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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纳九爷转身奔了二进院子,相有豹却是朝着正打算出门抓药的纳兰低声叫道:“师妹,你再多抓一副药!甭去同仁堂,寻那些个小一些的药房,野药摊子也成。。。。。。”
几乎是凑到了纳兰的耳边,相有豹一口气说出了二十来味药名,这才朝着已经开始低声复述着药名的纳兰说道:“师妹你可记住了,每家药房和药摊上你只能买一样,可千万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买!”
轻轻咬着嘴唇,纳兰顺从地点了点头:“那我还得跟水先生告个假,这几天就不去水先生家里伺候他做学问了!你也小心着些,听说定福庄那地方的鸡瘟挺吓人的,你可别马马虎虎的。。。。。。”
朝着纳兰露出个坦然的笑脸,相有豹一拍厚实的胸脯:“就你师哥这身板,别说是鸡瘟,那就是吃了二斤耗子药,也不过就是放个屁。。。。。。。。哎唷。。。。。。。”
不闪不避地挨了纳兰踹过来的一脚,相有豹借势几步跨出了门外,径直朝着火正门附近一处骡马行走去,花钱雇了头走骡,径直奔了定福庄。
定福庄这地方,打从骨子里就多少透着些许的邪行。从满清那会儿开始,皇宫大内里不少老死宫中的太监,全都是搭到定福庄周遭地界,把入宫净身时割下来的玩意再给缝上,这才算是全须全尾的入土为安,也求来世还能托生成个囫囵人,免得再遭今生的罪过。
可皇宫大内里,眼看着是金碧辉煌、贵气盈门,骨子里却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混迹其间,有时候多看了一眼不该看的,多说了半句不当说的,一条小命也就从此了账。
更有那倒霉悲催的,仗着皇宫大内里自己伺候着的主子宠爱,下棋的时候多嘴说了句——奴才杀老佛爷这匹马,换回来的就是慈禧太后老佛爷赏的一句话——我杀你一家!
像是这种冤死、屈死、莫名死的太监,能有人搭出来用一领破席子裹了入土,那都算是有人可怜的主儿。更多的就是随便找个坑朝里一扔,撒两把浮土枯枝应付了事。不出半宿的功夫,那刚扔进坑里的尸首就是狼吃狗叼的下场。
天长月久的,就有人传说在定福庄一带夜夜都能听见有人哭叫。那声音听着不男不女、不阴不阳,活脱脱的就是那些个在皇宫里的太监才有的嗓门!
这一传十、十传百,直到那大清国倒了灶断了香烟,定福庄有太监冤魂出现的故事,却还是口口相传,甚至是越传越邪乎!
就像是这回定福庄一带闹鸡瘟,就很有些人传说这是那些个屈死的太监缺了香烟、血食,这些个绝了后裔的孤魂野鬼才会自己动手把那些个鸡鸭弄死来享用!
有了这说法,为求个平安也好,为图个干净也罢,那些家里头瘟死了鸡鸭的人家,全都把瘟死的鸡鸭集中扔到了一个老坟坑里。有些心里头害怕的人,甚至还在那老坟坑前面点了些许香烛,也算是个祭奠的意思。
都不必打听,循着那股子夹杂着香烟味道的恶臭,相有豹异常轻松地找到了那个差不多快要扔满了瘟死鸡鸭的老坟坑。
用一块干净大手巾蒙住了口鼻,相有豹远远地把那头走骡拴在了一棵枯树下,这才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个小巧的麂皮口袋,掏出来一颗散发着麝香雄黄味道的小药丸扔进了自己嘴里。
火正门徒在野外寻找合适驯养的斗兽时,钻山越岭是家常便饭,穷山恶水的地方更是司空见惯。而在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稍微一个不留神,那些数百年积累的枯枝败叶、动物尸体沤烂后形成的瘴气便能在不知不觉中杀人于无形!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在身上备着能驱瘴辟瘟的药丸,也就成了每个在外面行走的火正门徒必然的习惯。
只有半颗蚕豆大小的药丸一入口,相有豹顿时觉得精神一振,原本充斥在鼻子里的那股混合着香烛味道的腐臭气味顿时消散了不少,甚至连那些绕着老坟坑飞舞着的绿头苍蝇,也远远地避开了相有豹。
随手从身边的枯树上折了根树枝,相有豹正打算凑近那老坟坑翻弄那些瘟死的鸡鸭,身后却猛地传来了个沙哑的声音:“嘿。。。。。。。说你呢,嘬死不是?咱们庄子上的人躲都躲不及的地方,你个外路人倒是朝着前面凑?”
正文 六十章 一曲悲秋
论起四九城里造各色玩意的手段花样,那可真是五花八门!
像是督造颐和园的样子雷家,当家老掌柜闭着眼睛在颐和园那么大个园子里走一遭,回家关上门静思三天,一张画着亭台楼阁的图纸就从门缝里顺出来了。该用多少砖、几块瓦,椽子檩条什么数目,大梁上该留几个风水口,全都在那图纸下面写得明明白白!
等得工匠们照着那图纸、烫样真把那亭台楼阁修起来,完工了仔细一算账,真正就叫片瓦不多、寸木不少,精算到了极致!
再说那宝源号造出来的琉璃鼻烟壶,大的也就是孩子拳头那么大,小的最多就是大人拇指那么小,可鼻烟壶上点缀着的花样全都是拿着笔画在鼻烟壶里面的。等画完了在拿着宝源号里秘制的水晶油轻轻一抹,那画在鼻烟壶里面的画儿,少说能保五十年不掉色!
就不论这些个原本就精巧的手艺活儿,哪怕是大栅栏蹲着的那些力巴,里面也藏着不少的能人!
桑皮子纸糊的顶棚能经雨水、老青砖盘的灶台能省柴禾,能睡下七八号人的大炕一把柴烧了能暖大半宿,全都是琢磨出来的手艺。外行人哪怕是站在眼面前看着,那也就是个瞪眼瞎——光能看个热闹,怎么也学不会这门道!
也就因为这个,雀儿洪家洪老爷子在接过相有豹拿回来的小净瓶之后,也压根就没藏着掖着的意思,点了四支小孩胳膊那么粗的红蜡烛照亮,再拿热水暖过了一双手,当着相有豹的面儿就打开了那装着吃饭家伙的木头匣子。
要说那木头匣子里装着的家什,倒也算不得十分稀奇,不过就是些剪子、锤子,凿子、锉子,跟寻常白铁铺子里的家什差不到哪儿去,只是样式要精致不少,小小巧巧的倒像是些孩子的玩意。
可那些玩意捏弄在洪老爷子手中时,却像是关老爷拿起来青龙偃月刀、楚霸王骑上了追风乌骓马,才不过是一根洋烟的功夫,那被人拧巴得走了形状的小净瓶已然被洪老爷子拿着剪刀轻轻剪成了一张铜皮子。
用锉子轻轻去了那铜皮子上残留的些许瓷渣子,再用一把小锤子轻轻把那铜皮子锤成了平平整整的摸样,洪老爷子双手捧着那铜皮子放到嘴边轻轻一吹,一股轻细的振鸣声,顿时从那铜皮子上隐约传了过来。
把那平平整整的铜皮子拿在手里头轻轻一掂,洪老爷子多少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可惜了的……这脆皮子黄铜最怕的就是来回折打扭曲,就这小净瓶被拧成了这样,造出来的八音哨儿只怕声音都得有些哑了,算不得是上上品!”
瞪大了眼睛,相有豹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洪老爷子捧在手中的那张铜皮子有啥古怪稀奇,禁不住朝着兀自摇头惋惜低叹的洪老爷子问道:“我说老爷子,这铜皮子不是让您给拾掇平整了么?这里边……还有什么旁的讲究不成?”
抬手指了指屋子里摆着的桌椅板凳,洪老爷子一边把那铜皮子握在手中反复摩挲,一边曼声朝着满脸好奇神色的相有豹说道:“这金银铜铁造出来的物件,其实就跟那天生地长的草木生灵一样,各自都有各自的脉络活气!就像是那拿着木头疙瘩造出来的桌椅板凳,用不过三五年的功夫,不是开裂就是折腿!可要是用那顺着木纹造出来的家什,传上几辈子都是等闲的事儿!”
拧着眉头看了看屋子里摆设着的桌椅板凳,相有豹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朝着依旧在不停地摩挲着那张铜皮的洪老爷子说道:“那照着您这说法,八音哨儿……是不是就因为这脆皮子黄铜里的纹路都一样,这才吹一个响八个?”
诧异地盯了相有豹一眼,洪老爷子迟疑着点了点头:“差不离……是这么个道理!听老辈子人说,当年皇宫大内的佛堂里有过一钟一磬,敲钟的时候磬也会跟着响,哪怕是把那磬挪到了十丈开外也都一样。后来有个太监凑趣,非得说那一钟一磬都是仙家宝物,在那一钟一磬上面找人镂刻了一卷金刚经,反倒是弄得那一钟一磬不会一块儿响了……”
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洪老爷子的絮叨,相有豹一边看着洪老爷子把在手中摩挲了许久的铜片再次剪切成了十来个大小完全一致的碎块,一边静静地思忖起来。
就像是洪老爷子所说的那样,天下万物都有自己生长时的脉络,金银铜铁如此,那些有灵性的活物更是如此!
照着教会了自己不少手艺的师傅说过的话,在那些个飞禽走兽的身上,总会有个命门气眼。哪怕是纵横山林中的猛虎熊罴,只要是照准了那命门气眼的位置狠狠来上一下,立马就能让猛虎成病猫!
可怎么找到这命门气眼的法子,却是连师傅也语焉不详。再多问几句,师傅也只能说是火正门里老辈子传下来的说法,究竟怎么去寻那些生灵身上的命门气眼,没准只有在凑齐了异兽图之后,再找个能认识相国文的先生,这才能弄明白些?
或许是看出来相有豹有些心不在焉,洪老爷子也不再絮叨,只是专注地忙碌着自己手上的活计。差不离有一顿饭的功夫,八个大小一致、像是一颗围棋棋子摸样的八音哨儿,已经放在了相有豹的眼前。
随手捻起个只有围棋子大小的八音哨儿放进了口中,洪老爷子伸手抓过其他的七个八音哨儿绕着二进院子走了一圈,将其他的七个八音哨儿放置在了二进院子里不同的位置上,这才走回到了相有豹的身边,背对着二进院子里刚刚放好的七个八音哨儿吹响了含在自己口中的哨子。
从一声清脆悦耳的黄鹂啼叫开始,云雀、鹩哥、八哥、云燕、杜鹃之类的鸟鸣声,一种接一种地从洪老爷子口中含着的哨子里涌了出来。伴随着洪老爷子吹出的哨音,放置在二进院子里的其他七个八音哨儿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共鸣。
侧耳倾听着从二进院子里放置的七个八音哨儿传来的回音,洪老爷子一把抓起了手边那装着吃饭家什的木头匣子,绕着二进院子再次游走开来。
几乎在每一个八音哨儿放置的位置上,洪老爷子都会停下脚步,反复聆听着那些八音哨儿共鸣时传来的声音是不是全然一样。但凡是有着些许细小差池,洪老爷子都会麻利地打开了那装着吃饭家什的木头匣子,用合适的工具把那八音哨儿做些细小的改动。
也不知是何时,披着一件衣裳的纳九爷也被满院子里不断响起的鸟类鸣叫声招到了相有豹的身边,定定地看着正在调校八音哨儿的洪老爷子,喃喃自语般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可是有年头……没听过这动静了!当年凤尾胡同雀儿洪家做出来的玩意,三十六个叫口一连串的吹出来……有个名目叫百鸟朝凤,四九城里独一份!”
同样聆听着几乎再无差别、此起彼伏的各类鸟鸣声,相有豹也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这可真是……绝活儿!”
仿佛是听到了纳九爷与相有豹的夸赞声,已然须发皆白的洪老爷子猛地朝着宽敞的二进院子飞奔起来,口中含着的那八音哨儿吹出来的鸟鸣声更是花样翻新。只不过是绕着二进院子跑了两圈,那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已经把整个二进院子里住着的人全都招得走出了房门!
也不知是谁,在这天籁般的鸟鸣声中,猛地亮着嗓门叫了起来:“好!”
“绝活儿!”
“这手艺……出挑拔份儿!”
在渐渐汇成了一片声浪的叫好声中,奔跑得越来越快的洪老爷子口中吹出的鸟鸣声,却是猛地换了腔调!
寒号鸟的哀鸣、秋雁的孤号、丹顶鹤的清唳,那渗着浓浓哀伤味道的鸟鸣声,几乎让所有站在二进院子里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嘴巴,顺势紧了紧披在肩头的衣裳……
微微摇了摇头,纳九爷轻声叹息起来:“洪老爷子这回可是动了真本事!能吹出来‘悲秋调’的八音哨儿,也就同治年间出来过一套。那可是被皇宫大内里收着的宝物,直到八国联军进了北平才没了影子!”
听着那明显带着悲伤感觉的鸟鸣声,相有豹很有些不解地扭头看向了纳九爷:“师叔,这‘悲秋调’,又是个什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