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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敛宁站在复真观外的墙边,听他们接下去谈的都是朝廷的事务,便转身走了。
原本生出的几分不忍,已然烟消云散。
既然对方还想玩下去,那么她也奉陪到底。她身形一动,悄没声息地离复真观远了,方才施展轻功向纯阳宫而去。她的内伤还未完全复原,还没到纯阳宫前,便觉得气闷了,当下放缓脚步,慢慢走去。
她到了西厢,走到最南的一间,轻轻敲了敲门道:“师父可歇息了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容晚词开了门,轻声道:“进来罢。”
许敛宁走了进去,只闻到一股檀香味儿,感到有些呛了。
容晚词在椅子上坐下,问了一句:“可有人瞧见你进来?”
许敛宁当即会意:“碰见些人,但是殷师妹不知。”
容晚词点点头:“你过来。”许敛宁走近两步,只听她又道了声:“再近些。”许敛宁走到她面前,已经可以看见她未着妆的容颜,眼窝深陷,眼下有块青黑。
“跪下。”容晚词语气极疲倦。
许敛宁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你听着,今日之事,所关凌轩宫的存亡。”容晚词取下手指上的指环,“这个指环,是凌轩宫主的信物,世代相传,我现在交给你。”
“我知道你不愿当宫主,我也不会勉强。若你寻到绍文,就告诉他,凌轩宫奉他为主,让他把这个位置坐稳了,别生出什么事来。”容晚词露出一丝笑,“你同他交好,为师放心把这个重任交托给你。刚开始他难免没有宫主的模样,你多帮着他一点。”
许敛宁接过指环,只觉肩上担子沉重,便道:“师父请放心。”
“这次去天殇教,凌轩宫必然损伤极惨,若我不在了,你便要他们立刻返回贺兰古径,不再踏入中原半步。”
“师父……?”许敛宁不解。虽说同天殇教一战势必有所损伤,但是容晚词的口吻却像知道自己有去无回、先安排后事似的。
“我只是担忧,若是顺遂,那也不必催你把绍文找出来。”容晚词挥了挥手,“你出去罢。”
“是。”许敛宁站起身,便要退出去。却听容晚词在身后说:“过几日,你便跟着武当的那些人走,不要随着为师了。”
许敛宁心中奇怪至极,却只得应道:“弟子明白。”
向晚行路悠日远
许敛宁离开纯阳宫,心境不佳之极。师父让她找虞绍文接替宫主之位,此事谈何容易。且不论他不喜拘束、不知要什么法子才能骗他当这凌轩宫主;光是要找他这个人,普天之大,又该去哪里寻?
她径自走向后山,在阮青玄的墓前站了。
总觉得明明还是昨日的事,疏忽间却恍如隔世。有时候明明觉得笑语犹在,明眸带笑,回过头就只剩下一方空空的青石。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提过这样那样歹毒的主意,做过这些那些错事,她不置可否,却像看着孩子胡闹一样。这个世上,许敛宁欠了她的,又岂是一点?
“你且安心去罢,剩下的我总归会帮你办到。”阮青玄之前没有说灭门的仇家是谁,自是不想将她拖入是非。许敛宁打定主意,便去找司空羽,能得一助力,总比自己一人的好。
司空羽见她过来,也有些惊讶:“我前日去找过你,只道你不在纯阳宫了。”
许敛宁看着他:“我现下住在复真观。”
司空羽神色古怪,轻声道了一句:“是吗……”
“司空公子,我是想告诉,当年将五世家灭门的不是凌轩宫,也绝不是天殇教。”她淡淡道,“眼下,我比你更想查出当年的真相,你可愿信我?”
司空羽微微一笑:“我一直都是信的。”
许敛宁没想到那么容易说服他,倒有些始料未及了:“我却不记得做了什么让你这般信我的事了。”
“你如是觉得我奇怪,就直说好了。”司空羽爽朗地一笑,“我也不知为何,觉得你不像有恶意。”
许敛宁心中暗暗道了一句,此人当真比张惟宜好对付多了。“司空公子,你也知道阮青玄师姊是天殇教的人罢,她无意中对我说起过,她是当年沈家的后人。她也告诉我,关于凌轩宫和五世家灭门有关的传言完全不是真的。她现下虽不在了,可是我终究要替她查出这件事的始末。”
司空羽微微惊讶:“那日阮姑娘伤了你,你竟然还挂念着她。”
“我便说明白些。青玄师姊的为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究竟是不是虚情假意,难道这十年相处我还会不分么?”许敛宁嘴角带着细若柳丝的笑,“她一直待我很好,这十多年从来没有人这般待我过。而这次,可以说是我间接害死她的……”若是她不自视过高、不按字条上的赴约,之后又不被张惟宜他们撞上,以后的事就不会发生。
“你也不必内疚,生死有命,成事在天,有些事是算不准的。”司空羽宽慰了一句。
许敛宁微微失笑:“我知道,有些事和想的终归是不一样的。”她顿了顿,又道:“既然说明白了,那么我也该告辞。”
司空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许敛宁折返回复真观,只见天井已经收拾干净了。张惟宜坐在石桌边,正把玩着一枚玉佩,见到她道了一句:“你怎的去了这般久?”
许敛宁看了看周遭,问道:“沐王爷走了么?”
“大哥住在山下的客栈,之后就下山去了。”张惟宜放下玉佩,看着她,“你像是心绪不大好。”
“我去青玄师姊的墓前站了一会儿,才回来得晚了。”
张惟宜长眉微皱,站起身道:“敛宁,你可是见着什么不快的事?”许敛宁见他伸手过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就是师父嘱托我的一些事,很是难办。”她心境不好,也懒得同他继续做这暧昧不清的戏码。
张惟宜看着她,淡淡道:“大家也别绕圈子,你心里有什么就说出来,这样掖着藏着,我还陪着你猜谜不成?”他虽然自小在武当习武,不带贵族子弟的习气,可终归是皇子,只有别的女子加意迁就他,决没有低声下气哄人的。
许敛宁一想到他同沐瑞衍说的那番话,只想嘲讽几句,却还是忍住了:“王爷也毋须陪着我猜这猜那,我心绪不好也不是这两天的事,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武当时时刻刻都心绪不佳么?”
张惟宜怔了一怔,却没有开口。
许敛宁走过他身边,语气轻缓:“你也知道沐王爷对我颇有微词,你便是顾着我些,还是向着他些?”然后走进房间,随手把门关了。
张惟宜长眉微皱,突然衣袖一拂,将石桌上的玉佩扫了下去,成色极好的玉顿时碎成了两半。他看也不看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只一会儿,许敛宁气头过去,微微后悔同他争执,不过也庆幸没有完全破脸。她走到天井中,俯身拾起那块碎成两断的玉。玉佩是成色极佳的汉白玉,没有一丝瑕疵,边角之处磨得很滑,像是贴身带了许久。她将两半玉合在一起,只见正面是一个篆体的祐字,翻到反面却是璟宣二字。
她将玉放在石桌上,心中微微惋惜。如此好玉,就算找工匠镶回去,毕竟还是有补过的痕迹。
许敛宁从房间的书架上取了书册出来,坐在石桌便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她一向耐心甚好,便静静坐着等张惟宜回来。哪知一等便是几个时辰,连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许敛宁合上书册,进屋随便吃了些点心便打发了。过不多时,终于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可惜来的不是她要等的人。
许敛宁站在门前,微微笑着看了对方一眼,道:“李姑娘,你怎么来了?”
李清陨低下眼,没正眼看她:“我是来找师兄的,今晚轮到他夜巡。”
“他出去了,也没说去了哪里。”许敛宁看着她的眼,清澈澄透,一眼就看得到底,就像和曾经的自己一般。
李清陨咬着唇,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了一句:“如果师兄回来了,你就转告他一声。”
许敛宁也不知是怎么了,开口叫住她:“李姑娘,有些事并不是一条路通到底的,走得越深,错得也越多,不若及早抽身的好。”话音刚落,也觉得失言了。姑且不论张惟宜待她也未必如待自己一般,更何况他们毕竟有十多年的情谊。而她不过是半途杀出来横刀夺爱,这般用心不堪,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李清陨看了她一眼,削瘦的肩微微颤抖了一下,转头道:“我先回去了。”
许敛宁心中微有纠结,闲着无事,便早早梳洗睡了。半夜热醒来,正是月上中天,复真观本没其他人住着,更是万籁俱静。她起身到去井边打了水,方才看到隔壁的客房依然毫无人声,张惟宜竟然没有回来过一趟,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
许敛宁用微凉的井水洗了脸,又回去睡了。人生苦短,她没这么多功夫浪费在臆测别人的心意上。
这一觉便直接到了天明,她是被外边的水声惊醒的,坐起身稍作梳洗一番,便推门出去了。只见张惟宜换了一身衣衫,发间微微濡湿,见着她神情也自然:“吵醒你了么?”许敛宁摇摇头,道了句:“没有,也差不多该醒了。”这一问一答,倒是像什么都未发生过。
许敛宁看着他收拾了几件衣物,不由问:“你要回京城?”
张惟宜笑了一笑:“我听师父说,不久就要去天殇教总坛,又想起在川中还有些事要办,就先走一步。”
她想了想,问道:“是要紧事么?不知我可否同你们一起?”
张惟宜看着她,似笑又没笑:“其实是闲差,没什么要紧,你喜欢的话就一起也好。”
许敛宁轻轻地嗯了一声:“是什么时候动身?我去向师父说一声。”
“一会儿在山下见罢。”张惟宜看到石桌上的玉,拿起来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许敛宁径自去纯阳宫。此时还早,守在天井的是老宫人余婆。她跟了两代宫主,头发灰白,却不显老态。她走上前,低声道:“师父还睡着么?”
余婆点了点头:“许阁主,你有什么话,老身帮你转告便是。”
许敛宁沉吟一下,微微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您等师父醒了,就说敛宁先行一步,去川中探个究竟。各中关节,敛宁自会注意,绝不会做出让凌轩宫为难之事。”
余婆拍了她一下,也笑着说:“余婆还不瞎,看着你这么多年,自然放心。宫主也是知道你的。”
许敛宁清浅一笑:“我去整理下东西就走了。”她走到自己原先住的客房,发觉自己的一些事物都已经被人整理好了。她静静在桌边坐下,将行囊打开看,无非是一些伤药、银两、还有一个沉甸甸的衣囊,仿佛指尖还可以触到另一人熟悉的温热。她打开衣囊,里面装的全是非银非玉的细针,却是凌轩宫的独门暗器玄冰魄痕。这种独门暗器炼制不易,她也一直懒得随身带。
她坐在那里,突然感到天旋地转,恨不得伏在桌上痛哭一场。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那个人有没有想到自己即将命不久矣?
她待了一会儿,还是站起身,掩上门出去了。
待到武当山下,许敛宁方才知道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看着等在那里的另外两人,语气轻缓:“沐大哥,李姑娘。”看着两人表情变换,当真精彩。张惟宜嘴角带笑,轻描淡写:“敛宁也想同我们一道。”
李清陨换了男子的衣衫、束起头发,勉强一笑:“多个人自然热闹些。”
许敛宁清浅笑着:“我也是久慕川中风光独特,想到处看看。”
沐瑞衍像是难以启口:“可惜我事先不知道,只备了三匹马,这可如何是好?”
许敛宁看着他,悠然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我到镇里雇马车就是了,你们不若先行,不必等我。”
“这……只怕不好罢?听说最近路上很不安定。”沐瑞衍沉吟一下,脸有为难之色。
许敛宁心中冷笑,脸上却不露半分:“就算路上遇到强人,也不难打发。”她是借着同他们一起的因头离开武当,待出了武当境内,分道扬镳便是,也不愿受这气。
张惟宜似想说什么,长眉微皱,却道了一句:“我们也不急着赶路,等下在休宁县会合可好?”
许敛宁微一点头,礼数周全:“如此我便先走一步,待晚些再见。”步履轻捷,疏忽去得远了。
沐瑞衍看着她的背影,赞道:“好轻功。”
张惟宜微微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有些心不在焉:“我们也走罢。”
沐瑞衍一指西北角:“我早叫人把马栓到那边。贤弟你的夜照脾气甚烈,把人都踢伤了。”
三人催马前行了一阵子,日头渐渐升高,在马背上也晒得慌。所幸休宁县也不算远,只半日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