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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又说:“幸好我妹妹将来是做灵女,不必学你在身上鬼画符。”
那一天,照旧这样一段拌嘴之后,十四岁的风广陌和十四岁的巫姑不再说话了。
因为那时他们通过娲皇殿旁边的法阵,来到龙渊的地盘。
对于大部分女娲人而言,龙渊最直观的印象,是一堆漆黑的剑,和一间光秃秃的小石屋。
但平常两者都无缘得见。
只有犯下大错的女娲族人,会被关进龙渊的石屋里,无人说话,无人理睬。
“龙渊石屋”是重罚的代名词。在幽都,唯一称得上大错的则是逃离幽都,或是带外人进入幽都。这两种人都会被关禁闭十年。
但后者总是让人敬佩的。
巫姑打量着四周看起来与女娲族差不多的房子,想到了风广陌的父亲。
她转过头去,问风广陌:“当年,你的父亲是被关到哪间房子?”
风广陌摇头,淡淡地说:“谁知道呢?”
许多年前,他的父亲从幽都某个入口处发现了一个孱弱的异族女人,他将她带回幽都救治,一切拉开了序幕。
他已经做好在龙源石屋里住上十年的准备,但实际上,他只住了不到一个月。自愿留下的异族女人感动了女娲和她的族民。再后来他为异族女人奉献了一切,包括生命,这个爱情故事则被神格化为传说。
巫姑对风广陌的答案很是遗憾,又说:“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巫姑单纯将这件事当做一个牺牲与奉献的故事来感动。风广陌却在想:父亲太傻了。
这个爱情故事的本质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至纯至美。他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女娲族,顺从而悲怜,于是一切始于过剩的同情心,但他的母亲却大概不介意父亲为了她被关上十年的,因为十年之后物是人非,她所爱的女娲族男人所剩下的只有她,而她也就能完全拥有这个男人了。
这种想法大概更符合游牧民族侵略的天性。
于是风广陌看着巫姑不自觉间握紧了法杖,无声地兴奋着。一瞬之间,他忽然有点想不无怜悯地告诉巫姑:既然是传说,和事实总归是有所出入的。真相大多都不美好。
但想了片刻,他还是决定闭嘴。
因为一旦说了真相,他势必还得花时间向不懂情爱的巫姑解释,母亲爱情观中的阴暗面。而且就算说了,巫姑大概还是不懂。
所以,他抿起嘴唇,挺起胸,将拿法杖的动作做得更凛然了些,说:“快走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而后他们走进了龙渊的居住区。
巫姑是第一次来到龙渊的地界,风广陌虽然来过,一切关于这里的记忆都已有些模糊。所以他们一边走,一边垂下眼打量这个部落的一切。
而他们的到来,让这个已然萧瑟的世界陷入了意味深长的沉默中。
路旁的龙渊人,渐渐聚集到一起,目光不善地注视着这两个女娲的使者。风广陌只当他们不存在,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法杖在他手中稳稳地握着,尖端处神祇赐予的咒纹,以一种张狂的形态盘踞。他毫不怀疑,如果有龙源人敢挑战他的权威,那么下一秒钟,这柄法杖就能成为惩罚的工具。
巫姑却是第一次将自己曝露在人们的恶意中,这种感觉令她很难受。过了一会,她终是无法忍耐,走向人群聚集的地方,高傲地扬起下巴。
她问:“屠五在哪里?”
龙渊人没有回答,他们只是继续瞪着她。
不理睬,不承认,就是龙渊人对女娲人的数千年仇恨累积后,所采取的态度。
他们也是一个走向极端的民族。
巫姑握紧了法杖,又问了一次;“屠五在哪里?”
回答她的仍然是不善的沉默。
巫姑下巴扬得更高了。
“我们是娲皇殿的十巫,奉女娲娘娘的旨意,带屠五去见娘娘。”
她的口吻愈发地傲慢,带着一种从高处俯视他人的轻视。然而,了解巫姑的人才会知道,这是她掩饰内心局促的方式。
“巫姑!”
风广陌急促地叫了一声。
已经迟了。“女娲”这个词如同投入水池中的石块,激起了龙渊人的反应。转瞬之间,他们将巫姑围了起来。带头的龙渊人愤怒地瞪着她,说:“女娲是个骗子!她骗走了我们的剑,将我们幽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如今她又想做什么!”
“住口,不可侮辱娘娘。”
巫姑昂着头,语气轻慢地准备与众人理论。风广陌看那架势没来由地感到烦躁,他举起法杖,无声地画了个咒阵。
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幽蓝的法阵自人们头顶上方炸开。
旁边的屋檐被削去了小小的一角。坠落的过程中,石块被术力劈为粉尘,后者又如同从中皇山罅隙落下来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降落到龙渊人身上。
龙渊人们吓了一跳,向后退开几步。
风光陌淡淡地说:“巫姑,快过来。”
他的口吻是另一种傲慢,是不将龙渊人放入眼中的冷淡。
巫姑蹙着眉楞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靠过去。
两人继续往前走。风广陌刻意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稳健。他那似乎不堪苍黑色祭衣重荷的瘦削身形,传达着无声的威压。
他们走了几十步,龙渊人没有追上来。风广陌对这个状况很满意,面具下的嘴唇微微抿起,流露出一丝笑意。
片刻,巫姑忽然小声地说:“你身为娲皇殿的十巫,一举一动都代表娘娘的神威,不可以术力欺凌他人。”
风广陌笑了笑:“给龙渊人一个警告罢了。”
“但是……”
巫姑还要说什么,风广陌打断了她。“和龙渊人有什么好说的?”
方才巫姑的举动,风广陌看得很清楚。她不过是想告诉龙渊人他们来的目的,以此暗示那些龙渊人,不必不安。但巫姑的外表太傲慢,而龙渊也不是一个能被女娲人安抚的民族。
巫姑沉默了片刻,又说:“龙渊人也好,女娲人也好,大家都在同一个地方,被娘娘庇护。”
风广陌则说:“你太天真了。他们不接受我们的存在,几千年来一直如此,情况不会为你改变。”
说话的空隙,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龙渊屋群中最深处的石屋。
那一处,是龙渊人最大的冶炼工房。不时有通红的火花从石屋的罅隙迸出,照亮幽都无尽的暗夜。
龙渊的炼魂制剑技术早已失传,如今的龙渊人,只能造一些铜器。
铜罐、铜缶、铜犁……
以前用于炼制刀剑的铸炉,如今孕育出了这些毫无杀伐之气的家常之物。可见物器本身并无善恶忠奸之分,不过是在什么人手中,被派上了什么样的用场。
风广陌和巫姑进入石屋中,注意到门后有一口巨大的铜缸,其里盛满清水。它似是刚出炉不久,泛着柔和却夺目的光芒。
它以庞大的形态,唤起了两个女娲的使者对龙渊族过往荣光的想象。
巫姑将法杖倾斜了些,悄悄丈量着铜缸的体积。
“闪开!”
掺杂着怒气的呵斥声传来。而后,一块火红的东西朝着巫姑飞过来。后者一转身,轻巧地闪开了。
那块还泛着焦灼的长棍形物体稳稳当当落入了铜缸中,伴随着“嗤——”的声响,水面短暂地沸腾了,升腾起大量白汽。
铜器和水仍在振鸣,然而风广陌和巫姑分明听到了——
铜和水的振动中,夹杂着亡灵的鸣泣。
随即,炼造者过来,推开了巫姑,从水中打捞起他的造物。
于是,风广陌和巫姑见到了剑——
以魂魄炼制的剑。
剑身弥漫着黑气。
难以言喻的邪恶感,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它身上挪开。
“邪魔外道!”
片刻,风广陌回过神来,低低地呵斥了一声。
但在之前那一瞬间,剑中灵魂的哭嚎,确实与他心中不属于女娲族的那一份愤懑起了共鸣。
他对此感到格外愤怒。
“屠五!你找回了龙渊制剑古法?”
此刻,风广陌毫不怀疑面前这个练造者的身份。他应该就是屠五。
——他以坠入龙渊部落的亡者之魂炼剑。
——无人得知他是怎样找回了龙渊制剑古法。
——于是,距离上古七柄诛神凶剑被封印数千年后,又一柄邪剑诞生。
铸剑者瞪着他们,他的愤怒中掺杂着虚张声势的成分。
他说:“是又如何?”
风广陌和巫姑仰起头来,直视这个人,他们看到了一张典型的龙渊人的面孔。黝黑的皮肤,被怒气渲染的双目灼灼发亮。因常年驻守在铸炉旁,他的须发很是干枯,坳执地纠结在一起。
而后,这个龙渊人举起了手中的剑,剑尖指向他们。
风广陌注意到他执剑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指。
——这一个场景分外的熟悉。
一瞬间,有一段记忆从风广陌脑海中复苏。
他直直地盯着龙渊人的左手,艰难地从唇中吐出两个字。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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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之二 迷途(上)
风广陌对龙渊部落最初的记忆,是和娲皇殿联系在一起的。
曾在不算久远的过去,他沉默地跟在他父亲身后,跨过了咒纹和光茧组成的道路。娲皇殿就坐落在道路最深处,不让普通人窥见。
两个灵女在正殿入口等待他们。她们的容貌并不相同,平静无波的神情却使她们如同双生子那样相似。她们领着父子两人走过漆黑而漫长的石道,来到了那位贵不可言的神祇面前。
神祇的住所高大而空旷,而依附于凡人之体的神祇,高悬于空中。
他的父亲立刻拜下去,他所使用的并不是女娲族的礼节——那种礼节是将左手捂在胸口,再用右手在空中画中一个最大范围的圆,这意味着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对方。可是当他背弃族规爱上一个异族女人之后,他的奉献已经不是毫无保留。
他说:“获罪之身,竟还能得见娘娘尊颜,感激不尽。”
女娲透过灵女的躯体,用温柔的声音安抚了他。
“汝不过是接受了一个人的爱,何罪之有。”
于是他的父亲感激地哭泣了。他用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尖的缝隙中流淌出来。那时他体内的瘴毒已经深积,白皙的手上,指甲隐隐泛着乌黑的色泽。
他转过头,示意风广陌上前去。
风广陌的注意力却被大殿上方的光景吸引了。
无数颗微小的,柔和的光点,恣意飘荡于大殿之内。那副纷纷扬扬的情状,如同他方才在通往娲皇殿的传送法阵上空,所看到的雪花。
可那些光芒,分明是比中皇山的雪花更美丽的东西。
风广陌的目光随着光点而移动。终于,有一个光点飘到他头顶上方,缓缓地,就要降落下来。风广陌迟疑了一会,扬起头,闭上眼睛。
光源越来越近,他感到眼睑被一种温柔而悲伤的气息笼罩了。他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就要迎接到那个光点——
手臂忽然一痛。
大殿里的灵女拉开了他。
“不可以碰。那些光芒是亡者的记忆,未经术法修炼的人如果碰触到,就会被卷入他们的回忆中。”
灵女以一种算不上斥责的语气,轻柔的说道。
“亡者的……记忆……?”
“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其中,命魂主轮回,其余二魂七魄大多会在命魂投胎之前尽数散去。而散去的灵魂,从地界飘荡到其他界域。娲皇殿也位于地界之内,又不少魂魄飘至此处,便是你现在看到的光景。”
“……它们都是亡者的魂魄?为什么幽都其他地方见不到?”
“娘娘以她的法力庇护了幽都,使你们不必被亡者的记忆困扰。”
灵女淡淡地说道,她的声音愈发地轻柔了,但她没有对着年幼的孩子露出微笑。于是,风广陌觉得,灵女和那些亡者的魂魄一样,沉浸在温柔和悲伤之中。
而后,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这是一座亡者的殿堂。
灵女也好,高高在上的神祇也好,她们都生活在亡者的包围之中,自身也与亡者无异。
风广陌忽然感到很害怕。作为一个游牧民族的后裔,他所畏惧的夜晚与死亡,在这所娲皇殿里,比别处的存在感更加鲜明。
“广陌,过来。”
风广陌听到父亲出声呼唤他。在惧怕中,他极力忍住后退逃开的冲动。他吸了一口气,踏步上前,将左手捂在胸口,右手画出一个最大范围的圆。深深地,朝着女娲依附的灵女躬下身去。
心里却在想:从此以后,就要为这个漂浮在空中,连面貌都看不清楚的人奉献一切吗?
他父亲对女娲说的话,风广陌至今还记得一些。
——吾子风广陌,于术法修为上颇有天赋,望娲皇殿将他作为下任十巫培养。
——还有一女风晴雪,生来灵力过人,正是担任灵女的不二人选。
——吾所犯下的错误,由吾的儿女偿还。
——他们将来必然在娲皇殿内尽心侍奉,不离娘娘左右。
风广陌很想学着女娲悲怜的语气,对父亲说:“你不过是接受了一个人的爱,何罪之有?”
也就没有必要将儿女作为赎罪的工具丢到娲皇殿内。
但风广陌最终没有说,因为他才是被伤害的一方。在父亲和母亲的爱情中,他和妹妹是献祭品。他已经可以预见,兄妹俩的人生会被两人间灼热的情爱之火烧成灰烬。
后来他们穿过漆黑而漫长的石道,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