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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案铭录-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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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直接送给了这怪物。

    怪物显然愚笨,甚至并没有意识到有东西落进了口中。一瞬间光芒暴涨,犹如狂风骤雨,呼啸的钢针遮蔽了视野,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凌厉的血光。皮肉撕裂的钝响不绝于耳,竹贞看到眼前的怪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下去,就像一堵沙石构成的墙壁,缓缓倒塌。

    四周亮了起来,清鲜的空气涌入身畔,竹贞下意识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到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晃得人眼痛。远处有溪水潺潺流动,他还看见松鼠在树梢跳跃。回来了,他想。

    面前坐着一个小孩,就是梦里见过的那个,矮个子,小眼睛,长了一张大得过了份的嘴,此刻瘪得像被人拧了一把,眼眶也红通通的。竹贞本来起了杀意,可见到这副场面,不知为何心中的怒气又渐渐消隐了。

    “你是谁?”他略显烦躁地问。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什么,让面前这孩子从低着头一声不响瞬间变成了嚎啕大哭,直接把竹贞给哭懵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宛若疾风暴雨,眼泪鼻涕哗啦啦往下掉。没过多久竹贞更烦了,转身要走,那孩子突然止了哭声,扯住他衣袖,呜呜咽咽道:“你赔我!”

    竹贞也是难得的好耐性,问了一句:“赔你?”

    “你烧了我家,我没地方住了,我爹爹阿娘也找不着了,”孩子气势汹汹地嚷道,只不过声音里带着哭腔,愈发像一只小狗在哼唧,“你害的!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竹贞听明白了,这还真是那只石龙子。原来这就找自己报仇来了?还真是个小妖精,鬼压床,制造幻境,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不过也太弱了,被自己轻松破解以后,就只懂得用啼哭来宣泄怨气。

    “到底是个小鬼,一无是处。”竹贞冷言道。

    孩子被他激怒了,尖声尖气地嚎叫一声,惊人的大嘴把他的脸扭得无比狰狞,然后又朝着竹贞扑了过来。现在竹贞完全不怕他,一手掐住他喉咙,潇洒地一个旋身,孩子纤小的身躯直接被他抛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孩子痛得爬不起来,死死瞪着他,眼里全是不服输的恨意。竹贞心底莫名有些发软,这是一种对他而言相当陌生的情绪。这才哪儿到哪儿?他反问自己。小的时候,他不过是练功时输了别人一头,就被父亲勒令在暗室跪了两天两夜。寒冬腊月,出来的时候他长了一身的冻疮,饿得路都走不稳,却又被逼着投入新的折磨之中。

    那可是他亲生父亲。

    所以他才要离开那个家。

    孩子爬起来了,却不敢再靠近他,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竹贞蹙起眉头,冷笑一声:“有本事就杀了我,没本事就滚。哭什么哭。”

    说罢,他走过去。孩子吓得直往后退,不过竹贞早早就停下了,冷漠地扫了孩子一眼。

    “没出息。”

    孩子突然止住了哭声,把一手的鼻涕抹在草地上,又把衣摆扯过来擦了擦眼泪。接着,他那张哭得满是泪痕的脸上,渐渐显出了一种倔强不服输的表情。竹贞见状,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欣慰,再看着孩子狼狈的面孔,忍不住“嗤”地一笑。

    孩子大嚷道:“我要杀了你!我以后一定要杀了你……”

    竹贞摆摆手,转身走了。等走出去不到十丈,他回了一次头。孩子已经不见了,一条花花绿绿的石龙子匍匐在树干上,一溜烟窜上树梢,不见了。

    +++

    竹贞回去的时候,阮平已经在家,一群动物依旧好好地待在院子里,一看见他就咆哮不止。里头唯独少了一条石龙子。没等阮平发问,竹贞已经抢先说道:“那东西已经回去了。”

    阮平没有多问,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晚饭之前,竹贞说。

    这回阮平抬头望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异样。竹贞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禁不住笑起来,道:“舍不得我?”

    阮平不能说话,竹贞就起了调侃他的念头,这可是之前他对任何人都从未有过的。话音刚落,阮平就对他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你的伤还没好。

    竹贞无所谓地摆摆手:“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后来他们又随便谈了几句,都是竹贞再说,阮平以手势和表情简单回应。说来也怪,竹贞这么谨慎的一个人,今天莫名其妙的放松了戒备。或许是考虑到阮平是个哑巴,什么秘密都无法说出去,就算说了,别人也不见得会信。又或许是受到石龙子的影响,竹贞掩藏了十几年的情绪,头一回有了倾诉的*。

    这天的晚饭难得一见的丰盛,阮平启封了自酿的米酒,竹贞就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餐桌上没有菜粥,而是煮得松软的小米饭,还有一盘河鱼和两道小菜。这把院子里的动物馋坏了,围着饭桌嗷嗷地叫。可惜他们的主人只顾着招待面前的宾客,它们叫了一阵得不到回应,只能失魂落魄地走了。

    鱼肉很鲜,乳白的汤汁里还飘着豆腐和几粒绿油油的葱花。竹贞吃了几口就停不下来,一块一块地往碗里放。吃饭过程中他瞟了阮平几眼,发现这人的动作出乎预料的优雅,鱼刺用筷子剃完了整齐的放在一边,喝汤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像个有教养的富家公子一般。

    竹贞不由得问道:“你家里让你读书……是想考功名的吧?”

    阮平抬头望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话到中途,他犹豫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碰触对方的经历。显然阮平不会过得很幸福,哑疾足够毁掉他的一生,让所有的理想彻底化作泡影。

    阮平平静地望着他,见他沉默不语,只顾着饮酒,就笑着把一块剃光了鱼刺的鱼肉放进了他的碗里。竹贞一愣,随即露出一种孩子气似的别扭,嘀咕道:“你还真把我当成你那些猫狗了。”

    阮平笑得更深,竹贞从他眼里看出了一种年长者的从容。“你到底几岁?”他忍不住问道。阮平比了个口型,说三十一。

    比自己大了七岁。竹贞想。可这人平日里表现得像个六十岁的老头,成天这么平静淡定,波澜不惊。他又想起自己,活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地方,却还是做着杀人夺命的营生。他永远不会变成阮平这样的人,悠闲、轻松、风轻云淡,这样的生活离他太远,他觉得最适合自己的结局就是有一天不明不白死在别人手下,比如在某个醉生梦死的烟花之地,被刺客扮作的名伶用一杯毒酒害死。

    他大哥就是这么死的,什么活都接,最后惹上了太多仇家,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至于竹贞的父亲,在他母亲病死后就不再做这行,死于不知从哪里染上的花柳病。当时竹贞十七岁,脱离了家族抹消了真名,开始以“竹贞”这个名字接活。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因为他无法解释胸中颠簸翻涌的情感来源于何处。他把面前的鱼肉翻来覆去地拨弄,筷尖戳得鱼肉支离破碎,像一团烂泥。阮平意识到他不对劲,跃过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眼睛,视线不那么阴冷,甚至有些迷惘。

    他对阮平说:“我还不如这条鱼。”

    阮平不解地望着他。

    “从生下来身上就勒着渔网,喘不过气来。后来又被抖落在案板上,用刀这么一划,就开膛破肚。但我还活着,就像鱼一样,剃了鱼鳞,去了内脏,还是能动弹这么一两下。但终究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扫了阮平一眼,发现对方似听非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这幅模样竟然把他自己逗得笑起来,苦涩的笑声中还带了点嘲弄:“你听不懂吧?听不懂才好。实话告诉你,我呢,就是个人渣败类,杀过孩子,杀过女人,什么脏活黑活,给钱我就干。”

    说罢,他给自己满了一杯,用力泼进喉咙里去。米酒是甜的,他却喝出了一股苦味,又苦又辣,像煮沸的黄连汤。

    “我该走了,不然,我连你都会杀,”他的声音如此冷静,慢条斯理地用手抹去了下颚上的酒液,“我控制不住的,何况你知道我的行踪,于理,你是应该死的。”

    周围的动物突然狂叫起来,或许它们觉察了竹贞身上潜藏的杀气。但阮平还是没有多少反应,只是停止倒酒,颇有深意地望了竹贞一眼。

    竹贞又道:“于情……我还是决定留你一命。”

    阮平静静地与他对视,嘴角勾了个微不可见的弧度。他一扬手,动物们又安静了。竹贞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却还是没从他身上看出任何异状。

    这傻子果然听不懂。他想。

    这回竹贞索性彻底放开了,一面不停地往喉咙里灌酒,一面把他过去的经历唠唠叨叨讲了出去。他讲得很乱,东一句西一句,但阮平听得很认真。后来竹贞彻底醉了,稀里糊涂地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阮平不在家,估计早就下地干活了。

    竹贞再次带上了面具,收拾好东西,想了想,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留了下来。他知道阮平缺钱,这几天照顾自己也着实辛苦,能偿还一点是一点吧。

    走的时候他没有根阮平说。院子里的动物依旧冲他大吼大叫,他冲田地的方向望了一眼。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满眼葱翠,四周安详得像一轮梦境。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留在这里,但那绝对是一种错觉,他甚至悔恨这种错觉的出现。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没有停留,快步消失在树林之中。
第19章 腥饭1
    对韩琅来说,中毒或者春瘟都不算什么,等他回到安平县之后,真正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钱县令对他自作主张的行为本来就有些看不顺眼,而且他这一去就没了消息,大半个月才回来,哪有县尉敢这样胡来?虽然韩琅解释说自己病了,有一半时间都在养病,但钱县令还是嗤之以鼻,冷哼道:“我看,你分明是偷懒去了。”

    何况韩琅说是去查案,现在两手空空就回来了,什么结果都没有,这把钱县令气得不轻。本来他就有治一治韩琅的念头,这回倒是抓到了把柄。当即眉毛一挑,厉声道:“县尉韩琅玩忽职守,罚三月月饷!”

    韩琅只能低头受罚。

    “光罚钱还不够,”钱县令阴测测地剜了韩琅一眼,“对了,这两天菜市执勤的衙役病了一个。正好,你去替他吧。反正最近没什么案子,给你个机会,好好反省反省。”

    韩琅眉头拧得死紧,再次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他心里头有再多的怨气,此刻也只能往肚子里吞。他不能把宝昌坝发生的一切告诉钱县令,这老头靠不住的,别说帮刘二等人报仇雪恨了,他不治韩琅造谣的罪就算是万幸了。

    韩琅只能忍。

    离开县衙时,旁边几个捕快都在冲他指指点点,眼睛里全是笑意。他看见和自己住同一条街的小捕快阿宝还在大声地声辩什么,这时孟主薄出现在道路另一头,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这群人,然后朝着韩琅笔直地走了过来。

    “路上辛苦了,”他对韩琅笑笑,“钱县令行事就那样,没事的,过几天他估计就忘了。”

    韩琅谢过他的关心,苦笑道:“我明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吃穿用度还够吧?”孟主薄关切地望着他,“如果手头紧,我可以想想办法。”

    “没事的,”韩琅摆摆手,“孟主薄你也知道,我家就我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孟主薄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对了,刚才好像有人给你送东西过来,放在门房了,你看看去?”

    “哎,谢谢。”韩琅道。心里头却困惑起来。谁会给他送东西?

    到了门房一看,居然是几包药,全用纸封好了,扎得严严实实的。他问门公是谁送来的,门公说是个没见过的年轻男人,挺高大,眼珠子是青色的。

    韩琅马上就知道是谁了,和门公道了声谢,拿着东西顺道拐去了药房。药房掌柜跟他认识,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挨个检查他带来的药包后,掌柜笑道:“是平胃散嘛。”

    韩琅觉得这三个字好像在哪儿听过:“治什么的?”

    “胃疾,”老板说道,“肝胃不调之类的。”

    韩琅沉默了片刻,他想起来了,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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