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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3·传杯秣陵冬-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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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头城下风云突变,骆寒一击,秘宗门已卷地而上,文翰林眼望着萧如笑道:“阿如,你头上有一根白头发。怎么这么早就长了。可惜,你好久没在我身边。要是你在我身边,我是永远不会让你有白头发的。”    

  他心中微一哽滞,是的,永远,永远不会,——如果你肯……让我帮你拨的话……    

  萧如却一扬眉,双唇微启,暂略过石头城下局势,微笑道:“我是不会拨的,白发为君留。难得长出一根,算见证我这些年经历之所在,怎么舍得就拨掉?长也由它,白也由它。如今我已不是当初那个那么爱漂亮的小女孩了,——白发是我新欢,而青丝已是旧爱。”    

  她言中似是暗藏着什么隐襞,文翰林只觉心中抽搐一痛——这个女子还是当初的那个女子。他知道她过得并不快乐,为什么她的镇定装欢还是对他那么具有杀伤之意。当时文翰林一时失着,惹得两人情海生变,事过十年,每思及此,犹有余恨。可当我终于有机会收拾掉你如今心下切之念之的袁老大,你却由白发谈起什么新欢旧爱。    

  文翰林想起当年那事之后,萧如只给了他一封信,信里笺上却是一片空白。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萧如是禁不起一点轻侮的。但她跟了袁大就真的快乐了吗?他有时都怀疑当初那事还并不是两人真正缘悭的因由,萧如只怕就一直在等着那一刻,而这个想法才真的让文翰林真的心痛。虽然彼此的缘份就此留白,但人,总还希望彼此间曾有过什么的。    

  他记得萧如小时就渴慕英雄,袁老大也充称英雄,但那样的英雄,是她这样一个女子适配相伴的吗?    

  文翰林忽然一惊,不对!——多年相逢,萧如已非当日的萧如,她是代袁辰龙出面。自己不能一见就为她旧情所困。想到这儿,文翰林双眉一振:“你猜胡不孤困不困得住骆寒?”    

  远处战局已渐入惨烈,秘宗门伏击已完全发动,文翰林看了萧如一眼:“不如咱们打一个赌吧,你赌骆寒输还是赢?”    

  见萧如未答,文翰林又道:“我买骆寒——因为,如果他就此身陷,我这次这么大张旗鼓而来,岂不是要偃旗息鼓,答然而退,那岂不是大没面子?阿如,你是要买胡不孤了?”    

  萧如淡淡一笑:“我不赌,我连人已入局中,没什么东西可输了,无论输赢都已注定赔付下去了。何况光赢又有何趣,人生如只记成败,那不是成了趋利小人了?人生一棋,只要不中途抽身,半途而废,那就算是好的了。”    

  她似无意手掌轻轻一拊,坡外一株老树上就似有枝叶簌簌一动——树上有人!文翰林目光一凝,知道萧如已在与辕门中预布之人在做联系,她在知会手下‘长车’,预防突变。    

  文翰林面色不对,忽俯身在灰盆中用手指拈起了一小块火红的炭,弹指就向坡上射去,他久习内家指力,气走阴寒,并不惧那点火烫。那块小炭在坡顶一亮,一亮间似照亮了坡顶一块大石上的三个身影,那三人身上衣服似与石头同色,如果不是那炭星微芒一溅,只怕眼利如萧如也看他们不到。只听文翰林笑道:“阿如,你猜那是谁?”    

  说着,他轻轻一笑,若有深意地道:“——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他看着萧如,语音带笑,恍若轻挑:“这却不是张水部的词,而是庾不信落柘盟中的三大祭酒。阿如你熟悉江湖局势,该不会不知道他们吧,他们最近好像和袁老大颇为不睦。”    

  然后他又用二指轻撮起些炭灰——那灰本为轻浮之物,在他一撮之下却聚之成形,直向江中射去,一入水中,居然落水有声,只听文翰林轻声道:这么晚的夜,还有渔翁在,可见渔樵之人也不是一味幽隐的。赵无极赵老倒是不肯忘了家国的人。他盯袁老大有多久了,十年?”    

  他轻轻拍拍掌,拍去指上之灰:“好像还有一人。金日殚,只是我也猜不到他隐身在哪儿。”    

  然后他才道:“阿如,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远处石头城下忽有啸声初起,然后只见两个人影越拨越高,是骆寒与胡不孤正跃起一击。棚内二人一时引颈而望。骆寒与胡不孤一击之后,胡不孤倒退阵外,骆寒却落身伏内,一刻间,只听一阵阵兵刃交接之声密密响起。文翰林与萧如也无心故示闲雅了,都站起身,紧张凝望。隔得远,虽目光精利如他二人,却也测不准阵中形势。萧如地一排牙齿咬得下唇微微发白,文翰林手也在身侧衣上微拭——他赌的就是骆寒可以躲过胡不孤这一波伏击,他还要仗他破除连宫中那号称‘天下武学之宗’的李若揭提起来也颇为深忌‘长车’之势。文翰林身边这时已多了个小僮,却是陪侍文昭公的心腹童子阿染。那阿染一改平素嬉笑之态,望着远处,张开嘴都合不上来。——这是生死之机。就是他为文昭公身边侍童,武学见闻极多,却也少见过这般恶战。    

  石头城下伏中忽然一条人影脱身而起,遥遥而逸,奔逸中还传来一声轻笑,城上就有一余人影却如飞追下,直向远遁的骆寒追去。坡上地势高,所以可见,他们在江边渡水一战,为树影所蔽,所以倒不能见得完全。半晌功夫,那宗令的人影才折返而退。接着,萧如耳中就听到一声鸟鸣,那声音特异,分明是个信号——袁老大知今夜胡不孤伏击骆寒未必得手,他一向轻易不出手,出手务期全胜,所以他分派的还有第二波攻击的人手,为不伤胡不孤信心,连他也未告知。萧如闻得那信号,知道只有一个含义——“功败”。    

  ——秘宗门之伏,未能留下骆寒,看来宗令追击无功,此役已败!    

  萧如忽长身而立,摇了摇头,一扬衣袖。    

  她袖上似布有阴磷,一扬之下,坡上就闪起了一片萤萤之绿。    

  那分明是个信号,只见坡下一株大树上马上就有一个人影腾起,却是白鹭洲战后不知所终的“狐马”石燃。他人影腾至空中,一抖手,一个旗箭烟花就在空中爆裂开来,照得夜空一灿,然后他长呼道:“长车!”    

  他气息极长,声音丰沛,在江水夜风中把声音传了开去,四周似乎树影如涛,一声声反振着“长车、长车、长车……”两个字,然后只听树影簌簌,翻卷而起,秦淮河两岸,竟不知有多少人马在暗夜中暴起。石头城下胡不孤忽面色一震,碎袖飘拂,脸上升起一抹喜意:“原来大哥还布的有人,是大哥来了!”    

  他手下人人闻声而喜。    

  文翰林却没有出声,右手却斩决地一挥,阿染立时隐身而去。他的暗号没有萧如的气势,那却是一个潜藏的信号——他杀令已下,毕结将动,“斩车大计”,由此发动!   

第三章:短歌     

  石燃接到的命令只有七个字:“务杀骆寒于今夜!”    

  这是袁老大的命令。    

  ——袁老大已经铁心,务杀骆寒以定江南大局。骆寒一个人当然不足以摇动什么江南大局,他也无意为之,但他一剑惊现,那星星微火随时可能点燃江南一向久蕴的危局。石燃想起接令时袁老大那镇定而浓烈的怒气,心里还是不由一颤:袁大哥已很久没有这么动怒了。最近两月,不只石燃白鹭洲中伏,辕门七马所受逼迫也日益为甚,除他之外,羽马、铁马一一暴露,这都是袁辰龙所不愿看到的。而且他在朝廷上所受压力也日重,更何况骆寒一出手就伤了他一直最疼爱的二弟。    

  他布下的第二波伏击马上就要开始,这是一场猎杀,不比适才石头城下的围袭了。——他们要以‘长车’快马之力,搏杀已负伤在身的骆寒于方圆百亩之内!    

  石头城下秦淮河对面的江边却是一带平畴,有数百亩大小,俱是农田。空旷的田野里,冬小麦才才播种,些微有些杂草,深不掩腕。——骆寒行至江边,召来伏好之驼,才涉过冬日的秦淮河,驱退宗令,喘息未已,就看到了那支破空而起的旗箭。他也听到了那声呼喝——“长车!”那喝声极响,骆寒一抬眼,只见江右树影之中,枝条闪动,不知有多少人正破伏而出。骆寒忽仰天吸了口气,天上的空气冷冽干燥。他一回头,就见江心有一只小舟正在停泊,船上之人手里的旱烟管一时一灭,那是——赵无极!    

  ——骆寒眉毛一挑,就知自己已落入他人算计。    

  他这时正驻驼平畴,归路已断,后面就是‘长车’隐于树影灌丛中的埋伏,他已返不回江边,无法再次借水而遁。而这空旷农田上,更是无可遁形。    

  辕门选的好位置!    

  ——骆寒一剔眉。然后只听车声辘辘、马蹄夺夺,怪异地在这空旷的平畴上响起,然后只见一辆辆快马战车奔涌而出——“长车”之猎竟真的是一驾驾战车组就的杀局!      

  山坡之上,连对‘长车’声势早有预计的文翰林也不由骇然色变。他选择这么个山坡草寮观局,实在也有其深意。只为这里地势高耸,站在上面一眼望去,视野极为开阔。而草寮本为春游所建。为图豁亮,并无四壁。时值变夜——月晕之像果非无因,坡下渐有北风吹起,渐猛渐烈,文翰林与萧如心中忧切,均无心安坐,俱长身立在了坡右悬崖之畔。微月长畴的夜色下,他们就遥遥见一个少年骑驼而立。田野之上,他孤身当风,纵遥隔百丈,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出来的那种孤锐的傲气。    

  那辘辘的车声就在他左右两侧同时响起。文翰林不由大奇——在他心中,战车本是汉代以前两军交战时的利器,后世嫌其冗笨,久已不用,他向闻辕门内隐有‘长车’一股实力,一向还以为只不过用其名号以壮声势,没想到对岸那树影之中奔腾而出的竟真是一驾驾快马战车。他细数了一下,现身的未现身的,怕不有百驾之多。那车俱是双马所拉,车身轻巧。车上,一士控辔,一士执戈,纵横呼啸,转瞬即至。文翰林沉吟道:“战阵之中,原以轻快敏捷为要,袁老大布此长车,可有什么说法吗?”    

  萧如微微一笑:“岂不闻建炎初年,金兵劫掠东京方退,康王嗣统,李纲用相,于治兵之道首先提及的就是一句‘步不足以胜骑,骑不足以胜车,请以战车之制颁京东、西路,使制造而教习之’。当日靖康之乱后,朝廷弃河北不守,河北巨盗杨进聚众三十余万,与丁进、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纵横京西、河南,另有王善辈,拥众七十余万,战车万乘,——其所以可以喑呜叱咤、纵横于一时者,所仗就是这兵车之力。——翰林,你于武学一道浸淫已久,只怕兵戈之事却少有知闻。百兵之用,各有不同,人为负累所限,不能尽携身边,战车虽较战马略显笨重,但可携之物多,攻可摧坚,驻可固守。何况——这长车练来本不是为一般江湖打斗的。”    

  要知袁老大身兼要职,所图也大,不只是一味只想在江湖中逞雄称霸之辈。他这‘长车’,说起来倒是为两军对敌时潜伏一支护卫主帅的精锐之师而建,是他视为手下双锋的左右“双车”亲手操练。当日金兵曾数迫高宗赵构于窘境。袁老大也是感念于此,才创此“长车”。    

  文翰林轻轻点头,有萧如在侧,果然每言必让人有所进益。    

  只听萧如继续道:“何况,若论轻疾险锐,当今天下谁又偏捷得过骆寒?他那‘九幻虚弧’,纵淡定如你的‘袖手谈局’心法,只怕也难制其锋锐。今夜、倒要凭这笨重之势克他于石头山下了。”      

  骆寒穿得单薄,北风乍起,他忽将一支左手伸进了驼颈下那块松软的毛中——那里有这整个世界都没有的温暖。‘长车’当前,他却忽平静下来,发丝沾颊,瘦肩当风。风吹着他为适才一战流浸着汗水的皮肤上,微觉凛烈。只见他俯下身,将右颊贴在那骆驼的脖颈上厮蹭了会儿,才喃喃道:“驼儿、驼儿,辕门果然难惹,除了那秘宗门暗杀之伏,竟还有这长车之利。——嘿,谁叫你当初不管不顾踏入江南掺和入这危难之局呢?现在怕收不了场了吧?就不知咱驼儿的脚力好,还是他们江南的铁骑快。你若比不过,我是定要战死的了,可你只怕也就要羞死。”    

  他似把座下的驼儿当做这世上唯一的庇护与助力。那骆驼似也听懂了他的话,四只蹄子一阵乱踏,兴奋莫名。它一向纵蹄塞外,于狼群马匪略无畏惧。只见它鼻子里喘着粗气,那气息白腾腾地在这暗夜里升起,骆寒向前够了一够脖颈,像要把头伸入那升起的白汽里——因为那是这个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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