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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说是四九城里各路的场面都要比别处浩大,那把浑汤锅带进了四九城里的叫花,也不知是怎么就跟四九城里的折箩行扯上了勾连。两下合计几回之后,那叫花索性就把折箩行里搜罗来的吃食拢到了一块儿,搁在四九城中做起了这浑汤锅的买卖。
也都不拘在什么地界,天一黑便支起百衲衣般的帐幕,坐地灶头里点上用煤渣捏成的乏煤球,几盏豆粒大的灯火下头煮几锅药汤水,把那折箩行里一天下来都没卖掉的、已然是变了味道的折箩扫数运来,专门伺候的就是那些个兜里没钱、可又想要开几口荤腥的穷苦人物。等到了夜半时分收了帐幕锅灶,任谁也都不知道昨儿晚上就在这地界开过叫花才吃的折箩全席!
四九城里的爷们从来都好个面,虽说在这浑汤锅场面里能尝点荤腥,可说出去总也是吃过了叫花饭,怎么着也不那么好听。因此上,四九城里知道这浑汤锅的人物全都是三缄其口,哪怕像是段爷这样的四九城中地里鬼,对这浑汤锅也是一无所知……
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那中年汉的絮叨,段爷好容易才等到那中年汉把这浑汤锅的来历说了个大概齐,这才迫不及待地朝着那中年汉说道:“这位爷们,就论您这见识,估摸着也得是在北直隶出挑儿的主儿!只不过……您这会儿跟我说这些个故事,总不能是想着叫我姓段的宽心解闷来着?”
捏着手里的竹枝筷,那絮叨了好半天的中年汉拿筷头朝着段爷身后微微一指,压着嗓门低声朝满脸不解神色的段爷说道:“我说段爷,您就不想想看,就连您这四九城里无所不知的人物,对这浑汤锅都不知道来龙去脉,那四九城里那些个要寻熊爷和那位齐家行三爷的人物,能有几个想出来到这浑汤锅来寻人?您甭动弹,更别回头。就方才您心不在焉听我说故事的功夫,这浑汤锅场面里,可又来了不少主顾!”
僵硬着身板,段爷伸着一双竹枝筷在小铁格里胡乱搅合着。一双小眼睛却是骨碌碌乱撞,一双耳朵更是恨不能竖了起来,才好去听明白身后的动静。可伸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段爷却也只听见身后边那浑汤锅管事的替人拿菜端酒的声音。而那刚些进了浑汤锅场面的主顾,彼此间却全都是压着嗓门交谈,压根都听不明白是在说些什么?
伸着筷头,坐在段爷对面的中年汉毫不客气地从段爷那小铁格里夹起了一块肥肉塞进自己嘴里。一边慢慢地嚼着那煮得异香扑鼻的肥肉,一边含混不清地低声嘀咕着:“段爷,您手底下那位熊爷。可是在您手底下讨了不少日饭吃了吧?”
呆愣愣地一点头。段爷下意识地回应着那中年汉的问话:“是得有些年头了?!”
嘿嘿低笑着,那中年汉很有些戏谑地压着嗓门说道:“许是段爷您规矩大,那位熊爷这些年就没吃饱过?要不然……这位熊爷能随身带着自己的家当,黑灯瞎火的跑浑汤锅的场面里来找补这一口儿?”
眼珠飞快地转着,段爷像是恍然大悟般地低声应道:“这位爷么,您是说……今儿城南牛马市上那卷堂大散的场面,是熊爷操办出来的?”
好整以暇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酒碗。那中年汉不紧不慢地低声笑道:“这要是搁着您,哪怕是赢了这双龙对赌的场面,能到手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仨瓜俩枣的几个小钱儿,凭什么您就不能卷了场面上押注的银,再来个脚底抹油?更何况……今儿斗牛场面上头,那位齐家行三爷估摸着是想拿捏您这暗庄庄家一把,当众就亮了彩头!段爷,您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可算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主儿,手里头也都攥着些长流水的财路,可是熊爷……”
咬牙切齿地将手伸进了怀里,段爷死死地攥着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狞声朝着那中年汉低叫道:“这位爷们,听着您话音里的意思,大概齐是知道那姓熊的躲在啥地方了?旁的片儿汤话我也不说了,您要能指点着姓段的过去今儿这一关,我承您这份人情了!往后四九城里有啥用得着我姓段的地方,见您二指宽一张条,我姓段的唯命是从!”
朝着面露狰狞神色的段爷摆了摆手,那中年汉猛地沉着嗓门低喝道:“段爷,您就只想着能把今儿场面上这事儿交差了事?”
只一听那中年汉的话音,已然抬起了屁股的段爷顿时重新跌坐到了那半块老城砖上:“这位爷们,您……您辛苦……您指点?”
依旧是沉着嗓门,那中年汉的话音里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蛊惑的意味:“段爷,您就算是能在这满城皆乱的时候找着熊爷,可他随身那包袱里能有多少硬货,这可都还得两说!双龙对赌的场面上头,您可是中人。万一熊爷身边备着的硬货顶不上两边押下去的赌注数目,那剩下的……您是打算自己掏腰?段爷,哪怕您真是自己掏腰垫补了这亏空,日后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头,您再想拍胸脯、说硬话,那可也就是难上加难了吧?”
瞧着段爷连连点头的模样,那中年汉方才继续开口说道:“眼下那位齐家行三爷同样是不见了人影,这里头可就有能说道的地方了!段爷,您不妨这么琢磨——要是您这会儿有这本事,替四九城里这几千号下了赌注的爷们出头,找着了藏起来的熊爷和那位齐家行三爷讨还赌注,这您得是有多大的面?我这儿再多嘴饶您一句——这要是让您给查出来,今儿这卷堂大散的场面是那新火正门里头的人物操持出来的……段爷,这您可就沾不着一点儿挂落了吧?”
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酒碗,段爷几口便将那碗里的混酒喝了个干净,红着一双小眼睛朝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汉一抱拳:“这位爷们,我姓段的心里有数了!还得劳驾您指点,姓熊的那孙,这会儿是在哪儿猫着呢?”
微微摇了摇头,那中年汉慢地站起了身:“段爷,这我可真不知道!只不过……方才刚进来浑汤锅场面里的主顾,瞅着倒全都是一脸烟容的模样?段爷您宽坐,我这儿先告辞了!”
只一听这中年汉话音里的意思,早在四九城场面上混得贼精的段爷立马心领神会。微微朝着那站起身的中年汉一拱手,段爷也不去瞧那走出了浑汤锅帐幕的中年汉,悄没声地将屁股下头垫着的半截老城砖挪了个地方,斜眼盯住了那七八个围在一口大锅旁边默不作声吃着东西的主儿,手里头的竹枝筷也是不拘好歹荤素,只管着把汤锅里煮着的菜肴夹起来塞到了嘴里。
食不知味,更兼度日如年,直到段爷都把那汤锅里煮着的最后一点菜肴残渣送进了自己嘴里,那七八个干瘦得像是痨病鬼一般的主儿方才吃饱喝足,再用个破瓦罐盛了满满一罐刚煮过的折箩,捎带手的再拿了个缺嘴葫芦灌了半葫芦汇三江的混酒,这才扎堆朝着浑汤锅的帐幕外走去。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段爷疾步走到了帐幕旁边,在听着外边的脚步声已然渐渐模糊的时候,方才把帐幕撩开了一条窄缝,侧着身飞快地滑了出去,径直走到了方才那半截瘫坐着的胡同口阴影旁,费力地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大洋朝阴影中扔了过去:“方才那伙人,走的哪条道儿?”
压根都没听见大洋落地的动静,那半截瘫像是已经接住了大洋似的,也不从胡同口的阴影里露脸,只是沙哑着嗓门低叫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您这是想问哪路?”
只一听那半截瘫嘴里的盘道黑话,段爷顿时心头一凛,抬手又是一块大洋扔了过去:“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逢山问道、遇水借桥,话过风过,各自方便!”
像是听着段爷对盘道的黑话也有所了解,那压根就不露面的半截瘫这才懒洋洋地开口说道:“两拨人!一拨人方才朝着南边胡同口过去了,后面还缀着一位,手里头拿捏着个半大不大的孩!”
胡乱朝着胡同口的阴影里一拱手,段爷压着嗓门低叫道:“爷们,咱们可从没见过!”
顺着那半截瘫指点的方向,段爷蹑手蹑脚地溜进了那条黑暗的胡同,拿脚尖蹭着地皮慢慢朝前蹚着,生怕踩着、碰着什么物件发出响动,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借着从胡同两旁院落里透出来的微微光亮,才走了不到两条胡同的远近,段爷已然瞧见了在自己前面不远处拽着个半大孩的壮棒汉。而在那壮棒汉前面几十步远近的地方,方才在浑汤锅里吃饱喝足的七八个痨病鬼模样的主儿,已经一头扎进了个挑着两个破纸灯笼的铺盖店!
贴着胡同旁的墙根,段爷眼睁睁瞧着那拽着个半大孩的壮棒汉,紧随着那七八个痨病鬼模样的主儿闪身进了铺盖店。也就在那壮棒汉进门的那眨巴眼的功夫,或许是想瞧明白自己身后有没有缀着自己盯梢的尾巴,那壮棒汉仰脸朝着左右看了几眼。
在那铺盖店门前两个破纸灯笼昏暗灯光之下,段爷一样就瞧见了那壮棒汉的面容,赫然便是四九城里几千号人正撒着欢儿遍寻不着的熊爷!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浑汤锅子 上
天刚傍黑的档口,四九城里的街面上可算是乱了套!
先是城门洞里叫人砸了像是潜行人物用的‘苗子’似的玩意,可从那玩意里头崩出来的烟雾,却是能把人熏得双眼通红、鼻孔出血,喉头还肿的说不出话来。几十号连咳带喘的伤号赶紧送去同仁堂叫大夫瞧过,大夫也只说那是叫有毒的烟雾给熏着、呛着了,一人三十副拔毒清血的药汤喝下去,还得不沾荤腥烟酒的调养俩月,这才勉强能说得上是好了个大概齐。
接着就是三岔路口一辆四轮马车叫烧了个干净,哪怕是那些巡jǐng局里的帮闲踹开街边主家的门户、抬了水缸出来灭火,可好几缸水全都泼了上去,那泛着青蓝sè光泽的火苗子却依旧是遇水暂灭、见风就着,一壶茶的功夫就把那四轮马车和车上的货物烧了个干净。
而在那四轮马车周遭街面上,还留着口气的伤者暂且不论,光是当场就见了阎王爷的主儿就能有二十好几个。其中一多半还都是巡jǐng局里的巡jǐng、帮闲,就连巡jǐng局里一位衙内爷都撞了霉运,身子上头少说叫打行刀客的点钢挑红刀攮出来十几个透明窟窿,一腔子血都流干在街面上!
除此之外,还有俩倒霉悲催的主儿,生生就是叫那些个打成了一团的巡jǐng和打行刀客踩死在当街。有胆子大的四九城爷们过去瞅了一眼,也就只能大概齐认出来那俩倒霉悲催的主儿,像是菊社里头不常露面的大伙计?
街面上的乱子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城南牛马市上斗牛场面已然是卷堂大散,当场就生生踩死了俩运气窄的玩家。更加上那双龙对赌的两位庄家全都在这卷堂大散的场面中不见了踪影,几千号手里拿着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当时就堵了珠市口儿大街上新火正门的堂口,捎带手的也没忘了让人把住了熊爷在四九城里的几处窑口。差不离就是个满城大索的局面。
更有那脑子灵醒的,也瞧出来牛马市上那卷堂大散的场面,跟那些个抽大烟的下三滥泼皮脱不了干系,飞快地打发人在四九城里四处搜寻那些个下三滥的泼皮。可说来也怪,小二百号家养的护院都快要把四九城里那些个下三滥的泼皮平rì待着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但却连一个泼皮也没拿住?
而作为这双龙对赌的中人。捎带手还是北平巡jǐng局舵把子的段爷,此刻已然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只能是把自己关进了巡jǐng局里平时都难得坐上几天的办公室里,一双手捂在隐隐生疼的脑门子上连连搓揉,嘴里头也是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咒骂不断!
虽说是巡jǐng局里的帮闲、巡jǐng能拦住外边那些手里攥着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可总还有些手眼通天的人物能寻这些门道,一拨接一拨地撞进段爷藏着的办公室内,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就一个——这要是再找不着那双龙对赌的两位庄家,那这押票上头的数目。可就只能请段爷自己掏腰子平了账目了!
除此之外,巡jǐng局里被打死的那些巡jǐng家里头也都来了人,平rì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全都聚拢到了一块儿,高一声、低一声的连哭带嚷,左不过也就是一个意思——人已然是没了,这要是拿不着一份厚厚的抚恤,那家里头人反正是活不下去的下场,段爷就等着见天儿瞧见有人吊死在段爷的宅子门口吧!
更有那位倒霉催的衙内爷。原本打算是抢功,结果倒成了嘬死。尸首才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