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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敛宁放缓了声音道:“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秦少游可还写过这句话,姑娘莫非忘记了么?”
对方噗哧一笑:“当是如此,就是没想到许姑娘你也喜欢吟这酸词艳句,我差点都要把你说的话当真了呢。”
许敛宁停下脚步,已经握住剑柄,却听对方接着说:“我劝你还是别拔剑的好。对着来历不明又敌我不清的人,动手可是下策。”许敛宁微微一笑,松开了剑柄:“受教了。”
那女子看了看她,目光定在她眉间的朱砂印记之上,了然道:“若你将血魁禁的十成功力解禁了,我绝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不会这样做。所以,我们还是心平气和地说话比较好。”
许敛宁淡淡道:“那么姑娘可否告之名字?我也好称呼一些。”
她微微一弯杏儿眼,居然有那么几分狡黠之意:“好啊,我叫苏泠。你听过醉忘川没有?”
许敛宁摇摇头。
苏泠大失所望:“我还以为青玄起码和你说过。”
“你识得青玄师姊?”她大为惊讶。
“当然了,我一直认得她,很久了……”苏泠的脸上微微露出几分怅然,“可惜我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顿了顿,又微微笑道:“今日明日,龙腾驿的守卫最弱的。不过留着的人当中也有很不好对付的。”
许敛宁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如此多谢了。”转过身,匆匆回城了。她相信苏泠说的话定是不错,可是一个和龙腾驿有牵连的人告诉她这些却又为了什么?
苏泠一直等到她的背影消失了,脸上的笑颜才渐渐隐没。她回转头,对着不知何时站在偏门的人道:“哎呀,居然碰巧被你见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那人神色极淡,淡青的衣袖在小风中微微拂动,语气平和:“只是恰巧来找苏先生。”
苏泠回身走近:“师父现在还在小睡,不妨去屋里坐着等。”她走过那人身边,又道了一句:“你站在这里,就是站到天崩地裂,也于事无补。”
那人微微垂下眼,却没接话。只听苏泠轻声自语:“相见争如不见……为君沉醉又何妨?呵,真是好得很。”
许敛宁贴着墙边站着,屏息等到几名守卫走过,方才举步。龙腾驿的守卫同当日夜探画影楼的那些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她没花多少功夫便摸到了主院,一间间房看过来,待到第四间时终于舒了口气,看摆设,应是书房。
她怕有人经过碰巧看见了,也没敢点火折子。正摸黑在书桌上摸索,突然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窜进来一个人影,随后又关上了门。许敛宁转身隐在书架后等着。等人一走近,借着微弱的月华,她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小声道:“司空公子?”
司空羽一惊,随即听出她的声音,摸到书架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也来了?”
许敛宁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告诉他关于萧千绝留下的书信的事情,当下道:“我听说这几日柳君如去大报恩寺还愿,就趁机潜进来。”
司空羽微微一笑:“我也是。”
两人不再说话,接着在书房中寻找。许敛宁走到墙边,将几幅书画都拿起来瞧了,也没什么异样的。忽听司空羽道:“许姑娘,你来看。”
她走过去,只见对方伸手去拿桌边的一只花瓶,花瓶纹丝不动。他伸手一转,只听一阵机关动作的声音。许敛宁觉得脚下微微有些震动,还没来得及退开,便觉身子失重向下摔去。她并不慌乱,伸手将焰息抛了下去,足尖在剑身上一点,顿时消减了下坠的势头,轻轻落在实地。
她低下身拾起焰息剑,只听头顶传来司空羽焦急的声音:“你没事吧?”
许敛宁仰起头,只见顶上的那个出口看上去极小,周围都是滑不溜手的石壁,她也没办法上去:“司空公子,你别下来,这个机关恐怕不太对。”
司空羽不禁道:“那你怎么办?”
许敛宁想了想,道:“你在上面等我一会儿,这个密室应该另有出口,如果半个时辰后我没有回过来,你就把机关复原。”
司空羽的声音甚为懊恼:“也好,你自己千万小心。”
许敛宁也觉得自己近来特别倒霉,先是碰上了唐门的家务事,后来被重轩他们一路跟着,去龙腾驿探个消息还碰上敌我不明的苏泠,现下司空羽开了机关,掉下去的人却是她。或许应该找个时间也去进香,消消血光。
她沿着地道一路走去,中间有不少岔路,她都留着标记,待觉得不对就折返。这样一折腾,也转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折转多少回,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眼前的应只是一间普通的石室,一眼望去却隐隐光华闪烁。
许敛宁上前两步,只见面前的那一堆就有不少珍品,像玉兽云龙炉、猪龙白玉璧、八瓣银镂盏。记得以前在张惟宜的王府所见的也不过如此。她看了一会儿,又打开了左边的箱子,却见里面散散地铺着金条,金条下面却是大锭白银。
她想了想,依照凌轩宫下面那么多暗哨附属,每年送来的东西大概也值这个价。她合上箱子,待再往里走了两步,只觉得呼吸一滞:那都是一卷卷的小牛皮纸,分门别类地记着一些门派的武功,当年五世家的最为详尽,就连凌轩宫的也有。
她翻了翻这些牛皮纸,再看一旁摆着的几把兵器,已经完全肯定当年五世家灭门的惨案同龙腾驿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主谋,也必是帮凶。她本想将这些毁去,想了想还是放下了,以后若要揭发出来,那么这些也算是证据。
许敛宁站起身,径自向石室的后门走去,走过一堆兵器时候碰到了其中一件,咣得一下掉出了不少箭支。她低下身,缓缓拿起其中一支箭,不禁微微蹙眉:“原来,也是龙腾驿做的……”她从张惟宜腿上起出的那支箭头和箭头上沾的毒,和手上的箭支竟是完全吻合。
许敛宁脸上微微现过杀机,喃喃道:“灭金陵沈家,害死青玄师姊,还有师父,连惟宜也是……柳君如,我一定教你身败名裂、无路可走,你的亲人门人我全部不会放过,我要你这世上只有仇人没有亲人……”
她抬手去推石门,门外却是通着柳氏祠堂。最新的一块牌位上用黑漆写着:柳门殷氏。许敛宁不由浮起几分笑意:“殷师妹,你也瞒得我们好苦……”
“谁在里面?”祠堂的门打开了,走进来的男子一袭黑衣,左颊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一直划到下巴,破坏了原本俊美的容貌。
他微微一怔,道:“是你?”
许敛宁微微笑道:“这句话该我问才是。绍文,你怎的在这里?”
虞绍文神色复杂,轻声道:“一言难尽,你听我说……”
“你说,我听着,慢慢地说一夜也无妨。”她轻轻一拂衣袂,眉间的朱砂却渐渐变深。虞绍文退后两步,靠着门边:“这里不方便说话,你现下在哪里落脚,我明日来找你。”
许敛宁看着他,笑颜清浅:“我告诉你,落脚的地方,然后等着你带人来杀我么?”她倏然出剑,淡红色的剑锋已经抵着对方的眉心,可他竟然没有躲闪。
虞绍文神色沉静:“看来你已经清楚龙腾驿暗地里做的勾当,这样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张惟宜就是先例。”
许敛宁淡淡道:“你说他早就知道?”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打听到龙腾驿的一些事,顺着查下来,竟然给他查出很多事情。那日我在你们往京城的路上截杀他,就是为了这个。”
“……他从来没有提过。”
虞绍文嘲讽地一笑:“他当然不会说了。此人心机之深,远远超过你所知道的。”
许敛宁沉默一阵,开口道:“那么我们也说得清楚些,我决计不会就此罢手,除非你将我杀了。”
他微微苦笑,轻叹道:“原来我们相识那么久,你还是不知道我的为人,没法子相信我。”
她神色微变,沉吟一下,方才还剑入鞘:“若要我信你,你现在便不能留在龙腾驿,随我回凌轩宫。”
虞绍文立刻爽快地应道:“好,我随你走。”
许敛宁听他答应得爽快,不觉瞥了他一眼,只听他笑嘻嘻道:“虽然凌轩宫也没什么好的,却比龙腾驿舒服多了,之前我就是想离开也没去处,现在不一样了。”
两人并肩从边门出去,因为有虞绍文陪着,也没有人盘查。
“我们现下去哪里?”虞绍文看了看周遭问道。
许敛宁走到道边的一棵柳树边,要将之前栓在这里的夜照放开了。她生怕到时出了差池,将夜照事先带到附近,到时可以骑马离开。她这一路过来,夜照对她已经十分亲热,见她过来就凑过头轻轻蹭。
她解开缰绳,忽听夜照一声长嘶,径自向她身后奔去。
许敛宁转过身,看见一个颀长的人影站在沉沉暮色中。夜照奔到那人身边,欢然嘶鸣,低下脖子在他身边转了好一会儿。
许敛宁站在原地,一时不能动弹,只听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顺着风传来:“没想到许久不见,敛宁你却变笨了,连这位虞兄的话都相信。”
相见争如不见
许敛宁看着那个人缓步走来;突然觉得连呼吸也微微困难。
青衫翩然,如墨发丝在风中猎猎而舞。一如往昔的清俊面容,微微带点苍白,可嘴角的一抹笑意却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惟宜……?” 那一瞬间,却又举步难行。
张惟宜微微眯着眼看她,语气带笑:“嗯,是我。”
许敛宁蹙着眉问:“你怎的在这里?”
张惟宜轻轻一笑:“我知道你脸面薄,但也该等投怀送抱之后再问这些不相干的话罢?”他看了她身边的虞绍文一眼:“这位虞兄不是龙腾驿的么?怎么突然改过自新、另寻明路了?又或者是,另有打算?”
虞绍文抽出弧剑,硬生生挤出一句话:“张惟宜,我真是服了你,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张惟宜眼中有淡淡重彩,语气很是柔和:“敛宁,你过来,你若要信这位虞兄,不过是与虎谋皮、自讨苦吃。”
许敛宁偏过头,看了虞绍文一眼,只见他脸色铁青、微微咬牙。而张惟宜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要笑不笑地看过来。她看着张惟宜右边的衣袖,那里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空荡荡:“你的右臂……已经无碍了?”
他嘴角带笑:“原来你知道。不过现下已经接上了,你毋须担忧。”
许敛宁突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应对,心里却一片荒芜:“纵然绍文是龙腾驿的人,你又何尝不是呢,何必还要挑拨离间?”一时间心绪纷乱,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平静如水:“我当真不懂你了,龙腾驿的人斩断了你的手臂,你却宁可和他们为伍,张公子可为我解释一番么?”
张惟宜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稍顿了顿又道:“原来你看出来了。其实这样也好,也省得我日后费心思编别的话来哄你。”
“张兄,你还同他们罗嗦什么?直接动手不是更简单?”一道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只见十来个着了龙腾驿服色的人走来,当先一人长剑在手,神色甚是不屑,“还是碰见故人就不忍心下手了?”
张惟宜轻轻一笑,笑意却到不了眼底:“在下已是废人,哪有余力留人,这还要仰仗韩兄了。”
那姓韩的更是不屑,可嘴上还是谦逊着:“张兄这是说什么话?御剑公子的大名谁人不知,也不过是断了手臂,总不至如此不济了罢?”他一指虞绍文,又道:“你这龙腾驿的叛徒,今日要给你逃出地界一步,我们也不用做人了。”
虞绍文抱着弧剑,冷笑道:“韩子建,你确是不用做人了。”
韩子建毫无惧色,转头道:“张兄,既然你舍不得出手,那么就为我掠阵可好?”
张惟宜轻描淡写道:“好啊。”话音刚落,他左手挽剑,身子微侧,一道艳丽的剑光隐没在韩子建的心口。韩子建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对他出手,伸手握住深陷的剑锋:“你,竟敢……”张惟宜微微笑道:“你放心,柳门主这里我自有交代。”向前一送,剑锋刺得更深。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许敛宁和虞绍文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只见张惟宜拔出太极剑,眼中清冷之极,青衫微微拂动,但见几道银光划过,已经将剩下的龙腾驿的弟子全部除掉。
其手段狠绝,连虞绍文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许敛宁在天殇教时就隐隐觉得张惟宜的武功很杂,有时突然冒出几招剑法同武当派的精要完全相左,此刻这种感觉更是强烈。特别是眼下他左手握剑,非但没有不适,反倒十分自然。
张惟宜拭去太极剑上的血污,淡淡道:“那些弃暗投明的戏码我见得可笑,也决计不会去做着玩。只不过这些人碍手碍脚