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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天明却没有注意到珂月的眼神,他在看刚刚率众赶到此处的墨家钜子方更泪与丹岳派朱岐。方更泪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苍松派廖东临便冲了过来。廖东临本来心想,“我苍松派向来在四大门派中落居末位,若欲振兴本派,这长生不老药便是最佳捷径!”这下才死命去夺。只是他抢过木盒后,徐让虽追他不上,却毫不停步地一路追赶。
“这样下去,断然是保不住仙药的。”廖东临在树林中东奔西窜,眼见武林上各门各派的人愈来愈多,心中计较道,“这么多人见我拿走了仙药,就算能甩开徐让,只怕也无法将仙药安生带离此处。不如现在脱手,还能显得我苍松派有义气。”主意已定,廖东临张口便喊道:“方大钜子,东临等你很久了。长生不老药在这里,你快毁去了吧!”说着便将木盒直贯到方更泪手中。
“砰”地一声,木盒从天而降。方更泪掀开木盒,顿时一阵芳香药气扑鼻而来。这香味不仅仅是方更泪一人闻到,而是香传十里,整个林子里的众人都闻到了。徐让追着廖东临一路跑来,闻到仙药芳香大惊失色,叫道:“毛小子,你想干么?别动我的仙药!”
在这之前,方更泪不知想了多少次,只要一有机会,定要立刻毁去仙药。但如今木盒在手,只见这颗长生不老药隐隐生光,“真的……真的炼成了……”
“月神乌断曾说此药前所未有,往后也难再现,千年以来、千年之后,世上便这么一颗长生不老药,我… …我有资格毁了它吗?”方更泪想得愈多便愈是迷惘;愈是迷惘,紧握着药瓶的那只手便抖得益发厉害,“当年马水近老前辈费尽心血所保护的秘密,连风朴子老前辈都不忍放弃的珍宝,我有资格破坏吗?我智勇才能皆不如前人,我的判断会是对的吗?这个智慧的结晶、世上的奇迹,真的就要毁在我手上吗?”
“还不快把那惹是生非的鬼东西给砸了!”朱岐在一旁忍不住朝方更泪大声鬼吼:“方大钜子在想什么?快!最好一脚踩它个干净!方大钜子!方大钜子!别发呆啊!快快毁去仙药!”
这声叫喊犹如当头棒喝,方更泪浑身一震,猛然抬头望去,心道:“朱掌门……朱掌门做得到……”朱岐这人天性务实单纯,毕生不信鬼神,更从头至尾没有相信过长生不老药,不管众人如何讨论,他都认定这件事是“不可能”三个字;就算有人把丹药炼出来,他也还是“吃下去没用”五个字,至多再加两字变成“吃下去也没屁用”七个字,逻辑非常简单。
方更泪与他相识十余年,这时抬头望见朱岐那张红通通的脸庞,霎时仿佛看见一个非常亲切又值得信赖的长辈,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口中高喊:“朱掌门!靠你了!”扬臂将木盒奋力向他掷出。
“休想得逞!”徐让刚刚怕得是方更泪一口口水吐上去毁了仙药,这才想起仙药怕水这事情这些人并不知道,方更泪将仙药掷出的同时,徐让立即一掌向朱岐打去。
这一掌间的分寸可真是难为了徐让。因怕伤到仙药,徐让自然不敢使“千狱寒圣手”,只是五指箕张,抓向朱岐胸口。虽只使出了五成功力,但徐让想这就足够逼退朱岐,让自己抢回仙药了;朱岐眼里看见的可不是同一回事,他只见方更泪将木盒向自己抛来,徐让随即狠狠抓到。朱岐想都不想,便以他成名的分鬃刀法应战。金背大刀一闪,便是七下击出——六下落了个空,没有砍中徐让,最后一下却“卡喇”一声斜斜削中了装着仙药的木盒。
徐让只道自己一爪抓去,朱岐必然退后,哪知在他徐让眼里那长生不老药是宝,但在朱岐眼中,那药丸却是个屎,居然二话不说,拿刀便砍。
木盒在半空中,裂成了两半。
仙药的香味四溢。香传十里,如雾般弥漫,所有闻到味道的人都精神为之一振。就连身受重伤的卫庄,吸进数口香气,都感觉郁结的胸膛舒畅许多。
如黄金珠子般的仙药,滴溜溜地从破开的木盒中滚了出来。
滴溜溜地在地上打转,打转,打转。
消失在森林的茂密长草之中了。
“仙药!仙药!我的仙药啊!”徐让放声悲鸣,再也不理会朱岐,“扑通”便跪在地上,用手掌在草丛中四处摸索。但凡对仙药有一点儿私心的人,这时再也装不下去了,仙药的香气如饵一般引诱着他们。虽说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打着仁义的旗号来到鬼谷,但到了这个时候,发疯的人们却占了一大半。
忘了忧国忧民、解民倒悬、反秦大业。
忘了身分地位、尊卑荣辱、男女之别。
什么都忘了、都忘了。在这些人如今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只盼自己能幸运地先找到仙药,然后一口吞了它。儒家、墨家、苍松派、丹岳派、八卦门、淮水帮、风旗门,每个门派中都有人疯也似地马爬在地寻药。
“有啦!有啦!”左十二开心地眯着眼,望着自己手中两指紧捏住的黄金珠子,开心地笑了,“想不到我左十二有此福分!”说着张开大口,便要将仙药吞落。一柄风旗门的独特兵器忽往左十二面前劈落,状若板斧的锋利旗缘登时砍断了左十二右腕。左十二根本来不及闪避,连痛也尚未知觉,面颊一湿,已让自己的鲜血喷溅得满脸都是。他瞪着自己的断腕,踉跄倒退了两三步,这才握住自己的手臂发出惨嚎:“啊— —啊——”
身为淮水帮帮主,居然当众这样失态叫喊,若是换作其他场合,左十二这张老脸可说从此抬不起头来了,幸好这个时候,没人在乎失态不失态、硬挺不硬挺。就连左十二的亲生儿子左碧星,明明就在左十二附近,都没有将左十二这一声惨叫放在心上,只是喃喃念道:“快!仙药在断掌手里!”
风旗门唐过天砍下左十二右腕后,倒举长杆,弯身正欲拾起地上的断掌,蓦然惊见一柄长剑斜斜削来,唐过天大惊,“可别连我自己的手腕也给削断了!”急忙缩回左臂,衣袖却已“嗤嗤”两下被划破,便听得八卦门贾是非阴阴笑道:“休想夺走这断掌。”唐过天哪肯罢休,立即与贾是非打了起来。
“对!仙药在断掌手里!”众人不约而同地蜂拥齐上去抢左十二的断掌。“我拿到啦!我拿到啦!是我拿到啦!是我……”风旗门中的女弟子黎慧琛,抓住断掌开心地喊道,只是话才没喊几句便歪身倒地,也不知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八卦门的骆宾洋明明双手空空,只是忽然纵跳开来,头也不回地向外急奔,却被苍松派的沈玉箫不由分说地刺死在地。反倒是杀人魔王的徐让,此刻却高声喊着:“不要杀人!不要动手!血污会毁了仙药的啊。仙药!我的长生不老药啊!”
荆天明、珂月、卫庄、方更泪、花升将、朱岐,还有龙蟒双雄中的黄止殇,目睹此现状脸上俱都浮现出极为恐惧的表情;仿佛在他们眼中看见的,不是永恒的生命,而是极度的死亡;仿佛在他们眼中所看见的,不只是眼下此刻各大门派的争斗,而是未来整个武林的自相残杀;仿佛在他们眼中所看见的,不只是鬼谷这座城市里的一个小角落,而是地狱本身。
“断掌里没有药!没有!”沈玉箫刚刚飞身拦截抓下断掌,身形甫落,口中便已大叫:“不见啦!不见啦!仙药不见啦!”显然仙药在这你争我抢的过程当中,不知何时已自那断掌中滚落遗失。
一时间场上众人身形顿矮,有人低头,有人弯腰,有些人更索性爬到地上东张西望。那景象甚是滑稽,但荆天明他们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
端木蓉也望着眼前这一片厮杀争夺景象,但她眼中没有畏惧,也没有欣喜,甚至连她心中也是一片平静。这个一手创造了长生不老药的女子,对眼前的地狱并不感到愧疚。端木蓉心中一清二楚,“仙药是我创造的没错,但地狱可不是。”眼中则直直盯住龙蟒双雄黄止殇脚下的几片枯树叶。
“师哥快!快帮我找找!”同是龙蟒双雄的汤祖德看来却没有黄止殇那样冷静,从一开始他便大吼大叫着要人将仙药交给自己,直到此时,汤祖德仍不放弃。“无无无……”黄止殇拼命想要阻止自己的师弟,口齿不清地说道:“别跟恶哈已哄!”
“我不是跟着瞎起哄,”汤祖德摇头说道,“师兄,你信我,我有办法。快啊!快帮我找到仙药才是真的!”黄止殇见汤祖德如此沉迷,哪里肯信他说的话,只是不肯帮忙。“唉!算了,算了!相处了一辈子,没想到连师兄都不信我。”汤祖德气得跺脚,怒道:“我自己找!自己找成了吧!”
忽然间,汤祖德注意到,在这所有慌乱的人中,有一个平静如水的人。她脸上带着微微笑容,望着这一切。不!不是望着这一切,汤祖德顺着端木蓉的眼神瞧去,在师兄黄止殇的脚下不远处,有几片枯叶,那金黄色的枯叶悄悄地保护了躲藏在它底下的黄金珠子。
“师兄。”汤祖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兀地说道:“记得告诉师父,我是怎么死的。”
“啊?”黄止殇张大了口,不明所以。
汤祖德轻轻蹲下身子,从枯叶中捡起了黄金珠子。长生不老药如今就在汤祖德手里,除了黄止殇和端木蓉之外,竟没有人发现。
“无无无!”黄止殇拼命想阻止,不知为何,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吞下去!吞下去!”端木蓉终於等到了这一刻,她两眼放光,心脏怦怦地愈跳愈快,心中默念道。
汤祖德左手捏着药丸往嘴里塞,右手抓住自己的铜环,狠狠地往自己的脑袋敲了下去。长生不老药在一沾唇的那一瞬间,化为乌有,如雪般地融化在汤祖德的口中;而那狠狠砸落的铜环,也尽责地撞碎了汤祖德的后脑。
“嗬……嗬……嗬……”黄止殇见到师弟倒下,这一刻他终於明白汤祖德到底有什么办法了。对汤祖德来说,毁去仙药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凭他的本事想要毁去仙药,只有一途:那就是先吃下药丸,旋即自戕。
“对……偶对不起哩……”黄止殇抱住了师弟的尸首,放声大哭了。
“哭什么?让开点。”端木蓉三步五步走了过来,一把推开了正在哭泣的黄止殇,“让我看看药效。”
随着神医端木蓉摆弄检查汤祖德的尸体,众人这才注意到,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光线不知为何变得很暗,每个人都凝视着汤祖德,坐在树下的卫庄却仰头望天。
就在此刻,太阳不见了。它变成一个圆圆的暗影,只剩下周缘细细的金色光圈。“莫非是天象示警?”卫庄心中惆怅,暗自想道,“仙丹就此绝世,方上大限不远?”卫庄一直看着那个圆圆的暗影,直到那暗影渐渐退开,渐渐地还原太阳面貌,将光还给大地。
端木蓉却没有注意到天上异常的变化,就算阳光再暗,她也只紧盯汤祖德的尸体。前后不消片刻的过程中,汤祖德全身自里而外,自上而下,确实迅速地发生了极为巨大、但从外表看来却非常细微的变化。
“他……他的脸……没错,他变年轻了。”端木蓉长长吁了口气,这汤祖德原本生得就面貌丑陋,加上又矮又胖,虽说是三十五岁,看起倒像四十开外。虽说服下仙药后,便即气绝,但那圆胖的身体到此刻已看似只有二十五岁年纪。
端木蓉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说道:“真可惜,要是他能再多活个一时片刻,就算能让我把把脉也好啊。”边说还边伸手反覆在汤祖德周身上下抚摸。珂月、方更泪、花升将等人也看得痴了,“真没想到风朴子留下的真是长生不老药。”
荆天明却不太注意那长生不老药的威力,汤祖德的行为所给他的震撼,远远超过了仙药。一个能力也不是很好的人,竟然独力完成了毁去仙药的重责大任,这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始料未及的。“壮士。”荆天明突然开口说道:“原来这就是壮士!”他忽然明白了,在数十年前,自己的父亲荆轲,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放弃了自己的母亲、抛下了自己、选择了刺秦的道路。“别哭了。”荆天明安慰黄止殇道:“汤兄弟是死得其所。”黄止殇点点头,想要强收眼泪,却哭得更大声了,害得荆天明也掉下泪来。
另外还有一人也哭得伤心。“这……这不会是真的……”徐让看着汤祖德的尸体慢慢地回复年轻,最后变成了少年模样。两只灰蒙蒙的眼珠子忍不住掉下泪来,泪水弯弯曲曲,不断地淌过他叠满皱纹的干朽老脸,“还给我……”徐让抽抽搭搭,言语毫不连贯地啜泣哭道:“是……我的……没啦……没……有啦,怎 ……么会……还我呀,我……呜呜呜……我的……我的……我的……”
第九章 太上忘情
“杀光你们……我杀光你们……”徐让运起千狱寒圣手,原本只积聚在他两只掌心的那层白霜,渐渐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