。
流硃转头看见他,有些惊惧地倒退了一步——那样依稀熟稔的面容近在咫尺,然而眼眸中却带着某种完全看不出是刻意装出的关切,殷殷询问。
他不认得她了罢?早就不记得那个金枝雀花下蓬头乱发的女孩了罢?
如今他来迎娶的,只是一个成年后奉命要接受的、听雪楼的女铸剑师。
他已忘记过去……而她呢?
“南宫公子不必吃惊,只是哭嫁而已……”在僵持的时候,阿靖微笑起来,看着有些手忙脚乱的新郎,淡淡道,“这是个老规矩,不是吗?”
“哦……”新郎有些莫名的放开了手,心疼的看着痛哭的新娘子,拿起喜帕给她擦了擦眼泪,回头招过女傧相:“快扶她上轿!”
流硃茫然的随人回过身,任凭伴娘拉着,向迎亲的花轿走去。
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死,却又眷恋着什么;想要复仇,却知道那已经是散去的烟云……靖姑娘拿走了她的金簪,以后,她又该怎么办?再铸一枝来刺杀自己的夫婿么?还是……还是就这样将错就错?
不等她将这件事想清楚,女傧相搀扶着她进了轿子,轿夫抬起了轿,启程。
大群迎亲的人,吹吹打打的向楼外走去。
在帘子放下的一瞬间,她感觉一旁骑在马上的新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如此的相似:漆黑,不见底,没有丝毫的喜怒。就宛如——
六年前,那个少年看着金枝雀花下挣扎的女孩。
※※※
“你都做了些什么?”南宫无垢在的时候不便多说,此刻迎亲队伍一启程,萧忆情的怒火便已然压抑不住,转头望着身侧的绯衣女子,“想坏了我大事么,阿靖?”
“放心好了,殷流硃报仇心切,大约还会再铸一枝簪子的。”阿靖漠然地将那一支簪子收起,小心地避开尖利的末端,“我只是想拖一拖时间。”
“为什么?”听雪楼主蹙眉。
“她十岁开始为你铸剑,没有过一刻自由。”阿靖冷冷道,冷睨了他一眼,“你就稍微松松手,让她在有生之年喘上一口气又如何?”
“你——”萧忆情忍不住脸上色变。片刻,他换了个表情,苦笑着叹气:“真是一厢情愿啊……其实,这反而是害了她了。”
看着走到门边的迎亲队伍,他的眼色忽然如同刀锋一般寒冷,冷笑。
“怎么说?”阿靖心下一惊,忽然也有不祥的预感。似乎……从一开始,南宫世家对于结亲的态度,就是太过于赞同了些——即使是南宫无垢权衡利弊后不敢拂逆听雪楼主的意思,但是无论怎么说,以他的脾气,也不该表现得如此顺从!
“你没看出来么?”萧忆情微微摇头,站在白楼上负手看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意味深长:“这么浩大的迎亲队伍……还真是给足了听雪楼面子啊……”
“你是说——”阿靖大惊,蓦然抬头,耳边忽然听到了兵刀之声!
“唰,唰,唰!”迎亲的队伍忽然停下,吹打的,抬轿的,丫鬟,傧相,一齐扔掉器具,不知从哪里迅速抽出了雪亮的利器!
“流硃!”她脱口低唤,却见南宫无垢一把撕开了吉服,露出里面的劲装,从靴子里拔出了短剑,跃下了马背,厉声大呼:“各位,听雪楼逼我太甚,南宫世家存亡在此一战!——不是听雪楼亡,就是我们死!”
原来南宫无垢这般精明,已知被逐步逼上绝路,便抢先下手了么?敢于公然对抗听雪楼,而且在洛阳总部发起攻击,当真是胆大包天铤而走险!
阿靖脸色一变,不待萧忆情的指令便掠了出去,隐入了楼边的苍苍绿树中。
“阿靖!”听雪楼主一惊,但是此刻却顾不上她,只是回过眼眸,神色不动地将手缓缓抬起,发出了一声低叱:“动手!”
也是如同凭空出现,听雪楼四处幽灵般的冒出了无数的青衣人,从白、碧、朱、绯诸楼包抄而来,立刻将南宫世家所有人拦住。
——听雪楼的萧楼主,那样的人中之龙,又怎是轻易能够暗算的。
“萧忆情……”南宫无垢看见逆转的形式,脸色转瞬苍白,忽然大笑起来,“果然,你一开始就是想要我们的命的罢?!还说什么结亲——等不及派来的这个贱人动手杀我了?!”
他的手探入轿中,用力揪住新娘的长发,将流硃拖出来,对着萧忆情冷笑:“她是殷家的余孽罢?你以为养了她六年再派出来,就可以骗过我了?岂不知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大笑,将短剑架在流硃的咽喉上,一步步向外退去。
“萧忆情,你是头豺狼!”仿佛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他不顾一切地厉声将所有过往撕破,“当年为了独霸铸剑绝技,你命令我们灭了殷家,趁机将这个女子收为己用——如今她没用了,你就要借她的手来杀我?”
新娘被粗暴的拖着,长长的秀发散乱了一地,手无助的向前伸,在空气中下意识的抓着,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耳边落下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惊雷,震的她神智恍惚。
什么?当年南宫世家灭了龙泉殷家,只是奉了听雪楼的指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她逃命出来后,不到半月便被听雪楼收留,难怪在江南被荡平后,四大世家里只有南宫家在覆巢之下得以保全——原来他们一早就暗地里臣服于听雪楼了!
那么说来……当年南宫无垢放走自己,也是刻意计划的了?
逼得她走投无路,最后顺理成章地投靠听雪楼,心甘情愿地为仇人铸了六年的剑。
“灭人满门,还要孤女为你铸剑!”南宫无垢拖着她一步步往后退,剑刃摩擦着她的咽喉,厉声大笑,“萧忆情,这样的事你做过多少?豺狼也没有你狠毒!你会有报应的——”
南宫无垢在耳边大笑,带着末路的疯狂和不顾一切。
她只觉得不能呼吸,心里有无数的刀剑在绞动,将肺腑绞成了千万片。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在欺骗她。昔年那一点点的温柔和恩情是假的;六年来宾主尽欢的情谊也是假的!
她算什么?不过是棋盘上一个被用完了就抛弃的卒子!
喉头被勒得喘不过气,她的眼睛里流出泪来,手拼命地在空气里徒劳的抓着——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一生,都一直在被这样那样的人利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就这样任凭摆布——如果那枝金步摇还在她手里就好了……如果在就好了。
至少,她还有拼命反抗一下的余地!
忽然间,她听到了周围人齐齐的脱口惊呼!
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南宫无垢抓着自己头顶的那只手微微一松,似乎受到了猝然的袭击。新娘趁着空档奋力挣脱,踉跄着奔逃。
“流硃,快逃!”空气中忽然有人低呼,说的话居然和昔年一模一样。
然而,听得那样的语声,她全身一震,竟忘记了逃跑,怔怔地停下了身来,仰头望着碧色中掠出的绯衣影子。那样快到不可思议的身法!金色的光芒如同天外的流星般一闪,从旁边的树丛中激射而出,在瞬间洞穿了流硃身后新郎的咽喉!
金步摇,是那支金步摇!
根本来不及躲避,南宫无垢捂住咽喉,在毒药的作用下踉跄倒下——但是在倒下前,他拼命侧身一拉,将刚逃离的殷流硃一把抓了回来,右手的短剑同时往里一抹,便割断了她的颈部血脉!
“跟我一起去罢!”他大笑,紧紧抓着她的手,几乎握碎了她的骨头,“可怜的……这样的世道,你还能如何活下去?跟我一起去罢!”
然而毒液顺着喉头迅速上升,他笑到一半便倒了下去。
“流硃!”阿靖一击成功,却不料仍是慢了半步。她从隐身处掠出,急急落地扶起殷流硃,看见她颈部血液急涌,伸手一探,心下登时冰冷——已然是无救。
“你、你是用……金步摇,杀了他的……吗?”流硃想回头看,但是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着,看着阿靖,低声问。
由于血脉和气管同时被一剑割破,她的声音里带着呼呼的血泡声,显得诡异和模糊。
“是。”阿靖点点头,看着已然毒发倒毙的南宫无垢,眼神微微一黯。
“他死了么?”流硃眉头舒了舒,脸上露出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的表情,拉住了阿靖的手,断断续续的轻声道:“那、那好……我、我铸的剑……终究没有白白的……白白的……”
她轻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