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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生緣-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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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多留一会珺儿……珺儿,再多陪朕一会珺儿,不要急着走,不要…… 

  “皇帝哥哥……” 

  李麒一颤,蓦然睁开微闭的双眼,眼中映入那双清澈的眸子,只是那清透,多了一层迷雾。只见玄珺小嘴微启,本毫无血色的双唇竟恢复了血色,苍白的小脸恢复了红润。可是李麒的脑海中,却闪过近乎绝望的四个字:回光返照…… 

  “皇帝哥哥……珺儿还没来及说,那天珺儿是无心的,皇帝哥哥不要不理珺儿……不要生气……” 

  一股巨痛由心底传来,无法抑制的酸楚令李麒的眼前变的模糊:“不……是皇帝哥哥不好……皇帝哥哥不会不理珺儿……皇帝哥哥没有生气……所以……所以珺儿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不理朕好不好?留下来……留下来……” 

  此时的李麒,不是皇帝,不是王者,只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少年,苦苦哀求着……从未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谁,从未如此害怕失去过谁,从未比此刻更加刻骨铭心的痛过…… 

  “皇帝哥哥,不要忘记了珺儿……珺儿不贪心,只要十年,只要皇帝哥哥记得我十年就好……我好怕……如果我变成鬼回来,可皇帝哥哥却不记得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皇帝哥哥永远也不会忘了珺儿!” 

  永远太长了,会烦的……所以……只要十年就好。 

  那个瓷娃娃般的孩子露出最后一个轻得好似浮萍般的笑容,然后,这份笑容慢慢消散在越来越弱的呼吸中,直到寂静。李麒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的笑,只是,即使抬起头,即使笑着,也仍阻止不了泪水的溢出…… 

  最悲切的笑容,混杂着泉涌般的泪水李麒慢慢垂下头,将脸埋入玄珺不再起伏的怀中。 

  笑着,哭着,仿佛将此生此世的泪水与笑容,全于此刻倾泄出来,所以,没有人能止得住吧,然后,一个轻如鸿毛的吻,轻轻的印在那双依然温热的惨白双唇上……但自己的双唇抖得如此厉害,因为这是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吻这个孩子…… 

  忽然心底涌上一股酸楚,两行泪水轻轻的滴落在孩子的脸颊上,再由他的脸颊滑落,仿佛两人同在哭泣…… 

  站在殿外的小安子,静静聆听着殿内传来的轻轻抽噎声,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慢慢跪下,深深的久久的,向凝霁轩的珺王爷做最后的道别。 

  “小安子!”忽然传来 了李麒的急唤声,小安子一惊,忙奔入大殿。 

  “小安子!你带他走!”李麒匆忙将玄珺塞入小安子怀中:“珺儿说过不想留在宫里!你带他走!离皇宫越远越好!” 

  “皇上?” 

  “你不明白吗!朕不要让珺儿留在这种地方!带他走!带他走!”歇斯底里的大叫着,李麒完全失去了冷静。 

  “奴才知道了。” 

  小安子下意识的抱紧还残留着余温的孩子,正欲离去时,李麒又急忙叫住了他。 

  “让朕想想……让朕想想……对了!”李麒匆忙取来西域进贡的孔雀裘:“珺儿很喜欢这件披风,变着法子的想让朕送给他。”说到这里,李麒不禁笑了起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烁着浅浅温柔:“朕故意不给他,却不肯承认……”稍稍一失神,怔了怔,回过神的李麒忙用孔雀裘包住珺儿,然后再度陷入深思。 

  “啊!对了,还有那个暖手炉!”李麒又匆忙取来了每逢寒冬便随身携带的暖手炉:“珺儿很喜欢这个,让他带着吧……对了!还有……” 

  小安子看着皇上拼命的回想着珺儿曾喜欢过的东西,然后一件件送给他,即使知道……小安子好想提醒皇上这个不争的事实,却狠不下心……直到皇上从脖颈上取下一块半圆形的金牌,小安子才发出惊呼。 

  “皇上!使不得!” 

  那不是普通的金牌呀!那是历代帝王相传的“万宗归元佩”,可喝令群臣,调动三军,凡见其牌,如圣上亲临,等同半璧江山!这金牌,就好似皇帝的身份象征,这样的东西,又怎可赠人? 

  “朕留它无用,就让它代替朕留在珺儿身边吧……”李麒淡淡地说着。 

  不管外人如何看重这块金牌,只有李麒自己心里清楚,它救不了江山,救不了社稷,更救不了珺儿……看到它,只能看到“皇帝”二字,可有什么用呢?皇帝这个虚名,只怕是此时的李麒最不削的东西了吧? 

  李麒将金牌挂到玄珺脖中,然后取下他所佩戴的那块暖玉:“珺儿,把它送给朕好不好?让它代替你留在朕的身边吧……” 

  用手轻轻抚摸着玄珺柔顺的发丝,李麒看着好似熟睡的纤纤稚童,轻轻的笑了笑,然后慢慢背过身去。小安子领会,微微一弓身,便抱着玄珺迅速消失于凝霁轩。偌大的凝霁轩,只剩李麒一人,静静的呆立着……双拳紧紧握着,徽微颤动着,握得如此之紧,以至于指尖扎破掌心,渗出鲜血仍浑然不觉……紧握着…… 

  城外,护城河极南方的绿草坡处,小安子抱着被软裘包裹的玄珺瑶下了马,忽然数道黑影闪过!小安子立刻绷紧全身的神经,下意识将王爷伪尸身护紧。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却并非攻击,反而静静的站立着。这时,一个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走来,小安子藉着昏暗的月光,依稀辨认着来者的样貌,然后,他的眼睛渐渐睁圆,难掩眼中的愕然…… 

  *** 

  无论经历怎样的血雨腥风,怎样的人间惨剧,太阳依然会一如既往的升起:无论怎样的悲痛欲绝,怎样的刻骨铭心,生命依然在继续,所以,皇宫,依旧平淡。 

  镇南将军府内,昏迷了数日的陈枫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珺儿没事吧!” 

  自己仍活着,还回到了将军府,是不是说明,胜利者是皇上?那珺儿就不会有事了吧? 

  可是,答案却令他几乎再度昏厥过去。 

  不为自己身为军人失去一条手臂而悲愤,只为自己为何没有再多撑一会珺而悔恨。 

  不会的……那个笑靥如花,总是挂着如春般笑意的孩子不在了?不可能的……皇上那么重视他……怎么会?玄涤通敌卖国,满门抄斩?怎么可能?皇上怎么能对这样的污蔑坐视不理?凝霁轩被拆?为什么?皇上怎么舍得?难道珺儿对他来说,只是一时的兴致使然? 

  而我冒犯太后,发配边疆?冒犯?又岂止冒犯!为什么我能活着,珺儿却死了?如果不是皇上保我,我断然逃不过太后的魔掌,但如果皇上保我,又为何不保玄珺。 

  不明白!有千千万万的不解与困惑! 

  可是陈枫却知道一点,即使问了,也没有答案…… 

  朝中的明争暗斗,早有耳闻,却没想过,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如排山倒海般咄咄逼人,却在事后找不到一星半点痕迹…… 

  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无意的摸向那空荡的衣袖,好恨啊…… 

  那时为了保住珺儿而废了一条手臂,仅凭一只左手死死的护住珺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一刀又一刀……那时为什么不再多撑一会?为什么看到皇上醒来竟会放松了自己?为什么要昏倒?如果……如果没有昏过去……也许……也许…… 

  每每一想到此,心中好像有什么被抽走似的,好难受,好想叫出来,却被千吉万语堵在胸口,连——个字都说不出来……好恨,真的好恨自己,好恨… 

  “枫儿,出发吧。” 

  叔伯们的呼唤声收回陈枫的思绪,他一言不发地跃上马背,望向不远处那高耸的皇宫,忽然心生厌恶,以前的自己为何没有发觉环绕着宫殿的那层迷雾竟是灰色的,灰得如死亡般的色彩。为何自己竟曾向往过这样的地方? 

  “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陈枫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策马飞奔,身后仿佛响起一阵悦耳的银铃似的笑声,仿佛又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调皮的跳来跳去,然后,这一切,被层层的迷雾包裹起来,再也看不到了…… 

  忽然一抹金黄闪现眼底,陈枫下意识的抬起头,迎面驶来的高头骏马之上,那个令陈枫有诸多疑问的男子翩然而至。马嘶长呜,两人直直的目视对方,陈枫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但那愤怒的眼神却在深深的谴责着眼前的男子。 

  然后,那人淡淡的说:“陈枫,朕要你扶朕一臂之力。” 

  陈枫淡淡道:“末将已失去一臂,再难胜任官职,而且太后懿旨,我已经发配边疆。” 

  李麒深深的吸了口气,一字一句的吐出数字:“为、了、珺、儿!” 

  陈枫的身子微微一颤动。 

  *** 

  四年,不长却也不短的一段时光。四年,可以使一个少年长成为一名青年。四年,可以令人们忽视了一份仇恨。四年,可以令朝权尽倾,江山易主! 

  慈宁宫深处,一个面色苍白的憔悴女子无力的半躺在床榻上,凌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她的脸庞。她苍白的嘴唇喃喃地说着什么,通红的眼睛可以看出她的心力交瘁到极限。她没有哭,因为她的泪已哭干,她没有喊,因为她的嗓子早巳喊哑。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谁会想像得到她就是昔日叱吒风云,大权在握的太后呢? 

  “太后,时辰不早了,请上路吧。” 

  内务总管杨修生以一种摸不透情感的漠然语凋说道,太后的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放着的一盅洒,那是她的皇儿,当朝天子——李麒赐给她的,一杯尤色无味的毒酒:锦罗娇。 

  她的身体随着她盯着酒杯的目光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李麒在哪!哀家要见他!” 

  “太后,即使见了又如何?还是安静的去吧……” 

  “不!哀家绝不会喝!”说完,她一手打翻了酒杯。 

  “杨总管,你退下吧。” 

  一个冷漠的声音说道,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庞映入太后的眼帘,只是这张脸孔带着的冰冷深探地刺寒了她的心。 

  杨修生悄悄地退了出去。 

  “母后还有什么话想对儿臣说吗?”没有丝毫起伏的声调。 

  “你……你就在外面等着哀家把毒酒喝下去?”太后拼命压抑自己的声音,但仍然变得又尖又高。 

  “是啊,儿臣总得恭送母后。”仍是那种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 

  “你……你就这么恨哀家?”太后近乎绝望地说。 

  李麒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地间最好笑的笑话,大笑起来:“母后,您以为朕为何要赐您锦罗娇?不是因为朕顾念什么亲情,只是因为要您亲自尝尝当年玄珺体验过的,无力掌握自己生命的恐惧!” 

  “你!你不怕找不到解药?哈哈哈,哀家死了,你也会被‘万蚁蚀心’活活痛死!你就这么恨哀家?想杀哀家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李麒没有回答,只是浅浅地一笑,那种满含冷意的笑,在太后眼里,就如同索命使者的笑容。 

  “母后以为孩儿可以在您不知不觉同权倾朝野,一夜倒戈,却连小小解药也搞不到手?” 

  太后一怔,随即大叫起来:“王公公!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废物!你在哪!敢出卖哀家!” 

  李麒轻笑起来:“不必找了,他已经先行一步等候母后了。” 

  太后哈哈大笑起来:“死得好!背叛哀家的人没一个好下场的!” 

  李麒道:“好歹他曾为母后增了不少‘乐子’,却得了母后如此评价,果然女心如铁呀……哈哈哈哈!而且他还告诉了我一些趣事呢!难怪父皇后来会待您最‘好’……” 

  李麒大笑着嘲讽太后这段不堪的往事,被激怒的太后大叫起来:“你闭嘴!你又怎么会了解一个女人夜夜孤枕难眠的痛苦!你不会懂!你父皇也不懂!你凭什么讥讽哀家。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帝王将相更是妻妾成群,难道女人就该乖乖忍耐?泪眼空对菱花镜。” 

  太后大叫过后急促的喘着粗气,忽然又大笑起采:“你真敢杀了哀家?你亲政在即,却弑母在先,你以为众臣会坐视不理吗?” 

  “没人会知道的,母后。” 

  李麒微笑着拍拍手,一个绝美的女子怯生生的由帘帷后走出,弯身跪下。太后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当即明白过来。 

  “哈哈哈,你竟找人假冒哀家?你竞不能容哀家到如此地步?如此迫不及待要置哀家死地?” 

  “没错。” 

  李麒的回答令太后的笑声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了轻轻的抽噎声:“麒儿……皇儿……你是哀家唯一的骨肉……哀家是真的疼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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