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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函看了看那张纸,沉默半晌。然后,将它放进了火炉中。戚函吁口气,拿起了酒壶,“要不要再喝一杯?”
韩卿的眼睛里,刹那染上了笑意。他刚要回答,突然,腿一下子被抱住了。他身形一晃,表情立刻变得哭笑不得。
韩卿俯身,抱起那小女孩,笑道,“小小,不是让你不要这样了么?”
女孩笑得欢乐,伸出小手,揽着他的脖子。
那幅画面,让戚函有些失神。
“你女儿?”戚函开口,问道。
韩卿笑了笑,摇头,“算是徒儿吧。”
“徒儿……”戚函默默重复一遍,不再说话。面前的鬼师,和五年前所遇见的那个男子,天差地别。他从来不知道,那般戾气深重的人,也会有这样明净的笑容。
这时,韩卿无奈的声音响起,“小小啊,你从哪里拿来的书啊。师父不是告诉过你……戚氏名兵图谱?小小,还不还回去……”
小女孩嘟着嘴,不乐意,“小小要看图……”
戚函笑了起来,“呵呵,图谱罢了,她喜欢就拿去吧。”
“这……”韩卿刚要说什么,突然,腿又被抱住了。他愣了愣,无奈低头,就见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学着小小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腿。
韩卿蹲下了身子,“你也要抱?”
小女孩松手,看着他,眼神里微有畏怯。
这时,滟姬走了过来,蹲下了身子,拉过那小女孩,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别介意。”
“无妨。”韩卿笑着,转头对戚函,“这是你女儿吧,叫什么名字?”
戚函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没起。”
韩卿的笑容一滞,看着滟姬。
滟姬依然温婉地笑着“孩子还小,不急。”她抱起那女孩,又对韩卿怀里的小小道,“闹了那么久,要不要吃点心?”
小小立刻挣扎着从韩卿怀里跳出来,拉住了滟姬的裙裾,用力地点头。
滟姬笑得温婉,领着两个孩子走了出去。
韩卿见她们走远,开口道:“江湖传言,我也略有耳闻。虽是你的家务事,不过,稚子无辜……”
戚函啜着杯中的酒,道:“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并未亏待她们。”
韩卿看着他,低声道:“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换的。”
戚函不回答,默默地喝酒。
……
美人如刀 '下'
番外——
翌日,韩卿带着小小,离开了山谷。
戚函站在谷口,看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中。
“当家的,要是他透露了山谷的位置,那……”身边,有人这样说道。
戚函却笑着摇了头。
“我要出谷一趟。”他开口,说道。
“当家的,您尚未铸刀,为何?”
戚函转身,笑道:“我也是时候收一个徒儿了……”
“当家的,戚氏绝技,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您要收弟子,也该在门人之中选才是。”门下道。
“此辈弟子,资质平庸,难成大器。”戚函抬眸,看了看梅林中的滟姬母女,平静道,“至于内外之分……要把外人变成自己人的方法,多的是……”
……
绍兴十一年岁末,戚函离开了隐居的山谷,巡游天下,找寻足以继承自己技艺的传人。只是,他从未曾料到,这一次的离开,会让他懊悔终身。
一年之后,他带着徒儿回到山谷时。山谷,仿佛丝毫未变。终日不绝的打铁声、孩童的嬉闹声、山雀的鸣啼声……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般无二。只是,有些东西却确确实实改变了。
当门人告诉他,滟姬母女失踪的时候,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确定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他回到阁楼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是熟稔的。她的梳妆台上,依然放着胭脂花粉,珠钗环饰,若不是那一层积灰,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相信,她已经离开。
他伸手,拨开台上的灰尘,手指尖触到了一样东西。温润的白玉,拂去灰尘后,依然散着晶莹洁净的光彩。
他那么清楚地记得,她曾经褪下浮华,舍弃一切,但唯独留了一支白玉簪。说是喜爱,不忍丢弃。只是,他皱眉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发簪抛却,然后,笑着说:“奴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你不喜欢的,奴家自然不能留下。”
“当家的……是我们疏忽。她本是随大家一起出谷置购物品,怎知……”门人站在他身边,说的是歉意,但语气却平淡无奇,“这地方向来太平,鲜有山贼野盗,我们也派人寻过好几次,但都……”
他打断门人的话,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鲜有山贼野盗?……你是要告诉我,她是自己走的?”
门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呃……若不是这样,那也许是遇上了猛兽……”
戚函不说话,手拈着那支玉簪。
“当家的,不论如何,已经这么久了,要想找到……恐怕……”门人道。
戚函看着那支玉簪,笑了起来。他曾经,让她走。她却哭泣着,对他说:“你不要赶奴家走,求求你……”'
她还曾用最真切的口气,告诉他:“……奴家今生只认定你一个……”
她的“今生”,结束得未免太早了……
“当家的……”门人见他笑,有些担忧。
“不用找了……”戚函放下了手中玉簪,“随她去罢。”
门人听到这句话,并不觉得惊讶,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便告退了。
戚函站在房里,依然笑着。当然了,他怎能去找她。她不过是他用刀换来的女人,只不过是出身青楼的风尘女子,只不过是爱慕虚荣的普通女人罢了,只不过……只不过一笑之间,让他略微心动罢了……是的,他不在乎……
他明明不在乎,心中却不知为何空了一大块,隐隐地生痛……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间。门外,站着他千挑万选的继承人。
他看着那眼神倔强的男孩,开口道:“从今以后,你便随我学艺。忘了你原来的名字、身份。你是我戚函的弟子,不再是英雄堡的二少爷了。”
男孩看着他,点了头。
“我就照你娘的叫法,唤你莫允。”他平静地说着,压抑着心口的狂躁,“我会把戚氏所有的技艺传授给你……天下,再没有人能够伤你……”
他说完,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又自语般地说道:“绝对没有人……”
……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付在了这个男孩的身上。那种严厉的训练方式,几近残酷,让门人心惊。
他却带着冷酷,我行我素。
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旦他停下,便不可自抑地想起那天下第一的美人。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温软柔和的声音……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纠缠在他的心里,无论他怎么去忘,都不肯消失。而当他的狂躁侵蚀理智时,他甚至会有想去找她的冲动……
找到她,然后怎样?把她带回来?还是,杀了她?……这样矛盾,让他不曾有一刻的平静,只要与她相关,就无法平静。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始终无法明白……
……
绍兴十三年,立秋。
夕阳西下,但依然酷热难耐。
“哎,都立秋了,这日头还是那么辣!”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挑着担,对身边的人道,“要这么走下去啊,非热死不可!呵呵,遇上我,算你们运气好。这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的!”
那男子三十上下,生得粗俗,说话也毫无修饰,衣着也是破旧的庄稼人打扮。他边走,便向身边的搭话。
同行的,年长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面貌俊朗,神采不凡。尤其那眸中的傲然卓绝,不似凡夫。他身边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年纪虽小,但也染了那种高傲。他微垂着眼睫,背着一个木匣,走在后面。
“呵呵,看你们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是爷俩呢!”挑担的男子笑着开口,“兄弟,你长得英俊,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成家呢?啧,女人的眼睛一定都是瞎的。”
男子笑笑,不搭话。
“哪,其实,也不急。那话怎么说来着?”挑担的男子想了想,道,“大丈夫……什么妻?”
“大丈夫何患无妻。”
“对对对!就这一句!兄弟你还年轻,不急不急!……啊,我们村快到了。今晚就住我家吧,地方虽简陋,但是很干净的。我老婆可勤快了,就喜欢收拾……啊,说起我老婆,那可真是漂亮,嘿嘿,待会你看了,准要羡慕死……”
挑担男子越说越起劲,但听话的人,却始终沉默。甚至,眼神里,有了浅浅的不屑。
“看,我老婆哎!”那挑担男子突然欢叫一声。
只见前方不远,站着一个村妇。粗布麻裙,看那斑斓的色彩,应是打了数个补丁所致。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看到有人来,便走上了前来。
“勇哥,你回来啦。”
温软柔和的声音,仿佛能揉进肌骨。
那一刹那,男子猛地抬头,当看清那女子的长相时,他只觉得全身的血脉都沸腾了起来,心里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冲撞叫嚣着。
看到他的时候,妇人的表情微微一变,但随即,微笑着,道:“勇哥,他们是?”
被称为勇哥的男子放下了担子,道:“路上遇见的,天色晚了,我想让他们在家里住一晚,艳娘,你看……”
“好啊。”妇人回答,“对了,勇哥,九婶找了你一天了……”
“啊呀!我都忘了!她让我给她搬东西来着。我这就去,你先带他们回家吧!”
妇人微笑着点了头,目送丈夫离开。而后,她转头,开口:“好久不见,戚公子……”
戚函看着她,面前这美丽的妇人,正是滟姬。“艳娘?好可笑的称呼……”
滟姬微笑,“可笑?……奴家的本名,就叫王艳娘啊……”
“王艳娘?”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的身形稍稍有些发胖,远不似记忆里那般纤柔消瘦。原本温润晶莹,宛如羊脂的肌肤,变得略黑泛红。乌黑墨亮的头发粗略地绾起,插着一支做工粗劣的铜簪……就如同这个普通至极的名字一般,现在的她,绝不是当年艳压天下的第一美人……
滟姬抬手掠了掠刘海,看着戚函身边的男孩,笑道:“恭喜你找到了徒儿。”
戚函开口,“恭喜你找到了如意郎君。”
听到这句话,滟姬笑了起来。那一刻,她眸中的神采如波光潋滟,熠熠生辉。一如他初见时那样。只不过,此刻,她的明艳里,带着心满意足,如此的幸福。
他的心中一颤,微微皱眉,问道:“既然你喜欢的是这样的男子。当年我让你走,你为何不走?”
滟姬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告诉你……”她改了自称的那一瞬,声音里透着陌生的傲然,“当初就算我离开了你,也不可能得到自由身。‘天下第一美人’,得到这种名号的女人,又有哪一个能自由自在的?”滟姬的眼神里,有了轻蔑,“天下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我,其实,爱的不过是这张脸,这个声音,这副身段……呵呵,韶华易逝,红颜薄命,这个道理,我明白。”
滟姬笑着,继续道:“我用尽一切办法,改变自己的宿命。嫁入齑宇山庄作妾,只是计划中的一步罢了。不过,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
戚函不屑,道:“我当初不是告诉你了么,你要恨便恨。那时候,是你自己说要跟着我的吧?”
滟姬点头,“没错。……不过,那时,就算我恨你,要逃离你,你会答应么?”
戚函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当然不会,不是么?”滟姬笑得了然,“那时,莫说是你,就算沈沉,也还没死心。沈沉用千金赎我,你用名刀换我……在你们的眼里,我本就是物品。而当年把我当作物品的,又何止你们两个?就算我离开了你,也难免再落入别人的手里……我不傻,又怎会做如此愚昧的决定?”
“所以,你对我的一切,都是做戏?”戚函笑着,问道。
滟姬抬眸看着他,微笑,“男人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你这般心高气傲的男子,我越是死心塌地、百依百顺,你就越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留着恩客的白玉簪,你便知我贪慕虚荣,自然就更看低我。而这样一来,你便不会在乎,也不会拘束我。”
她叹口气,道,“五年……我等了整整五年。等你弃我如敝屣,等天下人都忘了我。我终于等到了……”
戚函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面前的女人,如此陌生……曾经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竟如同虚幻一般。
“我早就料定,你不会出谷来找我……”滟姬道,“没想到,天意弄人,竟还是被你遇上了。你武功高强,若是要因此杀我,我无话可说。不过,我艳娘自认,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